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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州是大楚第三大的州郡,也是北方仅次于皇城的繁华之地。而且,狄州地势平坦,土壤难得的肥沃,是北方最大的粮食产区。此次大旱导致粮荒,亏得有狄州旧年储存的粮食,才得以赈灾发粮。
可是旧年的储备粮刚刚用完,北方多个郡州又遭遇了连日的大雨,新春栽种的粮食全都毁于一旦。其中最危急的便当属狄州,大雨连日不散,已经形成洪灾之势。
狄州在安城的东北方,紧挨着安城,地势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然则四处的地势较高,中间的地势低,因此一旦大雨不歇,便容易形成洪灾。
在大楚的历史上,狄州发生洪灾的次数并不罕见,然而此处除了洪灾之外,是一块风水宝地,因此仍旧有许多人安居于此,绵延至今。大楚也将狄州作为最大的粮食来源。
楚千翘以前是个闲散公主时,从来不知道这些的,只知道皇宫的米用的几乎都是狄州香米,吃起来很是松软可口。后来在国子监和翰林院出入多了,才知道狄州的地位那么重要。
因此,此刻她也明白,楚皇有多么心焦。
她去到两仪殿时,孟景闲正向楚皇递了狄州的最新折子,瞧见她来了,便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楚千翘与他目光对了一眼,也很快挪开。
虽说两人已经私下定情,可是还没机会同楚皇说,而且两人都明白,最近最为紧要的事情便是狄州洪灾。
“父皇。”她上前几步,揪心地看着歪在椅子上的楚皇。
因了上次风寒,楚皇的身体便差了,先前接连大怒和担心,如今又因此这多雨的天气导致体内湿气太重,兼又为狄州的灾情担忧,思虑过重,这几日更是病怏怏的。
“翘儿……咳咳……”楚皇唤了她一声,便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父皇别说话了,先喝口热茶。”楚千翘端着茶走到楚皇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挨着他坐着。而孟景闲则悄然让了让地方,站在楚千翘身侧。
楚皇撑起身子坐起来,接过茶饮了一口。孟景闲还在这里,但他却没有遣他走的意思。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若说满朝文武谁能配得上他女儿,也只有孟景闲了。楚皇对孟景闲很满意,有意撮合他和楚千翘,因此事事也不避他了。
楚皇饮了茶,道:“翘儿,近日多雨,少出门罢,仔细沾湿衣服,也染上风寒。”
楚千翘道:“嗯,翘儿明白。但是父皇龙体欠安,翘儿每日不来看一看,哪里能安心呢?”
楚皇哈哈笑起来:“朕知道翘儿最是孝顺,心里总惦记着朕。”
“哼,那是当然了。”楚千翘也笑了笑,然后话锋一转,“何况翘儿今日过来,也是有要事与父皇相商。”
她看了一眼书案,案上都是狄州灾情的折子,而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
楚皇知道她在想什么,在雨声中幽幽地叹息了一声:“咳……咳咳,先时大旱,朕日日睡前便在心里……咳咳……在心里祈雨,哪知道这雨是求来了,竟是不肯走了。”
“父皇,先别说话了,养好身体要紧。”楚千翘听着父皇的咳嗽之声,心里也不好受,“狄州的事情交给我,您安心养病。”
楚皇敲了敲书案上厚厚的折子:“你想去狄州?”
“没错。”楚千翘道,“为了应对洪灾,狄州在百年前便修筑了防洪大堤,而且这百年间一直在修缮加固。自从修筑了防洪大堤后,狄州的洪灾便大为减弱了,但是仍旧出现过两次堤坝被冲毁的情况。第一次是发生在深夜,而且先前从未有过这情况,所有人都太信任堤坝,因此没有防备,洪水便冲垮了一处薄弱的缺口,洪水倾覆了整个狄州,将狄州顷刻之间变成了炼狱。第二次是在三十年前,被洪水变成炼狱的则成了另一个地方。”
楚千翘停了停。
楚皇道:“继续说。”
楚千翘便从书案上翻出大楚的狄州的版图来,指着狄州的西南角:“狄州州城最是繁华,人口也占了狄州的三分之一。但是狄州的州城恰恰地势最低,因此第一次狄州被淹没,损伤最大的便是狄州的州城。后来,为了再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再次加大了对大堤的加固,另一方面……向着狄州的西南角,也就是狄州边界地势相对较为低洼的地方,引了一条河道。万一堤坝挡不住洪水了,便将那条河道的口子开了,将洪水引去那里。”
楚千翘叹了口气:“然而那里也是有人居住的,晋县的人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晋县也是狄州数一数二的大县,因此这法子也是作为万不得已的备选。可是第二次洪水冲毁——或许这也算不上冲毁——第二次,洪水眼看着便要冲毁堤坝,因此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将洪水引去了晋县。由于事发突然,晋县的百姓并不知情,因此洪水突然而至,便又是一场浩劫。那次晋县受了大灾,但是保住了更为重要的狄州州城。”
“朕的翘儿果真是长进多了。”楚皇欣慰地看着她,又朝着一旁静默的孟景闲道,“翘儿长到你这岁数,未必比你差。景闲,你说是不是?”
