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昨天晚上太累了,忘记跟大乐说白天好好休息,不要去收报纸了。
他把报纸叠好,整理了一下房间,想了想,擦掉了木板儿上的字,又换了几句。
然后就夹着宝贵资料出了屋。
“翟大爷,翟大爷。”
老翟头慌里慌张从屋里出来。
“干吗?”
李英俊噗哧一乐。
“翟大爷,您这形象”
老翟头把头发都梳到脑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油弄的白亮亮油汪汪,穿着一件大汗衫子,尺寸奇大,下面连短裤都盖住了,打着褶的苍老皮肤裹着两条支棱棱的瘦腿。
李英俊把兜一掏,露出两个白裤袋,还有一个是破的,“翟大爷,您看看,您都成了艺术家了,咱大乐也得跟的上场面不是?我可花了血本了,大乐卖报纸的钱被我折腾的不剩多少了。我想跟您借点。”
老翟头听到“艺术家”三个字,嘴是向上翘,听到后面,嘴先是变平,然后向下勾,最后神情凄楚。
老翟头伸出手抹了两下眼睛。
“英俊,是我不好,让你帮忙,还让你搭钱进来,你等着啊。”
老翟头跑回屋里。
过了很久很久,李英俊数老翟头门板上的钉子数目到了第五遍的时候,门开了。
老翟头手里哆哆嗦嗦捏着一沓儿钱,“英俊啊,给你。”
李英俊捏了一下,很厚,以零钱居多,想必是老翟头在里面手指忙活了半天、心灵挣扎了很久才拿出来的。李英俊从里面拿了五块钱,其他的又还回去了。
“翟大爷,我跟您借了五块钱,您记好,一准儿还您,咱们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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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乐的小胖手在木板儿前挥舞:“换了,换了。”
三乐过来看了一眼:“什么子们,什么的课什么会什么上的。”
四乐凑过来:“笨啊,你怎么学的啊。孩子们,缺的课我会补上的。”
“啥意思?”
四乐叹了口气:“意思就是说,今天又不能上课了。”
二乐又沿着房子找了一圈儿:“大乐也没回来!”
四乐说:“爸算今天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吧?”
“大乐肯定去抓他去了”二乐笃定的点了点头,“大乐怕爸爸饿死在外面。”
四乐神秘的说:“饿死是小,失节是大。我知道上次大乐说爸爸出去卖是什么意思了。”
二乐说:“爸爸不是没卖吗?”
三乐说:“什么意思?”
四乐说:“好像就是跟人家一起睡觉。失节就是这个意思。”
二乐说:“嘁,三乐天天和我一起睡呢。他也没丢什么节啊!”
四乐挠挠脑袋:“不知道。啊!”
三个脑袋一起顺着四乐的手看过去,五乐正坐在桌子上大嚼特嚼。
“五乐!”三个孩子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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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前的芙蓉路尘土飞扬,车来车往,大排挡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小规模的菜市场,街角那里竖了一块很不明显的铁牌子,锈迹斑斑,写着“芙蓉路人民菜市”,背面贴了很多小广告,从内容上看大部分都是老张头的同行。李英俊坐在铁牌子下面,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筒,身边整齐的码了十几个空瓶子。
李英俊又看了看身边的瓶子,打了个大呵欠。
“好想拿个球把它们击倒”
终于夜灯换了夕阳。
菜场的人慢慢撤去,又有一群人零零散散的搭起了红棚子,一箱一箱抗啤酒,洗菜切菜炖龙虾。
老翟头和流浪歌手二人组出现时李英俊手里拿了一沓五颜六色的纸和摊主交涉,远远的也听不清他说什么。
纸发完了,李英俊往回走,看见了他们三个,也看见了他们三个后面的铁牌子下有个黑影正向他积攒的瓶子下手。
李英俊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那是我的瓶子!”
黑影抬起头,冲他翻白眼。
“爸,有你这么干活的吗?多利整,正好等着给人拿现成的。”
“原来是大乐啊,你吓我一跳,这可是我一傍晚的劳动成果,谁动我跟谁急当然了,你例外。”李英俊从胳肢窝下面掏出一个卷卷儿,“大乐,你换上试试。”
“爸,你又花钱?从哪来的钱?”
“哎呀,别问这么多了,试试吧。”
大乐拿在手上,东张西望。
“你干吗?怎么还不换?”
“我得洗洗脖子和手”大乐有点不好意思,突然看见那边一个公共厕所,抱着衣服过去了。
李英俊回头笑笑:“别介意啊,这孩子没穿过好衣服,我这个当爹的没用,这身衣服也才花了几块钱。”
吉他手急了。
“哥不对,大乐他爸,你跟我见外是不?没钱跟我要啊!”
