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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面色阴沉的展开战报,一目十行看完,心中火气愈盛,却不是对裴行俭的横加干涉,而是对程咬金的作战不力——安元寿率领麾下缩在番和城,等同于自陷死地,可程咬金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却未能一鼓而定,导致安元寿向裴行俭求援,进而战局出现反复。
无能啊!
这还是贞观一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程咬金?
他深恨安元寿之背叛,只希望程咬金将其破城歼灭、阖族流放,岂能愿意安氏一族逃出生天来到关中繁衍生息?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
当初背叛他的可不仅仅是安元寿一个人,若程咬金雷霆一击将其击溃也就罢了,现在未能达成战略目的,就不能继续对安元寿赶尽杀绝,否则那些当初明里暗里背叛他的世家门阀、贞观勋贵们必然瑟瑟发抖、疑神疑鬼。
“诸位都看看吧,安元寿阴谋篡逆、证据确凿,该当如何处置?”
将战报放在书案上,任由大臣们传阅,李承乾语气幽幽,很是不甘。
战报在诸人手中传阅,御书房内鸦雀无声,暂时未有人对陛下的问话予以答复。
因为这件事很诡异。
陛下深恨安元寿之背叛、故而暗中授意程咬金予以打击,这些都在意料之中,毕竟安元寿的确死有余辜,可这个安插的罪名却大有门道都是聪明人,一眼就可看出这是栽赃陷害的手段,问题在于这个手段明显可以有所延伸——大笔钱帛夹杂着龙袍、玉玺送入关中,这是要送给谁?
道理上来说,安元寿说是送给谁、那就是送给谁,而陛下想要让安元寿送给谁、安元寿就得说是送给谁……
当然,前提是安元寿兵败被俘、或者被杀。
可现在安元寿安然无恙,有了裴行俭出面调停、战局就此终止,自然也就不存在将龙袍、玉玺送给谁这一回事……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不可能当做不存在——所以陛下到底想要让安元寿将这些东西送给谁?
刘洎很是头疼,武将什么最麻烦了,手里握着刀把子很容易滋生不臣之心,即便你没有、可别人说你有的时候你未必能反驳,动辄一团乱麻,剪不清、理还乱,却还不能视若无睹。
“陛下明鉴,当下大唐心腹之患乃是吐蕃,裴行俭唯恐程、安大战祸乱河西影响吐蕃战略,从而给噶尔部落可乘之机,所以如此行事乃是情理之中。既然事已至此,便依照各方之意愿如此办理吧。”
这话是向李承乾说,但也是向诸人说,这件事就算是彻底过去了,至于其中一些隐藏的问题也揭过去,不要追根究底了……
李孝恭揉了揉太阳穴,附和道:“中书令之言有理,安氏毕竟乃武威大族,根深蒂固、影响深远,如若予以严惩恐酿成整个河西混乱,得不偿失。”
他不在乎安元寿的死活,他只在乎陛下授意程咬金给安元寿栽赃,真正的意图到底冲着谁?
抛开成功与否、有无意愿,能够造反的人很多,譬如在场的李勣、房俊,毕竟兵权在手,行险一搏的可能并不是没有。但造反用得上“龙袍、玉玺”的却不多,起码李勣、房俊用不上,这种统兵大将即便造反成功,也只会扶持一个宗室当做傀儡,自己站在一旁等待时机,而不是直接穿上龙袍登上皇位。
唯有那种一旦造反成功便可登上皇位、君临天下之人,才会预先准备龙袍、玉玺。
这种人只能是宗室……
陛下意欲让安元寿将龙袍、玉玺“送”给谁?
李承乾看了看一贯不爱说话的李勣,问房俊道:“太尉认为应当如何?”
房俊道:“正如中书令所言,安氏一族,癣疥之疾罢了,吐蕃才是心腹大患,当下吐蕃内乱、贡日贡赞身死、松赞干布病重,实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即便不能彻底将其覆灭,亦能使其陷入分裂、实力大损,万万不可因别的事错失良机。”
在当下,大唐的有识之士都知道吐蕃必将成为大唐的劲敌,双方甚至有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纠缠不休、陷入苦战,毕竟吐蕃的地利实在是太好了,高原屏障几乎是大唐兵卒难以逾越之天堑。
可依然不会有人能够意识到吐蕃会与大唐缠斗百年,消耗了大唐多少钱粮兵马、带给大唐何等凶残迫害……
刘洎在朝堂上与房俊大多时候都是意见分歧、针锋相对,因为两者所代表的利益截然相反,现在得到房俊之附和、肯定,可谓是“文武合流”“横压朝堂”,没有人再反对、也没有人可以反对,这种感觉实在是心旷神怡、醺醺然睥睨四方。
不过他马上就清醒过来,开口道:“虽然安元寿谋逆之证据确凿,但卢国公身负镇守武威郡之重任,未经朝堂允可便擅自开战,险些导致河西糜烂、影响吐蕃战略,更使得中外哗然,罪不可恕!应当由军机处、政事堂、兵部共同商议一个处置决定,交由陛下斟酌,而后颁布天下、以儆效尤!”