孟景闲勾着唇角笑:“公主聪慧,远非景闲能及。”
楚皇笑了笑,随后又叹息了:“若说要泄洪,从地势来看,只能选择晋县。而晋县人口众多,也是轻易不能迁徙。因此明知挖了个泄洪河道,晋县的人仍旧住在那里。那些泄洪过后,搬走了很多人,但是大部分晋县百姓仍旧住在他们祖祖辈辈的土地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回想起当年的事:“那年晋县泄洪,你还没出生,朕也还只是个皇子,对这等大事无权置喙。如今……朕却时常在想,若是这件事真摆在朕面前,朕又该如何抉择。翘儿,你以为如何?”
楚千翘苦着脸:“聪明人都会选择保狄州州城,但是……晋县的百姓就该死吗?就因为他们没有狄州州城的人口多、财产多,没有狄州州城重要?狄州州城和晋县,都是大楚的孩子,难道就因为一个孩子更为优秀,便可以牺牲不优秀的那个孩子为优秀的孩子续命吗?”
“所以,翘儿的意思是,不用泄洪,待洪水来了,堤坝能挡住,便是州城之幸,堤坝不能挡住,也是州城百姓之命?”
楚千翘使劲儿地摇摇头:“翘儿不是这个意思……翘儿只是觉得,晋县的百姓……他们也是无辜的,也不该死吧?”
“你真像朕年轻时候。”楚皇叹气,为她的孩子气而苦笑:“但是万事并不由人,有时候须得做出选择,那可怎么办呢?”他侧头看了一眼孟景闲。
孟景闲会意,道:“公主,狄州官员来报,狄州的堤坝各处出现了裂缝,正在加紧加固,但是恐怕力有不及,而且雨势越来越大,若是这样下去,恐怕最迟后天晚上,洪水便要崩堤。狄州州城和晋县都在撤离百姓,但是短时间根本无法全部撤出,因此向皇上请示,是否向晋县泄洪。”
楚千翘一震,她来之前,还想着去狄州治洪,却没想到,洪灾已经严重至此。
她颤着神声音:“那么……父皇的意思呢?”
“尚未决断。”楚皇揉了揉额角,“父皇也知道,晋县的百姓不该死啊,然而狄州州城的百姓……”
“父皇,请让我去狄州!”楚千翘一咬牙,突然跪了下来。她打定主意了,如果父皇不允许,她就跪到他应允。谁说一定要抉择?她一定要阻挡这场洪水,谁也不能死,谁也不会死,不管是州城,还是晋县!
她默默握拳,挺直了腰板,一言不发地跪着。
让她出乎意料的是,楚皇只看了她一眼,便道:“好,你去也行,不过得让景闲陪你去。这孩子每次陪你去,总能让你逢凶化吉,父皇也能安心。”
楚千翘没想到楚皇应允得如此简单,往地上磕了个响头:“那事不宜迟,翘儿马上就去!”
“嗯。”楚皇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孟景闲。
孟景闲也跪下领旨,随后跟着楚千翘一起出了两仪殿。
楚千翘急急地往飞鹤宫赶:“我去收拾下东西,你也回府做好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孟景闲拉住她:“你不用这么急。我倒是不必拿什么东西,但是车马等准备必不可少,也须得费些时间,你回去休息休息,一个时辰后宫门口见。”
“这样也好。”楚千翘与孟景闲别过,先回了飞鹤宫。
孟景闲看着她远去,却一闪身又回了两仪殿。
楚皇拖着病体正在写圣旨,笔触刚毕,便听到太监的汇报,说是孟大人又来了。
“让他进来。”
孟景闲入内,楚皇欣慰地笑道:“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将圣旨卷起来,一步步走到孟景闲身前,语气沉重:“这是朕的圣旨,若是狄州堤坝真的不保了,你就颁下这道圣旨,将泄洪河道……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