巫郁年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啪的一声在里面上了锁,将后面的任野与忍春一起锁在了外面。
忍春急的不行:“大人,您先让属下进去给您看看,属下才能给您熬药。”
巫郁年背抵着门,半废的右瞳已经控制不住漫上了雾气,他低喘几声,命令道:“……你们先…不要在门口,离远点。”
忍春与任野虽着急冒火,但还是顺从的应下了。
听到他们走远,巫郁年才缓了口气。
他还发着高热,浑身虚软无力,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借力,才勉强站直:“……滚出来。”
被慢慢紧缠的感觉缓缓褪去,一股黑雾自他身上每一处散开,又渐渐凝成一个人形,寂殒出现在他面前。
他低头看着面前这个人,紫瞳轻闪,说出来的话比昨日不知流畅了多少:“你身体好热,很舒服。”
寂殒更像一个人了。
听到他的称呼——你。
不是‘主人’。
巫郁年深深拧眉,在脑中飞速的思考着对策。从上次他就发现了,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对他的身体有着难以理解的执着和破坏欲。
之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分明连话都不会说,可今天却似乎可以正常的交流了。这种成长的速度,简直可怕。
寂殒抬起右手,黑雾牵住巫郁年的腰,狠狠一缩。
“唔——”
巫郁年被勒的闷哼一声,紧接着,他眼前一花,清瘦的身影蓦的摔在了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痛……
巫郁年整个后背都在疼,伤口似乎又撕裂了,他蜷缩着,试图减缓五脏六腑的阵痛。
可没过一秒,他就被强行打开,五股黑雾像蛇一样锁上他的四肢和脖颈,将他拉成了‘大’字形,整个人犹如献祭般,被呈在神明的祭台上——即使这祭台,不过是一张桌子。
他艰难的昂首,长长的黑发铺开,垂落在地上,右眼失神汇聚的那滴泪,终于顺着眼角没入了鬓发。
巫郁年嘴角流出一缕血:“咳咳…咳…你想……”
寂殒五指缓缓收紧,那与他共感的黑雾正在一点点的往外扯,要将这美丽脆弱的生物完全的撕裂。
他幽紫色的眼瞳慢慢加深:“我在皇宫看到,有人被这样拉成了五块,很……”寂殒眼中闪过一抹着迷,“很美……”
撕裂的那瞬间,很美。
巫郁年疼的一时恍惚,很快就低笑起来,听着十分愉悦。他仰起头,望进寂殒的眼睛,失了血的唇色是淡淡的粉,却被血染得妖异,活像个吸食人血的妖精。
他喟叹道:“你……想弄坏我?可我早就被弄坏了。”
四肢连带着脖颈处的撕裂感蓦的一停。
寂殒顿住,双眸眯起,他似乎在思索这句话什么意思,片刻后,将锁在巫郁年脖颈的黑雾收回来,叫他好好说话。
巫郁年快窒息的肺腔蓦的涌进来新鲜空气,他顿时低咳,喘息不止:“弄坏一件……咳咳……本来…就坏了的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寂殒身上穿的并不算是衣服,而是裹着流动的黑雾,头发未束,和黑雾几乎融成一体。
良久,他似乎并未在巫郁年身上发现有哪里破损——除了他昨晚留下的伤。
寂殒弯下腰来,冰冷的紫瞳充斥着未除的兽性,声音低沉危险,他问:“哪里坏了。”
巫郁年此时半点力气也没有,在桌子上宛如待宰的柔弱羔羊,明明性命就悬在悬崖边,他却笑的愉悦,鸦羽般的眼睫沾了湿意,惑人无比,他沾血的唇弯起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含着血腥气,命令道:“叫主人。”
他脆弱的、被勒红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凶兽的眼皮子底下,在万丈悬崖上踩着钢丝,言笑晏晏。
“乖狗,叫了,我就告诉你,主人哪里坏掉了。”
寂殒修长的眉宇皱起。巫郁年的心跳在慢慢加速,紧绷到极点,他身体的温度烫的吓人。
良久,“主人。”
他俯身,两人距离更紧了,“在哪里?”
