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38师
于今弥留之际,戴安澜引咎自责,他双目圆睁,烦躁不安。缅甸作战,损兵折将,一败涂地,愧对长官,愧对民族,死而有憾哪
戴安澜那颗曾经像动机一样强劲的心脏终于熄火。时间是1942年5月26日下午5时。享年38岁。
郑庭芨强忍悲痛,派工兵上山砍来一棵坚硬无比,长了百年以上的番龙眼树,造了一口大棺材,将师长厚殓。棺木前头,放着一束开放着紫白色小花的芸香草。
次日,全师官兵扶棺前进,一路悲声不绝。古人有抬棺决战的壮举,但抬的都是空棺。而今天,这口棺木里躺着曾与他们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师长第2oo师万名官兵开进缅甸,血战数月,现在连伤带病只剩4ooo余人,师长还是躺在棺材里回来的。思前想后,能不哀伤?
5月29日,部队退到瑞丽江边。因为天气炎热,又是雨水连绵,师长遗体眼看不保。可是逝者有言,死后一定葬回国内,这可怎么办呢?
兵败异国他乡,生无退还之路,死无葬身之地郑庭芨长吁短叹,愁肠寸断,万般无奈,只好将师长遗体连同棺木一起火化。
瑞丽江畔,燃起一堆熊熊大火,火光将江水映照得如同血海一般。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那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升腾,在奔突。
高山肃立,林涛哀吟,江水呜咽。
第2oo师官兵围着火堆整整守了一夜。
天亮以后,郑庭芨亲手将师长遗骨一一拣出,用白布包裹,装进木匣。他泣不成声,说:“师长,我没能按你的遗言办理后事,我对不起你呀”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进未烬的余灰中。
6月2日,幸存官兵终于通过中缅边境的国境线,回到祖国。一踏上中国的土地,官兵们悲喜交集,难以自持。有人放声欢呼,有人失声痛哭。
在腾冲附近,部队买来一口棺木,把师长的骨灰,连同木匣一起放进棺材,重新装殓。副师长高吉人率兵护送灵柩去昆明。
路过安宁县时,灵柩停放在一位老华侨住所。出国前,途经安宁县,戴安澜也曾在这位华侨家里借宿。
现在只见棺木在,不见故人回。这位七十高龄的老人止不住泪水横流,不胜悲戚。他看见将军棺木单薄,于心不忍,说:“戴将军是国家功臣,为国捐躯,怎能让他躺在这么个局促地方呢?”
这位耄耋老者献出了为自己百年之后备下的寿木。此棺不仅质地好,而且硕大无比。高吉人谢过老人后,把装有师长遗骸的那口小棺,装入楠木大棺成殓。于是,戴安澜的灵柩共有三层,开古今殡葬先例。最里层是骨灰匣,中间是小棺,外层是大棺。外棺两壁漆为绛色,两端漆为朱红。灵车两侧挂着戴安澜四件血衣。庄严肃穆,悲天恸地。
戴安澜的灵柩经过昆明、贵阳、桂林,最后运抵广西全州,在第2oo师祥地厝葬。灵柩转运每到一地,家家素烛鲜花,人人挥涕执绋。
在重庆的蒋介石献赠挽词,祭奠这员爱将:
“虎头食肉负雄姿,看万里长征,与敌周旋欣不忝。马革裹尸酹壮志,惜大勋未集,虚予期望痛何如?”
在延安的***也撰写挽诗,遥祭壮士英魂:“海鸥将军千古:外侮需人御,将军赋采薇。师称机械化,勇夺虎罴威。浴血东瓜守,驱倭棠吉归。沙场竟殒命,壮志也无违。”
回到中国的土地,回到亲人的身边,戴安澜将军,你可以安息了。
进入4月份,这里出奇的热,气温高达摄氏四十一二度,骄阳蒸烤下,森林起白烟,池塘冒热气,水牛吐白沫。路上,常常可以看见被晒死的牛或者行人。
缅甸的战火比夏天的太阳更炽热。中路,中国远征军第5军同日军第55、56师团浴血奋战,天昏地暗。东路,第6军与日军第18师团拉锯作战,炮声隆隆。西路,英军与日军第33师团反复交火,一路狼烟。众多的军队在搏斗,众多的火器在交锋,悬浮在印度洋北岸的这小块6地快给踩塌了,炸崩了。
全缅甸,烈焰腾空,炮声撼地,硝烟弥漫,沸沸扬扬,简直就是一口烧开了的锅。
蒋介石这时正站在大锅旁边,手端一瓢水,心中犹豫:是把这瓢凉水浇下去呢,还是留着?
