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诺没立刻回,把手机扔到一边,发了会呆。
梦境中撕心裂肺的光与声渐渐淡去,思绪一点点抽回现实世界。
没有黑暗,没有鲜血,没有眼泪,也没有深不见底的绝望。
呆呆看着天花板好半天,黎诺发出一声烦躁的呻.吟,细白的手盖在额头上,挣扎地蹬了两下被子。
本来以为再也不会看见那张脸了,谁知道回来第一天晚上就做梦梦见他……
虽然梦境中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他悲痛欲绝的声音仿佛现在还响彻在耳边。活到现在,她从来没听过那么伤心难过的声音。
原来声音也可以传递出痛。像鲜血淋漓的痛,还那么崩溃哽咽着呢喃她的名字。
“哎呀……”黎诺把脸埋在枕头里,即便这个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觉得心虚的不行。
是不道德,她想,这事干的,确实有点不道德。
蒙着被烦躁一会儿,黎诺翻身坐起。
不道德又怎么样?他不就是一本书中的一个纸片人吗?别想了,别想了黎诺,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事情都过去了。傅沉欢再怎么伤心欲绝,那也只是书上的白纸黑字而已,和你的生活完全无关。
黎诺默默告诫自己,反反复复念了两遍,心里憋着的那股劲顺畅了些。
深深呼出一口气,把自己摔回床上,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个昏天黑地。
枕边的手机铃不合时宜的响起。
又是老孟?他要干嘛?
黎诺看了一眼,不耐烦立刻变成笑,接起:“怎么了姐妹!想要啥~跟我说~”
她甜腻腻的撒娇,对面被她恶心的不行:“我求求你正常点,你没出戏是吧,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回来的?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
黎诺嘿嘿笑:“是是是,杨老师,我上传完成果都几点了,困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
杨漫竹毫不留情的嘲笑,“你真是第一次穿古代文就被腌入味了啊,小词儿一套一套的。行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你是不是提前完成任务回来的?有几天特休假?”
这个任务时长限定六个月,提前一天完成就有一天的特休假,不仅不用上班,还可以按绩效的百分比发奖金。
黎诺早就算清楚了,如数家珍:“提前十九天,就说强不强。”
“我靠,强。正好我论文差不多了,也有时间,咱们两个可以安排个旅游。看你刚从古代任务回来,咱们就不去南边了,往西北走走怎么样?你好好想想做做攻略,一会我去找你商量啊,我现在先去趟医院。”
“你去医院干嘛?怎么啦?病啦?”
提起这个,杨漫竹就叹气,“没有,我不兼职辅导员么,有一个学生,和咱一样也是穿书工程系的,大二课设,我跟他说了不要打感情牌不要打感情牌,非不听啊!觉得自己铁石心肠的,结果栽了。”
黎诺现在听见“打感情牌”四个字就浑身不得劲儿,舔舔嘴唇追问道
:“那怎么还进医院了呢?”
“哎呀,说起这个就头秃。你也知道,大二的课么,也不用改变剧情,只要把握主线走完剧情就行了,所以给学生们的都是穿书局锁定过的书,剧情无法更改,就是走个经验,他偏偏选了那个虐恋CP,你说这不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那本书的那个女孩子死了,他再怎么反复穿书也没用啊剧情都锁了,而且私人穿书都是要钱的,等钱彻底透支了怎么整,没钱他也没有穿书的机会了……真难啊,学院学校轮番教育,还找了心理老师开导他,都没用啊!这人就这么倔,非钻牛角尖,这不是自己把路走死了吗。”
杨漫竹又生气又发愁,一开口就止不住噼里啪啦的吐槽,“他家里条件倒还可以,但是不肯再因为这个事给他钱了,他也够倔,自己打三份工。就前两天,刚穿回来就病倒了,正住院呢,我得去看看。就因为他,我这半年研究生念的稀碎,快成他专职辅导员了。唉!”
黎诺满脑子都回荡着她这一声重重的“唉”,也不知道哪来的心虚,摸摸脖子,干巴巴笑:“行,那你快去吧,态度好点,别跟学生发脾气,人家都够难受的了。我在家等你。”
挂了电话,黎诺也没心情继续睡,正准备下床找点吃的,手机又响了。
翻过来一看,老孟。
黎诺好奇了,老孟一向最懂事,是个神仙领导,知道自己员工在休假,没事绝对不打电话的。
嘶——不会任务有什么问题吧?
