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多雨,一连几日阴雨绵绵。天,暗沉阴郁,仿佛是一张网,将人包得密不透风,锁在幽黑之间,只有沉闷和压抑。
一思就落在这样一张网里,满心的压抑,满心的疼。五哥的死讯似蛊,植入她体内,不定时的作疼痛,痛不欲生。她终究敌不过那样的悲痛,一连几日她都精神不振,浑身无力伴着些微的低烧。
即便这样她依旧用心用劲的写着《地藏经》,她不知道她还能为五哥做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她做,而她似乎只有接受并没有半点付出。在五哥面前,她一直是被保护的对象,一直是被给予的对象。付出,永远只有五哥。
而今她终于明白过来她做妹妹的有多自私,多失职,只是再懊悔再想补救也无济于事,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她唯一能做的竟只有度他的亡魂。
一思黯然伤神,手中的笔滞了滞,想到五哥,想到以往的种种,她便不由的伤感,悲痛。
“主子,休息会吧,身子要紧。”磨墨的风芽再也看不下去,便轻声提醒。
一思摇头,说,“还有十遍,便满九九八十一遍,很快就完。”
风潮古都有一个传说,放流九九八十一只写满《地藏经》的小纸船为已故人度亡魂,亡灵便能得以脱,入土为安,来生也能投得好人家。
“可是,你身体……”
“无碍……”一思越加伤怀,低头继续书写。
比起五哥为她做的,她这又算得了什么。即便要了她的命作为偿还,她也依旧还是欠他的。
她大约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年隆冬。天气特别的冷,漫天雪花连着下了好些日,刺骨的寒仿佛能瞬间冻住一切,连流动着的血仿佛也能即刻冻住。惜薪司的内官本就势利,那年又连着寒冬,炭火棉被本就紧缺,能留给飘羚院的本就少,那时便更加的少。
即便那样的寒冷,她和母亲也只有一条棉被,先前还有些许的炭火,到了后来连炭火也没了,连着热水食物都难求。飘羚院多年未休整,已败落不堪,到了深夜北风呼啸,吹得窗子只嘎嘎只响,一缕一缕的寒气就由着破败的窗子窜了进来,窜进了单薄的被窝,窜进了人的心底。
母亲抱着她,紧紧的搂着,骨瘦如柴的身子紧贴着她,将仅存的温度用最伟大的方式传达给她。而后,母亲便会默默的流泪,自责道,“是母亲没用,连累了思儿。思儿忍一忍,明日母亲就去找刘公公。母亲还有一些细软,兴许能换些炭火。思儿忍一忍。”
一思其实知道的,所为的一些细软,其实只有一只翡翠玉镯。那是母亲的宝贝。她都不舍得戴,怕刮花了,只放在秘密之处,夜深人静时,她便偶尔拿出来细细看。母亲是美的,即便满脸的疤痕,依旧遮掩不住她由内而的忧郁气质,美目依旧,那盈盈亮的眸子,只有那刻才能放出流光溢彩的光来。
一思不知道那玉镯是何人所赠,但她知道那玉镯对母亲是重要的,非常的重要。所以她不会让如此重要的东西因为她而失去。母亲已经为了生存用光了所有的饰和钱财,她不能连累她连最后一件珍贵的东西也留不住。
每每此时,一思便会紧紧的依偎着母亲,调皮的笑说,“娘,思儿不冷,有娘抱着,思儿一点都不冷。娘不是说那些细软要留给思儿做嫁妆的么?怎么要便宜那些个坏公公了。”她不要悲伤,她也不要母亲悲伤,在残酷的现实社会,悲天悯人根本无用。
只是即便有一万个万万个不愿意,母亲最终还是失去了那玉镯。
那个早上,风雪肆意摧残,厚重的积雪压在屋顶,仿佛千斤大石一块接一块的往上压,最终老旧的房檐终究承受不住那样的重量,哗啦……轰一声便塌落下来。
那样巨大的声响,那样响,仿佛世上最惊悚的音符,毫不隐晦的敲击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敲得人只慌。
母亲她惊吓得不轻,搂着她,看着那败破的屋檐,瑟瑟抖,而后她便毫不犹豫跑回房间,翻出那只玉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