巫郁年声音微柔,“摘下我戴着的眼镜。”
寂殒辨别了片刻,抬手将他的眼镜摘了下来。没了镜片的遮挡,巫郁年右瞳就彻底暴露了出来。
这只眼睛也极美,只是蒙了尘一般,没有丝毫的神采,也装不进光影,眼珠是雾气般的灰白色,像是死人。
寂殒第一次认真去看巫郁年的眼睛。
巫郁年不适应的眯了眯眼,右瞳又缓缓聚起了点泪光:“这只眼,是坏的,看不见东西。”
寂殒看了片刻,伸出手指在他眼角抹了一下,沾了点泪水,然后放进了自己的舌尖,舔了舔。
陌生的滋味在舌尖炸开,他似乎有些烦郁,“怎么修好,主人。”
巫郁年:“松开我。”
这时候的寂殒似乎格外好说话,缠绕在他四肢上的黑雾缓缓松开。
巫郁年却没有起来,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有动弹的力气。他稍松了口气,眼前这团毁坏之气,虽成长速度极快,但似乎格外的单纯好骗。
他笑了下,抬起汗涔涔的手,无力的拍了拍寂殒的侧脸,“你听话,我就将自己修好,再让你弄坏。”
破坏一个本就坏掉的东西,哪有摔碎一件完美的瓷器来的愉悦。这对寂殒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寂殒眼神冰冷,看不出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深邃的五官极为俊美,他低缓道:“……听话?”
巫郁年闷咳一声,低柔着声音道:“对,听主人的话,我就教你,怎么弄坏我。”
受到美味肥肉诱惑的凶兽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利齿,他冰冷的打量着这个自称主人、脆弱无比的猎物。
片刻后,“好。”
巫郁年竭力在与脑中的眩晕感抗争,虽是睁着眼,但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此时听到寂殒答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他高热烧的意识模糊,勉强保持清醒,哑声命令道:“乖狗,抱我上床。”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片刻后,巫郁年隐约看见寂殒高大的身影弯下来,毫不费力的将他横抱而起。寂殒的发丝是凉的,落在巫郁年脸侧,叫他忍不住轻蹭。
寂殒微顿,眼中掠过一抹不解,他并不明白巫郁年这动作是什么意思,只将他放好,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巫郁年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在冒热气,他伸出自己的手腕:“上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现在别人面前。”
片刻后,巫郁年觉得自己手腕一凉,他勉强睁开眼看去,只见他手腕直到手肘,整个小臂都缠着细蛇一样的黑藤,质感如凉玉,宛如一件诡邪的饰品。
“……”
这家伙没见过手镯是吗,怎么缠这么多圈。
巫郁年没再计较,在昏过去之前,抬手拽了一下自己床头边的铃铛。
叮铃——
他床边的铃铛一响,房间外面竟也响起了铃铛声,紧接着,就是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任野和忍春蓦的推开门进来,看到他的模样,登时一惊。
“国师大人!”
……
巫郁年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日。
这一场高热才将褪去,他浑身都是虚的,肌肉酸软无比,身上还有一层薄汗,叫他难受的厉害。
房间内没有人,空气中隐隐有药味。
巫郁年低咳几声,抬手又拉了一次铃铛。
这一抬手,他里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了右小臂上缠着的黑藤,在苍白的肤色上就格外的显眼。
巫郁年一怔,寂殒这是……在他身上缠到现在么?
他伸手一戳,黑藤半分动静也没有,安静的像是个死物。
忍春很快进来,见他醒了,眼神一亮:“国师大人,您醒了!”