她赶紧接起来:“孟主任,怎么了?”
“小黎啊,嗯……”通了之后,老孟欲言又止,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忧心忡忡。
黎诺等他指示,但半天没有下文。
“你没事吧?”
“嗯……有个事。嗯……你这次任务感觉怎么样?嗯……我看了你的成果,挺好的,心理方面有没有什么不愉快的?”
黎诺莫名其妙:“没有啊。我的心理测评系统小石应该一起上传了,没什么事。”
老孟又是一阵皮笑肉不笑:“……那就好,好。哎呀,这个傅沉欢可是网友票选的人设天花板高票数,我之前还怕你栽在里边,担心了好几天呢。你确实挺让人放心的,挺好挺好。”
黎诺还算了解老孟。这么兜圈子,还是有事,还是不好说的事:“孟大爷,你有事就直说,我猜不着真的很着急啊。”
“嗯……”老孟清清嗓子,“那啥,你现在来局里一趟。”
果然。那就是任务出问题了,难道傅沉欢没黑化?不应该,她昨天确定数据了,黑化百分百啊。
莫非他死了?不能不能,他要是死了,剧情就全崩了,但听老孟的语气,这天还没全塌下来呢。
黎诺觉得自己猜不准,也懒得猜,“行,我就现在过去,不过到底什么情况?你先给我透露一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要不然这一路上我都提心吊胆。”
老孟说:“行,你先过来吧。这个事还没定下,局里现在开会讨论一下,你做好准备,你
大概得再穿一回。”
……
黎诺直奔老孟办公室。
得知他会议还没结束,她就坐沙发上等。好久没碰手机,她一边等,一边开了局游戏。
到目前为止,黎诺对这个事情还保持一个很乐观的态度:以前也有这种情况,有时候需要回去处理下扰乱剧情,很正常,也不难。
反正昨天她在系统中看到傅沉欢黑化满值后才回的家,最终目标完成的很完美,就算再回去一次,应该也是解决一些小矛盾。
问题不大,黎诺想。
刚摸鱼两分钟,老孟一把推开门,风风火火走进来。
“诶,小黎,你已经过来了,”老孟放下手中的一堆文件,表情严肃地看着她,“我们刚开完会。剧情的确出问题了,你还得再回去一次。”
黎诺点头,挺淡定:“嗯,出什么事了?”
“你看见傅沉欢的黑化值了没。”
“看见了,满值啊,昨天我确定后才回的家。嗯……不会是系统故障显示错了吧?其实傅沉欢没黑化?”
不能吧。
老孟从桌上抽出一个文件递给黎诺,“你再看看,这是最新的检测。”
第一页就是白纸黑字的数据,傅沉欢黑化值那里是一串乱码。
黎诺正拧起眉,老孟的话也随之传来:“这本书男配黑化值爆了,数据已经测不出来,剧情严重被影响。虽然现在还没有崩坏,但是时刻都有崩坏的危险。”
“不过这个不怪你。你任务完成的很好,真的挺好的。”老孟想了一下,说,“就是有点太好了,过犹不及啊。”
黎诺低头看着,那串乱码印在她脑海中,仿佛印证昨夜梦境中男人的凄绝悲鸣。
她心一下子就不轻松了,“现在剧情是什么发展?”
“傅沉欢因爱人死亡而彻底黑化,发动政变血洗宫城,这些都没问题,但是他兵变成功后没有自立为帝,他——他竟然把男主立为幼帝了。”
黎诺微微睁大眼睛,傅沉欢拥立黎玄景?没道理啊,无论是他自己称帝还是杀光皇族,她都不会觉得惊讶,可偏偏留下黎玄景的命还将他送上帝位……她想不通。
太离谱了。黎玄景当皇帝,对他傅沉欢有什么好处?