吉他手的一只手在裤袋里猛掏,手进去了就拿不出来了。
李英俊急忙解围:“不是不是,我不是跟你见外,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着什么急?”
吉他手佯装向外掏,李英俊使劲往里按,老翟头和丫头片子在旁边帮忙拉,四个人扭成一团。
“要的要的。”
“不用不用。”
“别拉别拉。”
“哎呀哎呀。”
“爸”
李英俊一回头,手里忘了使劲,他这么一松劲,吉他手的手就掏出来了,空空如也,丫头片子看他手里空空如也,一把甩开手里拽着的胳膊,胳膊原来长在老翟头身上,老翟头被甩了一个趔趄。
“啊大、大乐”
大乐穿着三块钱的格子衬衫,头发也用水冲了一下,湿漉漉的,脸上原来黑一块褐一块的油腻和灰尘都不见了,一张清秀白皙的脸上,眼睛黑亮黑亮的看着瞬间静止的四个人。
“大乐兄弟?”吉他手不敢相信。
老翟头说:“大乐,有一阵子没看见你洗脸了。”
丫头片子说:“大乐弟弟,我发现你的眼睛特别有个性,又不是双眼皮,可是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小棱儿,有股说不上来的劲儿。”
大乐颇为可惜的说:“是吗?上个厕所还花了两毛钱”
李英俊心里想:“不愧是俺的儿子,虽然帅气不如他爹,但是俊俏不相上下,不,应该说青出于兰而胜于兰”李英俊边寻思边走到大乐面前,两只手左倒饬右倒饬,然后往后面一退,说:“现在怎么样?”
吉他手说:“实在是高!这样才像个摇滚歌星!”
老翟头说:“这就是新潮吧?我老头子是理解不了。”
丫头片子说:“哎呀,您不懂,这样才有一种半遮半掩的神秘吸引力。”
大乐抗议:“爸!我什么都看不见啦!”
大乐的眼睛全被头发盖住,硬是遮了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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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房子升起了第一溜炊烟。
李英俊说:“最后警告,刘海,你和大乐,就是要不羁,要叛逆,要孤独,要很受伤。这点刘海肯定懂,大乐,你懂吗?”
大乐在头发下面眨巴着大眼睛。
李英俊说:“翟大爷,你不能老弯着腰像虾米,说你呢!你把眼睛睁大了!腿蹬直了!我跟你说,我就在旁边看着,你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就扣你五毛钱,一次一扣!还有梅子,你唱的时候不要媚眼乱丢,扭来扭去,要神情高傲,高傲懂不懂,不是苦着脸,要这样嘴角微微翘起,哎,对啦,就这样,要有一种冰清玉洁的感觉!”
丫头片子也就是梅子,笑的嘎嘎直响。
“你别笑,你也是,发现一次扣一次!”
警告很有效,老翟头立刻从虾米变成了箭鱼,梅子立刻变成了目不斜视的大家闺秀。
李英俊正在整风,那边有人喊了。
“东风破!东风破!”
李英俊重重的咳嗽一声,发号施令:“来吃狗!”
除了吉他手刘海,三个人一起愕然:“啥?吃什么狗?”
刘海拉着大乐就走,李英俊在后面悄声喊:“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停!停!”
音乐响起,老翟头说:“怎么不去人家紧跟前儿唱啊?”
李英俊边写边说:“我有策略。”
过了一会儿又说:“你不懂。”
老翟头气的翻白眼,梅子想乐又不敢乐。
“爸,我渴了。”大乐吐舌头。
“从这里面拿点儿钱给大乐和梅子买水吧。”刘海提议。
李英俊看着坐在凳子上时而白发低垂时而仰天闭目陶然忘我的老翟头,心里想:“这老小子还真能装。”
“啊?什么?”李英俊回过神。
“我说从这里面拿钱给大乐和梅子买水吧。”
李英俊想了想,摇头:“大乐,你忍忍,爸爸回去给你烧水喝。”
大乐点点头。
老翟头流了一脸的汗回来了。
“不拉了不拉了,累死了。”
梅子偏着头说:“大乐弟弟头一次唱吧?不懂得玩虚的,不能每首都那么卖力。”
大乐笑了,这回看不见弯弯的小月牙了,就看见头发下面嘴在笑:“可是每次一唱起来就心里高兴,就忘了。”
李英俊说:“有件事情,今天我现生心的,没跟大家提。”
老翟头说:“啥事?”
李英俊说:“你们刚才看到我发纸单子了吧?那是歌名目录,放在每家大排挡的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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