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峰毕竟太冷,不适合拂知修养,他从大殿里搬出来,回到了原来住的后山。
后山的竹屋被收拾的很干净。
阿软滴溜溜冒出来,幻化出来小手,激动的搓了搓:“主人,收回度快到啦!还有百分之十!”
拂知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后面的百分之十,才是最难的。”
他手里拿着一瓶道深子给的丹药,叫断情丹,半路入无情道的人必须要用的东西。
服用此丹七七四十九天,所有感情都会渐渐变得淡漠无比,最后正式踏入此道,所有的情一并斩断。
无情道极为严苛,对半路入道的人更是如此。
断情丹的丹毒,对服用者的身体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危害,具体的情况还要根据个人的体质。
拂知打开丹药瓶轻嗅了一下,好奇倒出来一颗放进嘴里,淡淡的咸味在嘴里化开,他微微皱了皱眉,很快,腹部涌上来一股难言的呕吐感。
笃笃笃——
“……师尊,我来送早膳。”
是殷岭西的声音。
拂知压下反胃感:“进。”
殷岭西很快推门进来,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身上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手里的木托盘上盛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本来没有任何人同意他继续留在拂知身边,但他拿自己心头血做筹码,硬是挣得了这样一个机会。
而对拂知的说法就是,殷岭西身上镇骨的气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身体的恢复,并没有提及心头血的事。
殷岭西:“师……剑尊,这是早膳,趁热。”
他目光一直落在拂知身上,专注而贪婪。
拂知慢慢地用木勺舀了舀这碗粥,“你不该留下来的,换道成功之后,我会杀了你。”
殷岭西没有接下这句话,反而笑了笑,“我留下来,对你的换道有帮助,”他提醒道,“粥趁热喝比较好。”
拂知舀起一勺,刚送至唇边,一股极淡的血腥味直冲鼻尖,腹部的反胃感怎么压都压不下去,他脸色一变,踉跄着撑着桌子起来。
断情丹的丹毒对他身体产生的影响居然这么大。
殷岭西脸色一变,急忙去扶他,那股血腥味更浓了。拂知眉头深皱,挥手拂开他,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的碗——
哗啦!
刚煮好的粥一半洒在了地上,一半烫在了殷岭西手背上。
热腾腾的白气缓缓的散在空气里,手背火烧般的疼,殷岭西怔在原地。
刚才……师尊躲开他的那个眼神,是厌恶吧。
师尊对他的靠近都觉得如此厌恶。
拂知又完后退了一步。
距离一拉开,他才感觉那股血腥味淡了些,等呕吐感压下去了点,他才闭了闭眼,呈现出一种冷漠的疲倦。
殷岭西愣了许久,才一点点弯下腰来,将地下碎开的碗片捡起来,放在托盘上。
他心口上的伤口没有用伤药,此刻又崩裂了,血迹渗透出来,但在玄色衣裳上看的并不明显。
殷岭西低声道:“我再去煮一碗。”
他不敢去看拂知脸上是什么表情,转身去了木屋另一侧的小厨房。
他站在厨房里发了一会呆,才沉默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心口至肩膀的地方缠着绷带,血已经完全渗透了。
绷带绕开之后,他将顾眠凉给他的匕首拿出来,再次对着心脉下半寸刺了下去。
暗红粘稠的心头血一滴滴落进玉碗里。
很久,才堪堪流满了一碗。
……
断情丹的毒性明显,但忘情的效果更甚。
玉瓶里的丹药一粒粒减少,拂知身上的淡漠之意越发清晰。
他日日都在刁难殷岭西,时间一长,这人又闷不吭声的全忍了下来,叫他觉得颇为无聊,便生出了想快些结束这个碎片的想法。
欢情蛊一取出来,那种浓郁的情愫和心动,他再也感受不到了,拂知微微有些遗憾。
顾眠凉好长时间都没有出现了,拂知一直最喜欢他的长相,好多日不见,倒是有些想念,好奇之下,他问阿软:“青竹山没有动静吗?”
他这个小师叔向来对他在乎,如今怎的连看都不过来看他一眼。
阿软探了一圈回来:“他生心魔了,在青竹山压制,”它补充了一句,“是因主人而生的心魔。”
拂知眼中闪过一抹兴味,“去看看。”
他说走就走,殷岭西一直就守在门口,见他离开,二话不说的跟了上去,沉默的在拂知身后。
他身上的气息很不稳定,肤色苍白,就这样不近不远的跟着,像个游魂,一句话也不说。
这段时间,他一点也没闲着,弄来了新的桃树,用灵石养着,一颗颗栽下去,后山很快又开出了一片绯色的桃林。
他变着法的去做掩住腥味的膳食,就是为了让拂知多吃一口,甚至会因此感到开心。阿软看着啧啧摇头。
临近青竹山。
拂知侧眸:“不必跟了。”
说罢,径直走了上去。
殷岭西脚步生生止住,因为不怎么说话,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我在这等你。”
直到拂知的身影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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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一日日挖心头血,一日日感受着拂知越发淡漠的神情。每次被刺的鲜血淋漓,下次照样迎上去。
他只是想这个人活着。
不要和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娘亲一样,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修无情道也好。
这个人本该就是这样,不为谁心动,不为谁流连,高高在上,一尘不染。
是他,强行拽着这个人落下了阴森的地狱。
……
顾眠凉住的地方,和拂知后山布局相似。
这里的禁制从来不对他设防,拂知熟稔的推开门进去,一阵劲风袭来——
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
拂知微愣,闻着鼻尖的冷竹香,“小师叔?”