但事情既已发生,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黎诺问:“这样看剧情偏离了很多,想完完全全掰回原书剧情,不太可能。”
老孟叹气:“是,但是和原著剧情脉络线的偏离不是很大,只不过换了个形式,内里实质还是没有差别的。虽然傅沉欢送黎玄景上了帝位,但是黎玄景现在年纪太小,对抗不了傅沉欢,朝政还是由傅沉欢把持。原著中正阳关之屠,清肃政变等等这些大事还是傅沉欢一手办的,只不过手段,比原书中要血腥狠辣的多。”
“该杀的,不该杀的,他都杀了个干净。可以说,整本书所有人的命运都攥在他手里。现在他杀的人是对重要剧情影响不大,杀一两个边缘人物,少一些支线剧情,这都还好。
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他疯劲上来,杀了重要的男配女配,甚至男主,这本书的剧情就彻底崩了。”
黎诺轻轻咬住下唇,老孟口中的傅沉欢,她听着陌生极了。
她认识的傅沉欢,善良宽和,光风霁月。他记恩,不记仇,从来不会主动伤害别人。
甚至她比绝大多数人更了解傅沉欢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疏离清冷的外壳下,内心柔软敏.感,甚至黏人。他很喜欢抱她,什么也不做,就把她揽在怀中,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的手势有多么小心怜惜。
可刚才老孟寥寥数语中,却勾勒出一个冷酷狠戾的轮廓。他变成这模样了吗——黎诺不愿意细数傅沉欢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到现在她也不愿意想这个事。
老孟看黎诺不说话,他也发愁:“所以这个事没那么简单,刚才我们开了个会,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想稳住傅沉欢得从他的心病上治,只能让你再回去一趟,把剧情把控住了。”
“除了牵引剧情,这次任务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让傅沉欢在原著的时间和情节上,顺利死亡。”
黎诺看了老孟一会儿。
老孟有点尴尬:“这个任务是有点麻烦。但现在根本没有人可以抗衡傅沉欢,如果不用外力干扰他绝不可能死。可如果他不死,那剧情还是崩了。”
黎诺明白,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我知道,孟主任,你们这是打算还走治愈路子啊。”
和之前的只有一点区别,一个是诛心,一个是索命。
“嗯。”
“方法可以试试,但最后的决定我有反对意见,我建议还是换个人去吧。”
穿书工作一般没有强制性,因为有风险。如果穿书工作者主观意愿表示明确拒绝,是可以不用给出理由的。但黎诺还是认真说了看法:
“首先有我个人因素在里边,我不想回去,当然不是因为喜欢傅沉欢,我就是觉得……我没有办法面对他,我也根本不想面对他。在他身边装小白兔最后背刺什么的,我就算了吧。”
黎诺站起来,“第二点我觉得这个方案换一个人,效果也许更好。陪伴才是最重要的,白月光再好,迟早也会被时间冲淡,咱们以前也有很多这样的案例。”
老孟盯着她,苦笑,“暂时抛开第一点不谈,你觉得傅沉欢有可能爱上别人吗?”
“为什么不能?”
“你看看这个。”
老孟又从刚才的文件堆中抽出一份,“本来这个不想也不该给你看的,但是看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了也没什么。”
黎诺接过来。这次文件上检测的是傅沉欢的爱意值,和刚才那份一样,也是一串乱码,而且各项分指标也都没有确切数字。
“咱们工作多少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傅沉欢对你的爱已经不是通过数据可以来测算的了,技术那边的人算了好几遍,得出来的结论就是无法用数值衡量。”
无法用数值衡量。
黎诺深深自我怀疑:她做了
什么?有……那么好么?傅沉欢为什么用情这么深?
老孟看她一脸惊愕的模样,摇摇头,心中五味陈杂——这样年轻的姑娘,她根本不懂真正的感情,更不懂傅沉欢。
她的人生阅历,还不能跳脱出那一本书,以尊重一个人的眼光,去剖析傅沉欢的人生际遇。
但恰恰因为无知,她才会这么冷酷。
老孟伸手把黎诺手中的纸抽回来,“本来不该让你知道,怕你知道之后多想,但就看你这没心没肝的样子,知道了也无所谓。”
这话黎诺不乐意听,忍不住为自己反驳:“我这是专业素质过硬好不好?我在现实生活中又不会这么对待别人。以后我真喜欢上谁,我肯定会对人家很好的,你以为我那么愿意……玩弄别人感情啊。”
老孟嘿了一声,不想跟她争辩这个:“你这孩子怎么上纲上线呢?这是好事儿,我夸你呢。你也别提建议了,准备准备提交个工作计划,最好明后天就抓紧穿。你的特休假给你留着,等回来之后再给你另批一周的假。”
黎诺看了老孟半天,摇摇头。
“孟主任,你也别抛开我第一点不谈,咱们现在就谈第一点。我不想去,我也根本胜任不了这个工作。”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冷酷?特无情?你觉得因为我没有对傅沉欢动心,我就可以毫无压力回到他身边,接着算计他,直到把他算计到死?”
