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能在朝廷站稳脚跟靠的是尚书聪慧明哲,两位少爷何须因他人言就心生疑虑呢?”入京后,谭盛礼亦听了些和杨谭两家有关的事,子孙虽是受小人蛊惑贱卖了书籍,究其缘由,自身品行不好,谭盛礼道,“谭家祖上的事儿与杨家无关,两位少爷无须耿耿于怀。”
谭盛礼没有和杨家人打过交道,但他知道杨家不是撺掇怂恿子孙的小人,谭家藏书万卷,被卖到各府,而以书修养品行官至尚书的仅有杨明诀而已,读其书行其事,杨家人的坚韧通达不是谁都有的,想到平州土匪拿着谭家的书以低价变卖而无人买,谭家的书能造福人是无比让谭盛礼欣慰的事儿,他道,“杨尚书心怀坦白,言行正派,杨府有今日的地位,和令尊的努力息息相关......”
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能从书里学到如何为人处事,相较而言,杨明诀值得人敬佩。
父亲被人称赞,杨严谨倍感骄傲,可说这话的是谭盛礼,多少让人觉得别扭。
看出两人不自在,谭盛礼笑了笑,温声道,“谭家人离京前卖书不少,真正以书里的道理要求自己的恐怕就令尊了吧,谭家祖上泉下有知也多高兴吧。”
杨严谨怔然,细细琢磨谭盛礼话里的意思,自惭形秽,父亲说得对,纵然能读到帝师的书,却学不到其豁达的胸襟,兄弟两起身向谭盛礼施礼,“晚辈言行有失,还望谭老爷指正。”
“你们亦是为家族名声着想,情有可原...”谭盛礼将两人的文章还给他们,说道,“学问方面我应该没什么能教你们的,遇事勿焦躁,平心静气,切忌争强好胜,若有疑惑,多问问令尊,令尊是过来人,懂得更多。”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杨明诀德才兼备,悉心教子的话,杨严谨兄弟两他日必成大器。
“是。”
出去时,外边等候的读书人纷纷侧身,角落里有两人窃窃私语,杨严谨心头不喜,转而想起谭盛礼的话,眉头骤然舒展,回府后去书房找杨明诀,将他们和谭盛礼的谈话悉数告知,杨明诀道,“谭老爷胸襟豁达,比帝师有过之而无不及,能得他教诲是你们福气,好好跟着他做学问保你们受益无穷。”
杨明诀任户部尚书,天子近臣,知道的事儿比兄弟两要多,比如太子已到启蒙年纪,皇上迟迟没有定下太傅人选,谭盛礼不过是个新科状元,入翰林前直接授五品官......谭家在帝王心里地位超然,不是旁人能比的,杨明诀提醒儿子,“收起你们那点心思别再让人看了笑话。”
他说的是街上拦截谭振兴他们并赠予钱财之事,回想那事,兄弟两自知做得不对,羞愧道,“是。”
“下去吧。”杨明诀摆手,转而想起谭盛礼的话,又补充了句,“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先问为父,为父若是无空,写在纸条上差小厮送来。”
兄弟两面面相觑,“是。”
任户部尚书后父亲就忙于政务,极少过问他们的功课,现在说出这话,是想亲自教导了?都说虎父无犬子,哪有儿子不仰慕父亲的呢?兄弟两开心地退下,到门口时,杨严谨突然想起有件事,迟疑地折身回到屋里,“父亲,有件事儿子没有和你说实情。”
他之所以拿钱打发谭家人是受同窗挑拨,国子监有人到处散播杨家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谣言,他心生不忿,只想让谭家人在京里消失,所以才......
听完杨严谨所说,杨明诀皱了下眉,沉吟道,“我杨家虽武将出身,但行事光明磊落,无论遇何事,你只需挺直了腰板,谭老爷即将入国子监,谣言他自会处理,至于你那几个同窗,不可与之交心.......”杨明诀沉浸官场几十年,老谋深算岂是几个少年能比的,杨明诀道,“尤其是那楚家人...”
杨严谨拱手,“是。”
其实国子监同窗,听着关系匪浅,除去府上盘根错节的关系,真正交心的并不多,杨严谨又问,“谭家人呢?”
那日,他拿钱给谭家人是想让他们别天天在外晃悠丢人现眼,谭家兄弟似乎不懂他的意思,之后次次见面都极为热络的打招呼,细细想来,是他心思龌龊了。
“那样的人家,纵然不是朋友亦没什么不可交心的。”谭家人不是权臣,为人真诚,没什么好避讳的。
杨严谨谨记在心,“是。”
谭盛礼见过杨府少爷的事儿谭振兴他们无从得知,这天在码头看到杨严谨冲自己笑,谭振兴先回眸瞅了瞅,确认自己没有自作多情后,笑眯眯地上前拱手,杨严谨还礼,“听说榜眼收了名吃苦耐劳的学生,特来瞧瞧。”
谭振兴脸上笑成了朵花,他收学生的消息不胫而走,码头天天有读书人央求他收其为学生,不乏有四五十岁高龄的读书人,这让谭振兴高兴得合不拢嘴,从小到大,他没享受人别人的顶礼膜拜,生平还是头次,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江南书香世家的公子,这不,听杨严谨问起卢状,谭振兴扯着嗓门就喊人了,“卢状,卢状....”
