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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大殿前,庄严巍峨的宫殿下铺设着台阶,一级连着一级。每一级台阶的边缘贴有金箔,奢华无比。马车的震动在平滑地面上几乎减到最小,宫佳南曦微微眯了眼睛,修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投开一片阴影。
白芷的双手依旧交叠在一起,因为紧张,掌心里出了厚厚一层汗。车辙一顿,马车已经停下来,白芷只觉在这狭小的车厢内,连呼吸也被压制下来。领口上的盘扣紧紧束住最后一抹呼吸的空间,脖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
“传————宫佳南曦觐见!”
宫人的声音奸细刺破安静的空气,穿透马车的车壁直直刺进宫佳南曦耳朵里。白芷紧张的望了她一眼,掀开车帘率先下了车。宫佳南曦睁了眼,片刻的茫然之后尽是清明和坚定。她慢慢撩开衣袍前摆,莲步轻移,瘦如柴的手从宽大的金丝袖摆中露出来,稳稳握在白芷的手臂上。
天气清朗的令人觉得通体舒畅,宫佳南曦远远望一眼那一级级连起来的台阶,低垂的眼帘掩盖住眼底的一丝厌恶神色。很早宫中便传出大修后宫的消息,可没有想到宫宇奢靡至此,竟然连脚下的台阶都要贴上金箔。天家的尊贵,如今竟让他生生添出几分庸俗。
墨色的衣袍角垂在靴筒半处,露出靴子下端张牙舞爪的金龙图案。玉长庚神色如常,仿佛对脚下的金箔视而不见。只是按成色和厚度来看,这一级级的台阶铺设下来,足够北周百姓二十年衣食无忧了。他薄唇上勾出一抹笑容,突然转了头朝宫佳南曦看去,狭长的眼眸里藏了几分邪气。
宫佳南曦被他看得一愣,随即面上露出少许尴尬神色。贝齿轻咬,她索性移开目光,不再看玉长庚一眼。他这副模样,分明是在嘲笑北周皇室奢靡成性,难当大任。
“走。”
低低念了一句,白芷却还在沉浸在那明晃晃一片的金箔里会不过神来,一双圆乎乎的眼睛里满是震惊之色。
“白芷。”
宫佳南曦低喝一声,甚至带了些气急败坏的意味。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玉长庚,他似乎对身后的事情全然无察觉,一步一步稳稳踩在台阶上。墨色的衣袍下摆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头顶的玉冠愈发灼灼耀眼。
白芷这才回过神来,低了头跟在宫佳南曦身后,一同迈开脚步朝大殿方向走去。第一步踩在金箔上,白芷只觉脚心一阵火辣辣的烧灼。吞了吞口水,想着身后二十余名随行宫人都相距甚远,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殿下,这些……”她的目光在脚底下踩在的金箔上转了一圈,明晃晃的光晕令她忍不住又吞了吞口水。“我脚底下踩着的这些都是真的金子么?”
一句话问的宫佳南曦脚下猛地一顿,垂在前额的珍珠流苏晃了晃,圆润冰凉的触感在额头上轻点。她面色如常,紧接着又迈开脚步一级一级的迈上去。白芷的话却如一颗极其酸涩的果子,这一刻猛地在她心口炸裂开来。苦涩酸楚的汁液四溅,每一滴都渗进心窝深处。其中滋味儿,是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个遍。
“是真的。”
宫佳南曦丹唇轻启,目光却不偏不倚落在了大殿中央的匾额上。清明的眼眸里带了几分哀伤,父皇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大半生积攒的财富民心,竟让宫宇挥霍无度。短短数月,北周皇宫已经奢靡颓败至此,愤恨之余,却是难以消化的寒冷。
白芷瞪大眼睛,脚下一个踉跄。水湖蓝的衣袍下摆差点踩在脚下,眼见着就要滚下去。心里突生惊慌,若是在殿前失仪,她这条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手臂猛地被人拉住,白芷惊魂未定的站定,发髻上的银钗微斜,垂下的银丝流苏几乎要贴在面上。宫佳南曦的身手本就十分敏捷,即便身上加了厚重宫袍,影响却也不是很大。只是这一动,无端又牵扯到脊背上的伤痛。宫佳南曦只觉脊背右边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额头上霎时现了一层冷汗,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殿下,您没事吧。”
她脚步顿下,喘了几口气勉强平缓了脊背的阵阵疼痛。眼角扫到近在眼前的巍峨大殿,咬牙挺直脊背,继续朝上走去。
白芷的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这个地方比她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繁华,只是无端的令她觉得心生压抑。排山倒海一般的压力从头顶上倾斜下来,白芷甚至觉得膝盖发软,随时都会跪下去一般。
“别怕。”