黎诺心说真特么无语了,她就这形象?在老孟和穿书局心中是多无情冷血的机器人啊。
“我做不到,就算我对他没有爱,我也没有那么硬的心,要他的命。”
*************
……
夜色如墨,无星无月。
诏狱的大门漆黑沉重,空气中散不尽的血腥气味森然冰冷。夜已深,那里面的嘶嚎惨叫仍未停止,渗人的尖叫划破夜空,好似万鬼齐哭人间炼狱。
傅沉欢一身墨色衣衫,极致的浓重的黑色,他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冷刃,没有一丝人的感情,周身只余无尽的漠然与戾气。
他走的很慢,诏狱中摇曳的烛火将他冷白如玉的侧脸映的愈发俊美无双。
越往里走,血腥气便越浓郁,到尽头几乎身处血海之中。
“傅沉欢……傅沉欢……本王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最里面刑房十字架上绑缚着一个血人,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肉,血肉模糊隐隐可见白骨,竟还吊着一口气,“你这畜生不如的贱奴!当初本王千不该万不该……将你从箱子里提出来!早知……本王要将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你若还有一点人性,就给我一个痛快!”
傅沉欢一双眼彻骨寒芒,盯着几近癫狂的安王。
“痛快?”
傅沉欢反问一句,竟勾唇笑了。
“黎平宣,到了此时此刻,你向我要一个痛快?”似乎是太痛,傅沉欢每说一句话都要深深吸气,才能勉强稳住声线。
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安
王咽喉,手指深深扣进他肩颈裸.露的骨缝中,“你怎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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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喘气,又哭叫道:“求求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这一生都会给诺诺祈福安灵……求你,欺负诺诺的、那贱妇我会休了她,我会赏白绫给她!我发誓……我必定带着儿女日日焚香祭奠……”
“你的儿女已经去了,”傅沉欢漆黑的眼森然,轻声:“莫再做这种恶心的梦,我会差人把他们的碎骨带给你。”
安王倏然睁大眼睛,喉头嗬嗬作响:“傅沉欢……傅沉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玉臻和我的女儿……他们是无辜的!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你杀了我所有的孩儿!我定会化为厉鬼!我绝不会放过你!”
傅沉欢双眼血红,慢慢弯唇,旋即哈哈笑出声来,那声音至恸至恨,令人不忍卒听:
“我是畜生,你是什么?诺诺也是你的女儿。”
安王发了狠:“傅沉欢,你知道本王最悔的是什么?本王最悔竟没发现你如此情深……你竟真的会下贱到爱上仇人的女儿……哈哈哈……早知如此,本王必定不会让你心肝宝贝就这么死了,必定一天割下她一块肉来,好好送与你——”
一阵血腥气涌上来,舌根下满是铁锈味道,傅沉欢喉结上下滚动,将那口淤血压了下去。
抽出腰间匕首,刀锋一划,安王一根食指落在地面干草上。
“一天割下一块肉,原来你喜欢这种死法。”他说,“这是第一天。”
*
傅沉欢回到府邸时天已蒙蒙亮,他面无表情僵硬缓走。
前厅一灯如豆,微光薄弱,有人在里面说话。
他站的远,但那里交谈的声音一字不落的听进耳中。
“我说了很多遍,食骨金没有解药。罗大人,你怎么还来问呢。”
“那就只能让少将军硬抗着?金砂穿骨之痛啊,岂是寻常人能熬的住的?段淮月,你医毒双绝……”
段淮月赶紧拂开罗真的手:“罗叔——首先你家少主子可不是寻常人,其次,我也没你说的那么绝。”
罗真恼了:“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是没给他开过镇痛的药,他可吃过一回?而且我也说了,他体内有两道毒,毒性相冲,反而平衡。而且那陈年旧毒只损伤记忆,不算棘手,只有食骨金是内耗慢性毒,毒的就是内功深厚卓绝之人。内力压制,才越控越重,最后才全身骨头都化作金砂。”
他话锋一转,“但如若不用内力镇压毒性,除了惨痛异常,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你们摄政王何等人物啊,呵,我从未见过他用内力抵制毒性。”
罗真叹息。
段淮月看着罗真忧心忡忡的脸色,收敛了语气中的尖酸刻薄:“要我说,他那是心病。没有一剂心药,大罗神仙也难救。”
“你们家少主子这样情痴之人,真是当世罕见。若不是萧大人拿出了那个木盒子——说实话
()(),??靟????酤靟げ???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真是情深意重又冰雪聪明,她做了那样的事,却留下这么个无法打开的盒子,想来也是担心沉欢想不开,要保他的命。”