顾眠凉身上是不正常的滚烫,他眼神微微迷乱,怀抱越收越紧,像是怕他好不容易抱住的人,一不留神就丢了。
拂知断情丹已经用了大半,这样被抱着也没有什么情绪,他没有灵力,自然挣脱不开,也就暂且没有动作。
直到顾眠凉轻轻吻在他的颈侧,辗转出一个个红痕,还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拂知冷着声音开口——
“小师叔,我是阿拂。”
顾眠凉一顿,眼中的混沌飞速褪去,他看清现在是个什么情态之后,瞳孔一缩,猛地后退几步,白发微乱,唇色发红,平日清雅的样子少了些,十分诱人。
拂知视线落在他脸上,唇边掠过一抹笑。
美人如何都是好看的。
顾眠凉呼吸有些急促,他手指攥紧又松开,“阿拂,对不起,我……”
拂知摇摇头,眼中情绪淡的几乎没有:“师叔,你有心魔,”像是对刚才的事情丝毫不在意。
顾眠凉看着他冷淡的侧脸,良久,扯出一抹苦笑,“没事。”
他抿抿唇,强迫自己忘记刚才唇齿之间辗转的细腻,莫名汹涌的晦暗冲动似乎刻在了灵魂里,面上神色如常:“阿拂来这里有事吗?”
拂知心底的念头一闪,看了看外面尚且很早的天色,“想和师叔下棋了。”
顾眠凉笑了笑,“好。”
他出了门,步伐较快,视线竟是不敢在拂知身上多停一秒。
拂知微微挑眉:【我还不知道,我这小师叔竟然这么纯情。】
阿软嘀嘀咕咕:【他之前给你上药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
棋桌还在竹林里,顾眠凉很快收拾出来。
两人一直下到了夕阳西沉,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顾眠凉几次想提出给拂知脖颈上的痕迹上点药,却始终没有开口。
直到拂知离开,他在竹林做了许久,才出神的摸了摸自己的唇。
拂知走在竹林里,抬起手指遮了遮从潇潇竹叶间隙中漏下来的阳光,提醒阿软:“同梦镜里的神力收回来吧,那东西修了这么久,也该修好了。”
阿软乖巧的应了声是,它敏锐的察觉到拂知的情绪不太对,“主人,心情不好吗?”
拂知嗯了一声,眯了眯眼:“断情丹对身体的影响太大了,我不喜欢无情道。”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平古无波、宛如死水的感觉,甚至厌恶。
他就是从疯狂杀戮的神渊里爬到风平浪静的三千神界之后,才变成了灵魂分裂的疯子。
现在这种状态,让他有一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觉。
他对刺激天然上瘾,离开太久就会变成疯子。
一旦真的陷入那种状态,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拂知咬了咬舌尖,直到尝到血腥味,才解了些窒闷感似的,朝山脚下走去。
殷岭西还站在原地,见拂知回来,他眼中微微一亮,快步迎上去。
“时间很晚了,你该用晚膳……”
忽的,他声音一顿,眼神死死盯在拂知颈侧,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冷不丁攥了一下。
他顾不得别的,眼睛红的吓人,向前一步抓住拂知的手,“谁弄的……”
拂知肤色极显痕迹,零星的吻痕现在虽然已经淡了些,但并不难看出那是今日刚刚留下来的,可今日他就去过一个地方……
殷岭西不肯去想,心里仍旧想着,许是林间蚊虫所致,但下一秒,拂知冷冷淡淡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师叔险些走火入魔,我帮了他一下。”
殷岭西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向了大脑。
帮了他一下?如何帮的?怎么帮的?
他想开口质问,却喉间发紧,说不出一个字,眼圈一点点红了。
良久,他蓦的转身,浑身魔气缭绕,刚转身朝着青竹山踏出一步——
“我饿了。”
殷岭西僵住,再跨不出第二步,半晌,他生生咽下喉间涌上来的一口血,哑着嗓子说:“好。”
拂知往回走,淡声道:“明日你还送我过来。”
明日,还来。
指尖深深嵌进肉里,殷岭西紧绷的身体像是被骤然狠狠打了一鞭子,颓然的弯了下来,他惨笑一声,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