他岂能不知程咬金肯定是暗中得到陛下之授意,这才悍然对安元寿发动进攻?然文武之间,利益相悖,一旦程咬金返回朝堂,以其贞观勋臣之资历、一卫大将军之权势,势必是的军方实力暴涨、话语权愈重,所以宁肯使得陛下不满,也一定要想法设法阻止。
况且,陛下也未必就愿意让程咬金回来。
当初安元寿响应逆贼自姑臧起兵奔袭长安,固然是大逆不道、死有余辜,可程咬金隔岸观火、左摇右摆,陛下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气……
李承乾微微颔首,然后看向李勣:“英公以为如何?”
李勣这才开口:“卢国公悍然开战、处置欠妥,的确需要申饬一番。”
今日很是沉静、没怎么说话的马周道:“英公之言差矣,卢国公之所作所为,可谓目无法纪、狂悖无礼,无圣旨、无军机处命令的情况下悍然对另外一支镇守河西的军队开战,仅只是申饬就行了?其死罪也!”
他是个性格刚直之人,才不管程咬金私下到底是否得到陛下之授意,你说安元寿谋逆,然而程咬金擅自攻打番和城,又与谋逆何异?
统军大将什么时候可以自行决定开战了?
是不是左右金吾卫、左右领军卫也可以想打就打、想打谁就打谁?
刘祥道马上附和:“卢国公目无法纪、嚣张跋扈,此例不可开,否则日后人人效仿,亡国之兆也!既然三法司共同审理昭陵一案,各司人手汇聚一堂,不妨顺便也将番和之战一并审理!”
李承乾开始头疼了,他没想到文官的反应如此激烈。
他的确对程咬金心有怨气,可毕竟私底下答应了程咬金完成任务便准其回京,现在居然要动用三法司对他进行审查,自己岂不是食言了?
作为帝国最高司法机关之代表,够得上三法司审查的必然是大案要案、牵动天下目光,换言之,只要三法司介入审理,无论有罪无罪,最终也必然是有罪,否则三法司权威受损,遗祸无穷。
沉吟少顷,看向房俊:“太尉对此有何看法?”
房俊抬头,与李承乾对视一眼,慢悠悠道:“卢国公擅自开战的确不妥,可毕竟姑臧距离长安千里之遥,信息往来不便,若是先行请示、再听从中枢决断,难免贻误战机。陛下当降旨申饬,却也不宜过分苛责,使其于姑臧诚心悔过就好。”
李承乾马上点头:“太尉之言,实在稳妥,就这么办吧。”
若是程咬金将安元寿彻底击溃给他出了心头那口恶气,他也就捏着鼻子让程咬金回来了,现在一场大胜却煮成了夹生饭,程咬金还想顺顺当当回长安?
哼,在姑臧暂且待几年吧。
远在姑臧对长安望眼欲穿的程咬金却是不知,回京的日子已经遥遥无期……
马周便知道此事已成定局,程咬金大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个,而是问道:“若是依照安西大都护之调停方法,安氏一族要内迁关中,不知陛下属意将其安置于何处?”
他是京兆尹,下辖领万年、长安、新丰、渭南、华阴、蓝田、鄠、盩厔、等二十二县,安氏内迁为了对其保持对其监控,肯定要放在京兆府辖区之内,但具体安置于何处,却还需谨慎计较。
李承乾道:“诸位可详细商议一番。”
刘洎蹙眉道:“安氏盘踞河西数代,子嗣繁衍、丁口众多,定然需要极大之土地予以安置。可京兆府下辖各县皆在京畿地区,自立国以来诸多功臣勋贵赏赐封地皆在于此,一时之间哪里有安置这许多人口的地方?”
对于功臣之封赏自然以土地为主,且多在京畿左近,立国之初高祖皇帝封赏一拨、太宗皇帝登基又封赏一拨,已经使得关中土地捉襟见肘,安氏一族内迁关中,肯定要有大片土地予以安置,却是个巨大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