说不定,这盒子中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可偏偏以遗愿之名,牵住了傅沉欢。
段淮月摸摸鼻子,还有句话他不敢说,其实换作他,与其如此,还倒不如痛痛快快一起去了,免得在这世上活受罪。
罗真看他一眼,转过头,又长长叹了口气。
他那满头白发,看上去似乎更老了些。
这段日子,大家已经将所有情况了解透彻,兵变前京城发生的一切事,他桩桩件件跟着查过来的,作为一个局外人,也觉得心情沉重。
傅沉欢不是傅氏子孙已然可以确定,至于究竟是不是安王所言的堕箱奴,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不过,持怀疑态度的人还是极少数,因小郡主以命做保,让安王的指控看起来完全是污蔑。
罗真活到这个年纪,见了太多事,已不在乎傅沉欢的血脉究竟如何,但却实在惋惜黎诺。
她用命保住了少将军的名声——即便到现在为止,他的身份还扑朔迷离,但即便真的是傅氏后代,除了满门忠烈的荣耀,他身上的军功皆是自己一笔一笔挣得,并无人敢质疑这一点。
更何况,现在的傅沉欢已经不是昔年的傅沉欢了。
“安王也真是狠毒到没有肝肠,自己的女儿,竟能忍心如此折磨,放任她由青犽撕咬。”罗真见过黎诺,知道是一个娇柔稚弱的小姑娘,每当想起她的结局,他都觉于心不忍。
更别说情根深种的少将军,该是怎样的痛心蚀骨,万刀凌迟。
段淮月道:“所以沉欢唯独留下安王府那群人慢慢折磨……不过,这样只怕这会让仇恨越来越大,最终将心性扭曲的面目全非。认识他这么久,他已然与从前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君子不同。”
“不说别的,就说最近的正阳关之屠,永辰王的七州连军全部被坑杀,连最低阶的士兵都没有放过。”段淮月双手抱胸,歪头道,“虽说政变是你死我活,可何至于此?不劝抚,不招降,他定要把史书上自己那笔留得如此血迹斑斑么。”
罗真道:“斩草除根,何错之有?若你知道天合三年永辰王回京述职,如何与安王狼狈为奸践踏于他,你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那前些日子,折了御花园中秋府海棠花枝的那些宫女,又是什么说法?”
罗真沉默。
说来也奇,傅沉欢把持皇权,从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花心思,唯一令人不解的,就是他下令任何人不许动宫城内的一草一木,甚至他专门留了人精心看护这些花木。
没人敢触他的逆鳞。只是前阵子新进的宫女年纪小,不懂事折了花枝,在外人看来并无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傅沉欢却毫无商量余地的下令杖杀。
段淮月拍拍罗真的肩膀:“罗叔,说这些并不是要刺你的心,也并非不满沉欢的所作所
()为,我知道他心里苦,但正因如此,更应该想办法开解。”
“再厉害的毒,想办法,总能延缓。可是心,”他指指自己的心脏,“抑郁成疾,药石无医。既然不死,他迟早得疯。”
门外,傅沉欢眉目漠然,连一丝波澜也无。
静立片刻,他缓步离开。
*****
……
黎诺把杨漫竹送回学校时,天已经黑了。
去旅游疯玩了五天,黎诺也觉得疲惫得很。到家快速洗漱完就打算躺平,忽然老孟的电话打了进来。
黎诺愣了愣。
这段时间,身心都渐渐回归现代世界,之前六个月的回忆已经慢慢淡化了轮廓,如果不是看到老孟这两个字,她已经不会时时刻刻想起前几个月的点点滴滴。
黎诺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迟疑一下接起来,对面老孟的语气非常低落:
“小黎,你明天还是来一趟局里吧,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也不能找你。”
老孟这个开场白让黎诺大脑一激灵:果然还是这个任务。那天之后,她没记着这个事儿,以为老孟早就派人去了。现在听这意思,这事到这会还没解决。
黎诺顿了一会儿:“你们派谁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孟唉声叹气:“没派人去,怕白折腾白投入,先弄了几个虚拟角色试试水,看看有没有什么效果。果然,完全没有用,全被傅沉欢杀了。”
他补了一句,“有一个还用了你的模样,刚一照面就被傅沉欢识破了,死得是所有人里面最惨的。就这情况,就不浪费资源让别的员工穿进去了。”
黎诺听着也觉得头疼,但还是实事求是:“孟主任,我真不行。”
“黎诺,这回你不行也得行。这是你的工作。”
黎诺按着太阳穴深吸一口气,维持冷静的好脾气:“我的工作任务已经结束了,我的任务就是让傅沉欢黑化,我做到了。老孟,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他了,你一定要让我亲眼看他究竟变成了多么悲惨的样子,让我去回想把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吗?”
