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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朱墟(二)

作者:发呆的樱桃子字数:3809更新:2024-08-01 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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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敢在这样的条件下御剑,生怕流泄出丁点儿灵力,被这里的凶兽捕捉到。不知步行了多久,一行人才在一处还算干爽的地界找到了落脚地,包扎伤口,权作休息。

江循的云南白药血来源不明,解释不清,他不敢随意显摆乱用,只能远远坐着,看着他们痛苦咒骂,沮丧的情绪在人群中病毒般蔓延开来。有几个世家小女哭了起来,秦秋挨个抱着去哄,安抚他们的情绪。

送江循画的乐氏女孩子满眼含着泪,抱膝低低地问:“我们还逃得出去吗?”

江循撑着“阴阳”休息,听到这话便顺口宽慰了一句:“放心。我们未能进入九真谷之事,外面必然能感知到。到时候追查起来,不难发现我们被传送到了何处。朱墟之门的钥匙,六家各持一部分,钥匙只需合并……”

说到一半,江循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坐在一堆人当中,宫异的脸都绿了。

他从自己的颈项上拉出一条用神水浸过的丝线,上面吊着六分之一片龙鳞图纹的碎片:“……你说的是这个?”

……好极了,现在他们就是扔到狗群里的肉包子,妥妥的。

乐氏的小姑娘伏在膝头痛哭了起来,几个议论声也絮絮响起,听着刺心:“姓宫的非要跑进来做什么?”

“就是,才十三岁,哪里到猎兽的年龄。要是他在外面,现在说不定朱墟之门都打开了。”

“不就是因为是宫家唯一的骨血,才格外优待处处破例吗?说白了就是沾死人的光而已。”

宫异哪里忍得了这个,霍然起身:“有闲话就找我当面说!私底下议论算什么本事?”

没想到大家此时情绪都躁得很,殷无乾直接硬邦邦地顶了回来:“我们说的可有半分不真不实的?按你的年纪,你该来猎兽吗?你若是在外面,大家便都能得救,难道不是实话?”

宫异没想到真的敢有人当面呛声,一时间涨红了脸,却想不出合适的话辩驳,气得手都抖了,坐在一边的江循听得心里生烦,反复摩挲着“阴阳”,看也不看殷无乾,口吻生硬道:“你如果长了前后眼,就该知道此次凶险,不要前来;如果自己没长,就别盯着别人说长道短。”

殷无乾冷笑:“秦公子倒是古道热肠,但不知这分热心可能救我们脱出困境?”

江循反唇相讥:“殷公子若是坚信你那三寸肉舌能助我们脱困,那倒大可以再多说些闲话。”

在江循手下的“阴阳”越发殷红,连伞骨都变得苍白了几分,那积蓄在伞面上的血气一分分融入阴阳之中,又化为氤氲弥散的狂气,沿着江循的指尖一路向上攀爬。

江循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眉宇间竟然渐渐生出了暴戾之色。

而玉邈背对着他们,只听着几人的对话,丝毫未察觉到江循的异常。

殷无乾正浮躁中,哪忍得了被人这样讥刺,登时大怒,掐起了行土之诀,正欲动手,就被殷无堂一把压住:“乾弟……”

江循这时才转过脸去,一双秋水流连的双眸盯紧了殷无乾的眼睛。

殷无堂正想稳住他这个暴躁堂弟的脾气,就觉得手臂一重,定睛一看,殷无乾竟然软了下来,浑身无力直挺挺地往下出溜,唬得他面色大变:“乾弟?可是哪里不适?”

殷无乾目光涣散,看向殷无堂,还未开口,就陡然发出一声惊叫。

不止他一个人,在场几乎有一半的子弟,都禁不住掩住了耳朵,露出了痛苦异常的神情。

原本的朱墟中天穹如盖,黑沉似铁,但此时,天空成了猛兽强行撕开的皮肤,洇出了阴郁红光,刺得人眼底一时间像是要渗出血来一般生疼,瞬间炸开的噗啦噗啦的翅羽扇动声合在一处,噪音往耳朵里猛钻,誓要钻出一个洞来才罢休。

江循眯着眼睛才看清眼前的场景,刹那间的惊骇,让他的白毛汗都炸了出来。

他们原本以为的“黑沉”天空,竟然是由无数漆黑的蝠翼连接而成的!

在他们艰难跋涉时,在他们跌跌撞撞时,这些沉默而黑暗的生物,就从上方正大光明地俯视他们!

它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蝠翼……到底想要掩盖些什么?

而几乎就在下一秒,江循得到了答案。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红浆浆的日光,以为那便是朱墟天空的本色,谁成想,一只巨大的猩红色翅膀,从散开的蝠翼一角一闪而过。

那巨翅掀起的恶臭的风,险些把江循刮倒,他用阴阳楔入泥土之中,才勉强站住了脚。

短短数秒间,蝠翼组成的围墙便轰然坍塌,一只身长数十丈,却顶着一颗肿瘤般人头的怪鸟昂起头来,发出了一串妙龄女孩的脆声大笑,雪蓝色的眼珠则冷森森地望着下面,打量着自己的盘中餐。

江循的脑子停转了n久后,不合时宜地跳出了一句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事实证明,人在紧张到一定程度时,神经也会发生一定程度的错乱。

它似乎是等不及了要享用这顿美餐了,抖起自己颈项上钢刺似的羽毛,又发出了咯咯咯的少女笑声后,便收束翅膀,急冲而下!

