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大厅鲜血奔流,众人屏息静气,雅雀无声,阵阵血腥气充斥鼻端,让每一个人心跳如擂,青筋乱迸。
哱拜手执长刀杀了党馨之后,一不作二不休,顺手一刀便将副使石继芳砍倒在地。抖手将长刀掷到地上,狞笑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下边要怎么办,看咱们大伙的啦。”
刘东旸一咬牙,将手中的茶碗猛的掷到地上,“老子跟定哱爷啦,从此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哱爷要我干嘛,我就干嘛!”大踏步出来,脚尖一挑就将地上的刀的撩到手中。手起刀落,一声惨叫过后,卫官李承恩已身首分离,一腔血喷了他半边身子。
张惟忠和其余几名官员早就骇得呆了,目光呆滞,尽是绝望之色。
哱拜大喜过望,伸手拍了拍刘东旸的肩膀,大笑道:“你很好,不枉我看重你一场!”
哱云低垂着的眼中有讥诮的笑意。
这玩的投命状么?
哱承恩晚了刘东旸一步,已经是悔得什么一样,此时早就如风一样抢了出来,将陈升杀了。土文秀有样学样,也拿刀杀了一名官吏,剩下的人中只有哱云尚没有动静。
哱拜凝目注视着这个义子,眼底有一丝意味深长的探询。
哱云笑了一笑,转身来到张惟忠面前。
其时地上一地死尸,暗褐色的鲜血流得到处都是,此时张惟忠反倒没有先前的忐忑不安,一脸平静的望着向着自已走来的哱云。
“张大人,哱云有个要求得劳您一下大驾,不知你应是不应?”
张惟忠缓缓抬起了头,自嘲道:“有话就说,我都这个样子了,已是任你们宰割,还有什么商量不商量。”
哱云拍手笑道:“张大人果然明白,既这么着,就冲着我从义父手下将您抢出来,活了这么长时间的份上,劳烦你老给写个奏章吧。”
奏章?这句话一出口,不但张惟忠,就连哱拜和哱承恩笑人都瞪起了眼珠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写奏章做什么用呢?
“写什么?怎么写?”闭目等死的张惟忠睁开了眼,忍不住出口问询。
哱云微笑:“请大人向当今皇上奏明,咱们杀党馨乃是出于无奈,若不是他克扣军饷,中饱私囊,引得军兵哗变,这才酿成此祸。另外……请大人将手中印信交出来罢,如果你做到这两点,在下可以向义父求情饶你不死。”
这一番话说半截时,哱拜的眼睛已经亮了。
如果真的按哱云这样说,便可将这次的事件起因全部推到党馨的身上,虽然纸终究包不住火,但只要能够拖延上一两个月,等自已和蒙古诸部联手,到时兵来将当,水来土屯,自已大势养成,前进可据宁夏挥师中原,后退可入草原信马由缰。
就算打不下一片天,至少也可做个宁夏王!哱拜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起来。
到了此时才终于明白了哱云为什么从自已刀下抢下张惟忠的原因,由衷感叹这个干儿子就是比亲儿子强。
张惟忠虽然软弱却不是糊涂人,低下了头沉思了半晌,脸上红褪白来此起彼伏。
片刻后抬头起来,苦笑道:“我为鱼肉,你为刀俎,我能说不行么?”
哱承恩凑了上来了,阴笑道:“汉人都是怕死的狗东西。”转身吩咐军兵:“拿笔墨来!”
刘东旸等人在一旁看得分明,哱承恩这样明显的抢功,实在让人很无语。
哱拜皱起了眉头,哱云却不动声色,袖手站在一旁,笑嘻嘻等着看哱承恩立功。
纸已铺就,墨已研好。
张惟忠瞪着眼看着那纸,神情专注,好象上边开了一朵花。
哱承恩看着他比比划划多时,一张白纸依旧只是一张白纸。
不由得大为不耐烦,大声呵斥,张惟忠却不恼不动,就如一根木头。
哱承恩心头无名火撞,手中长刀带风,将张惟忠面前的桌子一劈两开,厉声大喝:“信不信我宰了你!”
文房四宝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张惟忠似乎到此刻才醒过神来,微愕一下,脸色变得苍白,缓缓蹲下身子,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笔墨,可惜砚台已碎。
哱拜拧起眉头:“老大,对张总兵客气点!”
张惟忠低着的身子忽然异样的颤抖了一下。
哱云一直静静看着张惟忠,不自主的挪开了视线,心底暗自叹息一声。
一心求死,救无可救。
“不必客气啦!”张惟忠缓缓站了起来,脸上苍白换成了一种古怪的潮红,可是腰杆已经挺得很直,摇了摇头:“哱拜,你想要的我做不到。”
“你确定?”哱拜扬起眉头看着张惟忠,阴沉的声调近乎不可置信。
“你个窝囊废也敢反抗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的哱拜的手已经握了起来。
这个平时在他的面前只会唯唯诺诺的张大人,居然敢对自已说不?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哎,其实不过一死而已……”张惟忠叹了口气后,一只隐在袖中的手抚着胸口,忽然呵呵得笑了起来,两条腿哆嗦着似乎已经站不住,可是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盛。
“你说的对,在这宁夏城里最了解我的人是你,你没说错我就是窝囊废,我一辈子即怕死更怕痛,贪花好色爱财好酒,这辈子最金贵的就是这条命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脸上略过一丝痛楚之色。
“咱们相识多年,你是蒙人,初来时没少受我们的欺侮白眼,论杀场立功,我确实不如你,其实我这个总兵的位子早就该你做了。”
哱拜冷哼了一声,傲然道:“我不稀罕!”