老孟说:“如果你足够专业,你根本就不会想这些问题。”
黎诺驴脾气立刻上来:“那我承认,我不够专业。”
两边一同沉默。
终于,老孟叹气,语重心长,“小黎,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们都是平凡人,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没有人的心是铁打的真的那么冷酷,我知道这次的任务对你来说很难也很不公平,我明白。但是这件事儿真没办法了,如果傅沉欢还能容下别人,我们也知道换个人去效果会更好,但事实就是他绝不可能接受别人。”
“这个项目,我们耗费了多少心血,不能看它就这么毁了。”
看黎诺一直沉默听着,老孟继续:“你知道的,如果没有穿书工作者在书中,那书中时间和现实时间就不是一比一了。他们一年,折算咱们一天,现在已经过去六天,也就是书中世界过了六
年。还剩最后一年,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没有人能杀得了傅沉欢,他绝不会死。这本书的走向,很快就要失控了。”
“你不要忘了,你还给傅沉欢留了个盒子。等这个盒子打开,傅沉欢知道一切真相——他现在可不是原著中逐渐式微的样子,他生杀予夺无人能抵,一旦崩溃,很难说他会不会彻底疯魔,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黎诺瘫在沙发上,想了好一会儿,越想越觉得这事真的处处都是难题。
当初她走的实在太决绝,连一点后路都没有。
她是真的、真的不想去。
她只想让傅沉欢那张脸、那个人渐渐淡出她的记忆,渐渐褪色成为书本上的白纸黑字。
如果真的要她再一次站在他面前,她绝对没有未相识时那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心气儿,她会惭愧地落荒而逃。
然后呢?一旦书中剧情完全崩坏,她作为一个穿书工作者,被书中世界扭曲压制,万一她死了,疯了,那怎么办?
但显然老孟那边已经没有容她考虑的机会:“小黎,你很专业,说句实话,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把现实和书中世界割裂那么强的人。现在你只是拧着股劲儿,心里别扭,觉得有些惭愧——年轻人嘛,心里有些正义感。但只要你想开了,这次的任务以你的能力来说,根本没有难度。”
黎诺静静听着,烦躁揉脸。
“小黎,穿书任务已经审批下来了,局里敲定了你去。明天你过来吧,看一下任务书,交接系统。这次任务期限一年。别想太多,尽力去做。”
黎诺知道,这事说到这个地步,那就没有商量了,干脆道:“行,我去。但是老孟我要提前说好,没有下次,我不可能回回搭着命跟你们这么玩。”
她说的不好听,老孟也纵容:“你小孩家家的,别把这种话挂嘴上。我知道你有分寸,别说这种话吓我,我都多大岁数了。你就在他身边好好呆着,看着他,别让他再犯杀孽。平常多多渗透,把剧情走下来,你的话,他一定听。至于他的死亡节点还早着,慢慢来。”
话到这个份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穿就穿吧。
走一步,算一步吧。
……
黎诺昏昏沉沉,感觉自己似乎身处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阵阵微风吹拂在身上,她微微拧眉,下一瞬睁开了双眼。
头疼欲裂,眩晕片刻。
皱着眉按住太阳穴,还没缓过来,她脑海中响起一道熟悉的洪亮声音:“姐姐!穿书局剧情维护系统初级维修工小石向您报到!”
……怎么又是它?
黎诺疑惑:“你刚穿完书,不应该去升级吗?这才几天,你怎么也过来了?”
系统比黎诺有觉悟多了:“派我过来我就过来了呗,你不也过来了吗?上面研究决定说咱们两个配合过,就不找新系统磨合了,直接把我派来。”
好吧,反正这个系统用着还算顺手,平时也很听她的话,上进心也不强……
黎诺觉得自己想着想着就歪了,摸摸鼻子,问道:“这回我得靠你了,给我介绍一下,现在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