他想浇下去,把火压住,又怕浇下去万一压不住火,反把这瓢水也蒸干了。
缅甸战场,中国已经投进了第5军和第6军。新编第2军作为远征军预备队,留在滇西。这是蒋介石节制缅甸战场温度的最后一盆凉水,轻易不能浇下去。3月16日,他曾有严令:
“新2军军决不能再开。新2军主力不仅是远征军总预备队,并且要兼顾昆明警备。”
直到同古失守,缅甸作战陷入危局,蒋介石这才同意增调第66军入缅参战。
总司令一狠心,终于将最后一瓢凉水,浇进缅甸这口噗噗冒气的滚水锅。
3月18日,中国远征军总司令高飞到达昆明,早就翘以盼的26师的弟兄们,都认为自己出征的时候终于到了。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一贯喜欢打恶仗的高飞,下达的命令却是:“26师仍旧驻防昆明,把新38师拉上去”
“什么?”老黑以为自己听错了:“秀才,我们是第一个进昆明的,怎么现在反而一直就呆在了这里?倒让新38师孙立人先上了?”
“老黑,忍住。”高飞深深吸了口气:“忍住,无论如何都要忍住,我知道该怎么做,也清楚要去做什么,很快,你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的。”
老黑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话重新又咽了回去
孙立人中将指挥的新38师,作为新2军的前锋,4月8日,浩浩荡荡开进了缅甸故都曼德勒。
由于日本飞机轮番袭击,狂轰滥炸,五代古都曼德勒已遭到极大摧残。弹坑、瓦砾、血污、尸骨,代替了昔日的繁荣。
城内到处是人畜尸体。鼓胀胀的死尸泡在绿的污水里,在太阳的曝晒下,出阵阵恶臭。红头苍蝇在尸堆里嗡嗡飞舞,乌鸦从这具尸体跳上那具尸体,专门啄死人的眼珠,野狼也跑进大街叼吃尸骨。
曼德勒成了一座空城、废城、死城。
而当新38师威武雄壮的队列,“刷刷”开进在大街上,而当孙立人乌黑锃亮的马靴,“咚咚”踩在一片焦土上,曼德勒,这块在日军狰狞的威逼下瑟瑟颤抖的土地,开始镇静下来。
新38师是一支训练有素、令人放心的队伍。
其来历非同寻常。它前身是财政部税警总团,担负全国缉私任务,直接受财政部长宋子文指挥。就连蒋总司令要动用这支部队,也得跟大舅子商量商量。腰包鼓鼓的宋子文,把自己手下这支宋家军养得膘肥体壮,精精神神。
税警总团的装备在**里屈一指。清一色美式装备。枪支、火炮、车辆、电台、电话、望远镜、医疗器械,随便哪一件都有usa的字母,就连吃的罐头也是美国制造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除了那身灰军装和青天白日帽徽是国货,其余全是“美国造”。这一点,哪一支**也望尘莫及。
军官派头足,牌子硬。营以上军官大多留过英美军校。不是吃小米红薯长大的土包子,是牛奶面包喂出来的留学生。不少人外国话说得跟国语一样溜。他们军阶高,薪水多,伙食好,谁见了都眼红。
师长孙立人更非平庸之辈。他祖籍安徽舒城,书香门第。1923年,孙立人毕业于清华大学,获理工学士学位。后考取官费留美,入普渡大学,专攻机械工程。但孙立人没有沉湎于工程师美梦。早年,在青岛读书时,14岁的孙立人曾在租界里被德国人无端打了一个耳光。这记耻辱的耳光,给孙立人心灵埋下报仇的种子。大学毕业后,他看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美各国迅崛起,而中国惨遭列强鲸吞,内乱外患,民不聊生。他认为救中国,不在振兴工业,先要强固国防;有志青年不是做学者,先应是军人。于是,他放弃了工业救国的初衷,考入了美国弗吉尼亚军校。
弗吉尼亚军校在美国是第一流的。人才济济,将星闪烁。美国6军总参谋长马歇尔和在缅甸指挥作战的史迪威将军,都是从这所军校毕业的。
孙立人从美国起步,开始了戎马生涯,而且起点就是有名的弗吉尼亚军校。1927年学成回国,很受器重,连连升迁。先任中央党务学校上尉队长。很快调任6军教导总队中校营长,1931年任6海空军总司令部侍卫总队上校副总队长。不久,被宋子文看中,调任税警总团第4团团长。总团长是黄杰。
1932年淞沪抗战爆,税警总团参加作战,孙立人任少将支队司令。
军衔已挂到少将,但这是孙立人第一次参加实战。
这仗,他表现不错。在苏州河正面阵地,孙立人身先士卒,浴血奋战,身中敌弹,11处负伤,昏厥三日,后送香港救治。
1938年,孙立人奉宋子文之命,重建税警总团,出任中将总团长。
十年时间,他从一名上尉升至中将。这个度,没人赶得上就连出类拔萃、192o年投身国民**、1924年入黄埔军校第一期、1925年为孙中山守过灵的杜聿明也没过他。杜聿明现在不也是个中将?
说到孙立人这个中将军衔,许多人不服气:他打过几仗?放过几枪?
说到税警总团,也有许多风凉话:那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明白,宋子文花钱也不是图热闹,买好看,他对手下这支部队抓得很紧。孙立人也不是吃干饭的,他对练兵很有一套办法。不然,组建中国远征军时,英美军事代表团把西南地区**考察完后,怎么会偏偏看上本来不是野战军序列的税警总团?