张惟忠摇了摇头,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脸上的红潮慢慢退去。
“是啦,你现在肯定不稀罕了,一个总兵算什么呢。”
“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了临了,我有一句话和你讲,你听是不听?”
哱拜握紧的拳头已松了开来,涩声道:“没人堵着你的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张惟忠哆嗦着坐在了地上,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是累得很,连声音都变得软弱无力。
“你的这条路走不通的,时到如今,大明朝是容不下你了,回你的草原上去罢,别再祸害百姓祸害你自个啦。”
一旁的哱承恩见他口出不逊,早就按捺不住,上前就是一脚,“你才是个祸害,再敢乱咬乱叫,老子剁了你喂狗。”
张惟忠闷哼一声,滚到了一边。
恼羞成怒的哱承恩觉得不解气,正要追上去再给这个不知死活不识抬举的老东西几下,忽然厅中响起一片低嘶的抽气声。
哱拜一脸阴郁,厉声喝道:“老大,你越来越放肆了。”
哱承恩愤然抬头,脸上暴戾阴狠之意却已是遮掩不住。
忽然发现自已一脚踢出的张惟忠蜷缩在一角,一动不动,宽大的袍子下边,一滩殷红的血正在慢慢的流了出来?
死了?哱承恩有点傻眼。
哱拜大踏步已向他走了过来,哱承恩也能感受此刻恶狠狠盯着自已的这个人,就象是来自草原上狼王,正在自已的领地上向敢于挑战自已权威的成狼既将发动进攻。
哱承恩不甘心,“这个老狗出言不逊,阿玛你还要护着他么……”
哱拜狞笑:“护着不护着,此刻还轮不到你管……你这是要夺我的位子么?”
这话说的委实太过惊心动魄,哱承恩吓得早就软了下来,低下了头,嗫嚅道:“阿玛,儿子不敢。”
“不敢?”哱拜冷笑一声,“不敢不代表你没想。”
哱承恩已经跪在了地上,身上脸上汗珠纷纷滚落。
哱云轻轻笑了一声,哱承恩狠狠的抬起眼盯着他,却见哱云眼底尽是浓浓的嘲讽,哱承恩的眼睛已经红了。
伏在地上的张惟忠勉强翻身坐起,鲜血已将他身上的朱红官袍染得尽湿。
看到他心口处插着那枚尖利锋锐的砚台碎片,哱拜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要知道,宁夏城里人人可杀,可是我唯一不愿亲手杀的人就是你。”
张惟忠鲜血流尽,一张脸已变得蜡黄,嘿嘿的笑了几声:“哱拜,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哱拜死死的盯着他,眼底的光说不出的复杂,“你说……”
“我就要死了,看在咱俩旧日情份,给我留个全尸成不?听说死后尸首不全,下辈子投胎也不是个囫囵人……”
话没说完,声音渐杳,头已经沉重的垂下。
哱拜怔怔看着咽了气的张惟忠,半晌没有说话。
哱云乌黑的眼里有莫名的光跳动,刘东旸、土文秀等人神情复杂,不知为何心头都有一种兔死狐悲观的感觉。
哱拜忽然如狼嗥般大笑三声,“来人,将这些狗贼的全部割了下来,挂在城门上示众!”
“土文秀,由你发出告示,晓谕城中百姓,党馨等人刻薄待下,克扣军饷,我等百忍之下已无活路,不是我等要反,而是官逼而反,不得不反!”
土文秀肃声领命,转身而去,可走了几步忽然又转了回来,苦笑道:“哱爷,张惟忠的脑袋割……不割?”
不怪土文秀为难,刚刚二人那一番互动,哱拜对这位昔日老友眷顾之意长眼的人都看得见,更何况张惟忠临死之前也求过哱拜,要求留一个全尸。
土文秀不傻,不敢拿主意的事,还是先请示一下为妙。
哱拜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不决,但也只是一瞬。
“割!”
众人心中都是一寒,土文秀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转身就跑。
“刘东旸,派人快马加急,速去联系火赤落、卜失兔,让他们火速出兵助我,事成之后,花马池一带千里之地尽数归于他们所有!”
刘东旸打雷一样应了一声,大踏步转身出去了。
“老大,给你一万兵马,明日兵发中卫,而后拿下广武大营。”
哱承恩热血激荡,大声道:“阿玛放心,儿子一定拿下中卫,打散广武营。”
哱拜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挪向哱云,“老二,你带一万兵马,明日兵发玉泉营,拿下后不要停,继续攻打灵州。”
哱承转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狠狠的盯了哱云一眼。
对于哱承恩吃人一样的恶意,哱云恍如未觉,躬身朗声道:“谨遵义父钧命,定当全力以赴,以竞全功!”
许朝在一边有点发急,“哱爷,我呢?”
哱拜阴沉沉一笑,“别急,明天你和我一块,兵发平虏营,咱们去见识下那个萧如熏,还有……”忽然眼神变得郑重又兴奋,“还有那个小王爷!”
本来兴奋之极的许朝,在听到小王爷三个字时,忽然心里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