走在最前端的玉长庚脚步慢下来,多年习武,他的听力不弱。如今宫佳南曦那几声粗重的喘息令玉长庚心生担忧,微微侧过头,只见宫佳南曦神色如常,面上却比之前苍白了几分。一张被胭脂点成朱红的唇更显鲜艳欲滴。他索性停下来,引路的宫人只道玉长庚体力不支,毕竟几百级台阶也不好攀。便也站在一旁,并未多说什么。
手掌中握了一个小巧的瓷瓶,他转了身,面向宫佳南曦。玉长庚狭长的眼眸里难得见几分温润之色,俊美如天人般的面上突然见了这样温柔的神色,到是令白芷一时间看痴了。
玉长庚伸出手,不由分说握住宫佳南曦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掌。极其轻松的撬开她紧握起来的掌心,将瓷瓶塞了进去。
“镇痛止血。”
唇形微动,玉长庚眼角染上几分笑意,她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那抹笑意却又在回头的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一个墨色的背影,心口却突然被暖意填满。
进大殿之前,还有一次宫人的通传。宫佳南曦与玉长庚并排而立,她微微垂了头,宽大的袖摆遮住红唇,一颗棕色的药丸滑进喉咙里。
阳光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身上的温暖稍稍缓解脊背上阵阵袭来的疼痛。连她也忘记,究竟有多久没有看到这么好的阳光。似乎从那一日之后,宫佳南曦的世界便被黑暗彻底蒙上。
“你留在殿外。”
通传的宫人走出来,宫佳南曦目光直视前方,那句话却是对白芷说的。白芷的一张小脸儿煞白,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水湖蓝的裙摆下,一双腿也抑制不住微微颤抖。这副模样若是进了大殿,恐怕会出什么乱子。一会儿真的局面失控,白芷留在外头,怎么也能保住一条性命。
玉长庚已经径直走进去,在高处站了那么久,对于他而言,同样身处高位的宫宇也没有什么好令人恐惧的。论谋略论胆色,论治国的才能,宫宇比宫佳南曦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只可惜她这一世托生为女儿身,只有辅助之能,决不可能真正执掌一国。
腰带上别着的勾玉微微晃动,宫佳南曦落后玉长庚半步,紧跟着迈进大殿。八根四人合抱的柱子撑起大殿的全部重量,两旁立着文武大臣,头颅微微低垂着,双手交握贴在腹部。所有人都是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
宫佳南曦宽大的衣袍拖着地,脊背上那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让人移不开眼。几名幸存的忠于先帝的朝臣眼底已经见了眼泪,酸楚袭上鼻腔。先帝在天有灵,令长公主殿下大难不死,还顺利与青国签署下国书,荣耀还朝。他们的目光停留在那抹大红色身影上,舍不得离开半分。
正前方的龙椅上,宫宇端坐其上。明黄色金边龙袍一层一层覆盖,遮挡住那副腐朽在权利与**下的丑陋身躯。他头上顶着冠宇,垂下的玛瑙珠串遮住眼底的阴毒神色。他紧盯着宫佳南曦那张娇艳如花的面庞,心里无端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模样。悲愤化作满腔的恨,宫宇拳头握紧,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宫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得太清楚,一步一步按礼仪走下来,玉长庚清冷的模样和宠辱不惊的神态,全然不似那么年轻的人应该有的。不愧是青国之帝,不愧是天下皆知的少年英主。那青国的摄政王能死在玉长庚手中,倒也不算是冤枉。
宫宇的目光在玉长庚与宫佳南曦之间来回打量一圈,心下却突生担忧。与青国的苦战,宫佳南曦从受挫负伤,到之后一路所向披靡,实在令宫宇匪夷所思。以玉长庚的能耐,即便不能将她完全制服,却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被攻垮。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宫佳南曦生得一副天仙似的好皮囊,任凭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心动。玉长庚再英明,城府再深,也终究不是无情冷血的人物。心中渐渐有了几分思量,看宫佳南曦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算计。
“孤王还要多谢玉国主,舟车劳顿,还请饮下这杯薄酒。”
宫人端了酒上来,上好的梨花醉香气四溢。玉长庚唇角轻扬,抬手拿了宫人高举的金杯,仰头饮尽杯盏内的醇香。辛辣划过喉咙,玉长庚面上却不见半分异样。
“从此北周青国,永结同盟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