进驻曼德勒,新38师官兵放下背包,安下营盘,便操起铁锹扫帚,扫街道,填弹坑,清运瓦砾,掩埋死尸,还满街打消毒药水。好像他们到缅甸来不是为打仗,而是搞建设。
盖有曼德勒卫戍司令官孙立人中将大红印鉴的安民告示,用中英缅三国文字写成,在全城广为张贴。孙立人刚到缅甸,一枪未放,就被封为当地最高军政长官。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位中国将领享受到如此殊荣。
孙立人治理城市的措施开始见效。躲到山里的百姓逐渐回到城内,店铺开门,工厂开工,水厂、电厂恢复供水、供电,断壁颓墙之下又升起了缕缕炊烟。
曼德勒城在战乱中恢复了生气。
住进英军大兵营的新38师官兵们,睡着英国人留下的弹簧床,用上电扇、冰箱,喝着清凉止渴的啤酒,美滋滋的。
而此时,第5军、第6军的弟兄们正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与日军拼命呢
4月16日,孙立人奉召到梅苗参加军事会议。
梅苗在曼德勒以东25公里处,是缅甸避暑胜地。这里地盘不大,但环境优美,精巧别致的西式建筑,点缀在青松翠竹之间。往年每到夏季,在仰光的缅甸政府机关全都搬到梅苗办公。现时,梅苗成了缅甸盟军指挥中枢。驻缅英军总部、中国远征军长官部、重庆军委会滇缅参谋团,以及史迪威的指挥部都设在这里。中、英、美和缅甸的国旗在这块清凉世界同时飘扬。
军事会议在英军总部举行。英军在缅甸总共两个师,而设在弗拉格斯塔大厦的英军总部却官盖云集,将星璀璨,共有18名准将,5名少将,1名中将,1名上将。将多兵少,头重脚轻。
新任驻缅英军总司令亚历山大上将主持今天的会议。亚历山大是一位伯爵的后代,毕业于皇家国防学院。1911年起在爱尔兰禁卫军服役,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当时是一名中尉。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他指挥过在法国作战的英国远征军一个机械化军。194o年5月,敦刻尔克大撤退中,他为自己赢得了好名声。据说,当2o多万英军在德军飞机追逐下,仓皇向海上撤退,这位指挥官却临危不乱,“穿着擦得锃亮的皮鞋和笔挺的马裤,正在用早餐,并对法国果酱赞不绝口”。在今天的会议上,亚历山大的皮鞋还是那么亮,马裤还是那么挺,棕色的卷梳理得十分讲究,一撇禁卫军式小胡子神气地翘着,一副统摄全局,指挥若定的神情。
坐在亚历山大旁边,史迪威中将显得既苍老干瘪,又邋邋遢遢。半个多月前,他在腊戍刚刚度过59岁生日。他岁数比亚历山大整整大1o岁,而肩上比人家少一颗星星。按照英美联合参谋委员会的计划,他和亚历山大本来准备率领各自本国的部队,在北非联合作战,执行代号“体育家”的战役计划,现在两人却阴差阳错地在缅甸会面。史迪威脸上像一块老姜,满是皱褶,没有一点光泽。鼻梁也很高,但是太陡峭了,远不像亚历山大那么丰满而圆润。一副很大的无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半个脸,与干瘦的脸形很不协调:唯有头上那顶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流行的战斗帽,与他的精神气质很合拍。一个不走运,又脾气古怪的老头儿
貌不惊人的杜聿明,不露声色地坐在属于他的位子上。
缅甸战场,他的地位在亚历山大和史迪威之下。蒋总司令曾明白交代,他归史迪威指挥,史迪威归亚历山大统制。但他却是实权人物。亚历山大手中只有不大中用的英军2个师,史迪威是光杆司令,而杜聿明实际操纵着中国远征军3个军。所以,在亚历山大和史迪威面前,杜聿明总是不拘言笑,矜持而傲岸。两位上司时时感到他犀利而冷峻的目光中,闪烁着东方人精明、倔强的光芒。一个硬邦邦的家伙。
孙立人坐在杜聿明的身边。他第一次参加盟军的军事会议。从亚历山大、史迪威和杜聿明各自的神情,他已感觉到缅甸战场,盟国之间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
今天的军事会议,商议一个极为紧迫的问题:救援在仁安羌被围的7,ooo英军。
亚历山大用漂亮的马鞭,在地图上仁安羌地区点了点,开始介绍那里的紧急情况。
仁安羌,缅语意为油河,是缅甸最大的油田,也是缅甸战场盟军油料供应地。英军自仰光陷落后,从西路且战且退,先后放弃了普罗美、阿兰庙和马格威,4月15日,英军第1师及装甲第7旅退至仁安羌地区,准备稍作休整,并破坏油田后,继续北撤。可是当夜,突然陷入日军重围。那里是沙漠地带,赤日炎炎,不要说日军四面围攻,只要切断水源,不出三天,包围圈内的英军就要土崩瓦解。
情况万分危急
第六百三十五章38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