宫异这才回神,飞速从腰间抽出骨箫天宪,抵在唇边,一声激越箫声,如同怒喝,那怪鸟俯冲的身子骤然停顿,张起翅膀,重新兜飞一圈,神情间竟生了一丝惧意。

宫异向后退去,天宪之声愈加急切,宫氏名曲《戈矛》从他指间淌出,动宕壮阔如万军奔腾,铮铮琴音似金铁交加,依稀可见黄沙弥天,刀影缭乱,喊杀动地。人头鸟被乐音所阻,怪鸣着徘徊逡巡,不敢再下落,只能滴着口水在众人头上飞旋,滴下的一滴口水落在地面上,便发出酸性物质的腐烂气味,把皴裂地面嗤嗤地烧出一个洞来。

众人俱松了一口气,江循却隐隐听到了某种异响,凝神静听了一会儿,他终于明白了过来,为何这巨鸟隐藏了一路行踪,偏要在此时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他听到了入魔的虫草在地下来回钻动的索索声,还有越来越近的巨兽足音,包括从它鼻间喷出的鼻息,江循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两只妖兽,想要争食!

宫异专心吹箫,哪里能注意到这点,江循密密麻麻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脱口便喊:“刚才的妖物也往这里来了!不要耽搁!快些……”

江循没有来得及说完,整个人就失了重。

一只巨大如千年铁树的兽爪破土而出,将江循向上挑飞,江循的腹部被划了一条巨大的口子,半空中就咯了一口血出来。

疼痛模糊了江循的五感,他甚至觉得自己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话说砍成两半的话还能不能复原啊?如果被砍掉的两个身子都长出了新的上体和下肢,那到底哪一半算是自己的?

由于人体规避疼痛的本能,江循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伦理学领域,可还未深想,他的身体就在半空中顿住了。

四散溃逃的众弟子、惊叫的秦秋、扑上前来的乱雪、震撼太过以至于忘了继续吹奏的宫异、拔剑的展枚、已经将画轴取在手里的乐礼、天上的人面巨鸟,统统被定格在了原地。

一线碧光出鞘,玉邈如轻巧的鹞子,翻身折上那巨兽刚刚拱出地面的头颅,手腕一翻,广乘便深深刺入了怪物的眼窝之中。

再拔出时,广乘带出了淋淋的绿血,顺着剑身往下涓涓滴落,不待擦拭,玉邈便反手一剑刺向巨怪布满伤疤的前额上,铮的一声,剑尖像是撞上了一层铁壁,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短暂的惊诧过后,玉邈的眼前亮起了两盏绿色的灯笼。

在被玉邈刺了个对穿的双眼后,这妖兽还生了一双复眼。

它破了广乘的时间定格!

玉邈自知一击失败,翻身向后跳去,凝固的时间开始重新运转,怪物的后背已如泰山般拱出地面,轰隆隆,土石崩裂,天地色变,它的一只巨爪,朝着玉邈狠狠抓去!

背部狠狠砸到地面上的江循,又吐了一大口温热出来,身子反弓着朝上仰起,视线里出现了那只庞大到叫人心慌的兽爪,还有被追逐的琉璃色影子。

江循心里一空,竟然在剧痛之下坐起了半个身子,左手伸向了半空之中,仿佛要和那不可战胜的怪爪抢夺些什么:“……玉九!!!”

这声呼唤,在群兽的嚎叫声中被湮没到近似于无。

但是,情况变了。

天上的人面怪鸟,及还未散去、等待蚕食腐肉残血的蝙蝠,全都停止了动作。

……彻底的停止,连扇动翅膀都忘记的停止,纷纷从天空坠落的停止。

硕大的爪子僵硬在半空之中,整个钻出地面、身形如起伏山峦的怪物低嗥一声,前膝一阵颤抖,朝着江循掉落的方向,轰然跪倒在地。

朱墟陷入了彻底的静谧,再无远方传来的兽嗥,再无近在咫尺的草鸣,万物似乎都在等待着神示,就连逃出了很远的几个子弟们也站住了脚步,惶然地看着天边亮起的一抹光。

从外界照入朱墟的光。

……朱墟之门,竟然从内缓缓开启了。

刹那间,没有被加诸封印、永世封存在朱墟中的世家子弟,不受控地被那天际的朱墟之门牵引,腾身飞去。

秦秋连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消失了踪影,乱雪拼命地抱住一棵小树不肯走,口口声声地唤:“公子!!公子……”

江循在短暂的怔愣后,想要起身,却被一阵剧痛逼回了原处。

他捂住腹部,却触到了满手的湿热,疼痛剜割着他的神经,叫他的精神都涣散了起来。

伤口没有复原?!

明明前不久,在虫草那里还恢复过一次……

乱雪已然支持不住,抱住的树枝又因为久旱,脆弱异常,在咔嚓一声之后,他抱着小半棵断树,被朱墟之门卷走了。

但那门却全然没有带走江循的意思,江循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时,相当怀疑这门有种族歧视。

剧痛叫他的头一阵阵发懵,直到手掌被人一把攥住时,江循才睁开了眼睛。

玉邈竟抵抗着朱墟之门的吸力,一步步艰难走到了自己身边,而在拉住江循的手时,他才控制不住,身体向上倒飞而去——

即使是这样,江循也依旧是纹丝不动!

他的身体像是被地缚住了,牢牢捆绑,挣脱不得。

腹部的伤口被牵动,血汩汩地往外淌,江循疼得满头大汗,只能凭着一丝模糊的意识大喊:“……我走不了!走不了!玉九,放手!放开!”

玉邈的半个身子已经飞在了空中,手仍紧抓着江循的手不放,闻言,他素来冷淡的眸子里迸出了异常决绝的光芒。

广乘从他腰间亮起光芒,手起剑落,剑身一半都没入了泥土之中,生了根一样,稳如磐石。

江循听见他说:“……你不走,我不走。”

朱墟之门的光芒渐淡。

最终,天边重归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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