巫郁年眉间稍松,将手臂上的黑藤遮好,低哑着声音问道:“咳……我睡了几天了……”
忍春道:“回大人,已经五日了。”
五日。
巫郁年刚舒缓的眉间又皱了起来,思索片刻:“凯旋宴就在今晚,”他望向窗外,现在暮色四合,已经快到凯旋宴开始的时间了。
按照往常的规制,除了皇帝之外,诸大臣要凯旋宴开始之前到达正乾宫,至少要提前一个时辰才行。
巫郁年起身,“备水。”
忍春看着他又清瘦了几分的身影,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恭敬道:“是。”
侍从很快就将水打好。
巫郁年取不下右手的黑藤,与寂殒说话也没得到半点反应,就只好任由他攀在自己身上,脱了衣服跨进浴桶中。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收拾好跨出房门的时候,面上已经不见丝毫虚弱之色。
繁杂的玄色曳地长袍穿在身上,身形清癯,腰间系着一串不知作何用途的六角金铃。
镜片挡住他的右瞳,脸侧垂落着金链,矜贵而神秘,忍春与任野跟在他身侧,护送他上了马车。
皇城,正乾宫。
此时凯旋宴已经开始,老皇帝正坐在上首。
大殿中响着轻柔的舞曲,十几名或柔美或妖艳的舞姬尽情舒展腰肢。只是大殿中的氛围实在是压抑,硬生生没有人敢讲话。
所有官员都默默的低头,六皇子装似痴迷的看着那舞姬,实际心中已经焦急起来,频频望向门口。太子面容玩味,其余几名皇子神情各异。
只有一名容貌极盛,眉眼风流的青年十分放松,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的杯盏,“皇上息怒,国师久久不至,许是有事情耽搁了。”
太子道:“程将军有所不知,国师大人已经连着五六日没有到宫里来了,原本惯常的三日除秽,也落下了。”
“哦?”程宿挑眉,朝皇帝拱了拱手,“若是这样,那国师大人,岂不是就有些恃宠而骄了?”
程宿生了一双好看深情的桃花眼,又是打了胜仗的将军,这般笑着的模样,实在是惹了不少舞姬的眼。
砰!
老皇帝阴晴不定,气得摔了酒杯:“去!找人去国师府,给朕问个明白!”他气虽气,却没说如何惩治。
太子眯眼,缓缓喝了一口酒。
程宿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事不关己的悠悠添了一把火,道:“不如皇上派臣前去将国师大人请来,这般落皇上的面子,纵国师大人再如何得您欢喜,也不能……蔑视皇权啊……”
此言一出,殿中安静极了。
蔑视皇权这顶帽子扣下来,是无论多大肚量的帝皇,都不能容忍的存在。这般与国师为敌……在座官员心中猜测,这位风头正盛的年轻将军,怕不是已经沾在了太子这一边。
程宿倒不是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他只是性情如此,觉得十分无聊,想找一些乐子罢了。
正在老皇帝气的浑身打抖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轻柔如凉风的声音——
“皇上还请息怒。”
一道清隽的身影,披着满身夜色,缓步踏入大殿之中,行动间,腰间的金铃轻响,宛如踏云而来。
巫郁年及时赶到,拱手行礼:“皇上息怒,臣此番来晚是有原因的,并不是如程将军所言那般,蔑视皇权。”
他一眼瞥向那程宿的方向,却几不可查的一怔。
【阿软:检测到色|欲碎片,殷岭西(程宿)转世失忆状态,隐藏收回度百分之百,待唤醒】
巫郁年:“?”
殊不知,自他进来的那一刻,程宿眼睛就已经紧紧的落在他身上,等巫郁年这冷淡的一眼望过来,他心口突然涌起了压都压不住的悸动。
“……”
程宿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钝痛的厉害,像是有个声音隔了千万年之久,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缥缈而悲伤的叹息:找到了……
巫郁年没有注意到,他右臂上缠着的黑藤,微弱的动了一下,袖口中慢慢睁开了一双幽深冰冷的紫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