货船边,弯着腰如乌龟慢爬的卢状嘴角持续抽搐,不知谭振兴又发什么疯了,自从搬进谭家,他耳根子就没清净过,劈柴挑水是他,端茶倒水也是他,从早到晚,他脑子就没消停过,连晚上睡觉做梦都是谭振兴挥着棍子督促他背书,卢状真的怕了。
听到谭振兴声音,撑着喉咙应了声,加快脚步走向车旁,待放下麻袋后急忙走向谭振兴...
谭振兴这人耐心不好,动不动就挥棍子揍人,卢状自认见过很多读书人,从没像谭振兴脾气这般急躁火爆的,他揉揉酸疼的肩,低头道,“见过老师...”
“抬起头来。”
卢状:“......”
缓缓抬起头,只见面前除了谭振兴,还站着个容貌俊朗的少爷,衣服是上等绸缎,腰间玉佩价值连城,他顿时两眼放光,热络的拱手见礼,“见过少爷。”
语调哀婉,像极了遇到心上人的少女,谄媚劲儿看得谭振兴毫不犹豫拍他后背,“说话跟个娘们似的,干啥啊。”
卢状;“......”
杨严谨也有些尴尬,笑着颔首,他来码头办事的,看到谭振兴随意聊聊而已,不成想谭振兴转身就把学生唤到跟前,观卢状容色,不像个简单人,不知谭振兴怎么收了这样的学生,礼貌的寒暄两句,哪晓得卢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目光炙热,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最后,还是谭振兴板着脸呵斥卢状,“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扛麻袋...”
卢状看得津津有味,猛地听到谭振兴的话,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惊慌失措的掉头就跑,跑出去几步想起自己忘记行礼乐,又转身拱手作揖,慌慌张张的模样看得杨严谨“大公子的这个学生倒是有趣。”
“什么有趣啊,我看他是皮痒了。”
谭振兴不喜欢卢状这个人,但不碍他收卢状为学生,有个学生在身边听候差遣的感觉真的不要太爽,任何时候,扯着嗓门使唤两句就有人屁颠屁颠的帮忙做事,难怪江南书香世家的公子走到哪儿身侧都跟着学生,他算领会到内里的好了,问杨严谨,“杨少爷可有收学生的打算?”
杨严谨这次虽落了榜,可有个做尚书的父亲,何愁他日不能高中,收学生是早晚的事儿,谭振兴嘿嘿挑着眉说,“我和你说啊,收学生真不错...”
找人伺候还需花钱,收学生就不同了,学生要交束脩,相当于他既拿了钱还找了个伺候他的小厮,两全其美啊,谭振兴喜滋滋的分享自己的经验,“学生胜不在多,听话就行,不听话就打,打得他不敢不听,不过我收这个学生纯属无奈,你是杨府少爷,收学生的话眼光需放长远些,最好挑那身形壮硕体力好的...”
卢状年轻是年轻,就是体力太差了,扛麻袋不行,挑水劈柴不行,连端茶倒水都差强人意,要不是念卢叔的情分,谭振兴早和他断绝关系了,怎么说求着拜入自己门下的读书人不在少数,犯不着非逮着卢状不放,世间求他拿棍子打的人多的是,卢状不懂珍惜自有人珍惜。
杨严谨:“......”
他没有功名在身,收学生不免有欺世盗名之嫌,如实和谭振兴道,“我学识不够,收学生不妥。”
“没关系,有读书人愿意就行。”谭振兴说,“杨少爷生得英俊,才华斐然,你若肯收学生,读书人挤破头也要拜你为师。”
杨严谨嘴角抽搐,“大公子见笑了。”
京里极少有人收学生,便是国子监那群同窗也是如此,平日身边跟着书童小厮,学生却是少见,收学生的习俗也就江南鲁州两地有,他是万万不敢的,和谭振兴说了两句,逢管事来找,和谭振兴拱手告辞,谭振兴笑盈盈送他离开,拍拍衣服也准备去货船扛麻袋了,就在这时,有两个穿着青衫扛着包袱的读书人走了过来,看五官像是父子,局促不安地站在谭振兴面前,谭振兴礼貌的颔首,两人激动地眼眶泛红,“可是谭家大公子?”
刚刚父子两已问过码头的摊贩,知晓谭振兴身份,此番询问不过害怕发生乌龙。
谭振兴上下打量他们眼,平平无奇的穿着打扮,了然于心道,“恐怕要让两位失望了,谭某不收学生了。”
收了卢状后,很多读书人想拜他为师,于他而言,收一个是收,收几个还是收,多个学生多点束脩,不吃亏,奈何谭振学劝他三思而后行,卢状尚且没教好收其他学生不是不负责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假如那些人被卢状带坏了,传出去丢脸的还是他。
谭振兴觉得有理,故而无论何人张口,他通通拒绝了。
眼前的这两人注定要失望了。
结果,年纪大的人说,“我们来是想见见谭老爷,不知大公子能否通传。”
谭振兴:“......”得,他自作多情了,“父亲这几日在大学楼,两位如果想见的话,不妨去那边...排队。”
想目睹帝师后人风采的读书人不胜枚举,谭盛礼日日早出晚归,清晨送大丫头她们出门,傍晚接她们共同回家,忙碌不已,没空单独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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