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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种为了权势不折手段之人,楚千翘是最看不上的,何况她还亲眼见他们搭上了那么多条小孩子的人命,她实在气急了——
他们李家越想要青云直上,她越要站在青云之颠俯视他们,告诉他们就是用了这些阴毒损德的法子,他们照样要匍匐在楚氏的脚下。
便是不能让他们悔悟自己的错误,也得叫他们真切地尝尝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再严刑惩之,也叫后来人不敢轻易仿效他们,残害无辜之人。
李夫人听了她的这个口气,兼又知道天子姓楚,自然猜出了她便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镇国长乐公主。
一时间,她的心思复杂不已。她做梦都想自己的女儿坐上这位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而且还是被这位真正的公主给击溃的。犯下这么多事,还在皇家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她自是命不久矣,只能希求夫君逃出去后能回来救他们的孩子……
唉,怎么可能,昨天晚上他可是丝毫没犹豫,便将玉儿扔了出去!
李夫人叹息着,她知道李猛薄情,昨儿个才知道他竟薄情至此!可叹的是,现在除了在他身上的一丝渺茫的希望外,她已经别无他法了。李夫人想着这些,便悄然落下两行泪来。
程全此刻也想落泪,李夫人能猜到的身份,他自然也立刻便明白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递上去的折子竟然真的有效果,皇上还派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当今的太女来峪州帮他调查此案!虽然自己的女儿已经……然则此案已破,也算救了以后的孩子,同时告慰了那些无辜死去的孩子!
“下官见过太女!”程全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楚千翘也站起来,将他扶起:“程大人请起。”
孟景闲道:“公主微服私访至此,不便声张……”
还没说完,程全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连声道:“这是自然!下官定会保守秘密!至于李氏,也是一人单独关押,下官保证她不会泄漏出去。”
“嗯。”孟景闲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握了握楚千翘的手腕。
楚千翘从愤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平复了一下心绪,再度坐了下来,不再看李夫人,只道:“不能偏信,再审审别人吧。”
“嗯。”孟景闲点点头,一边吩咐了人去李猛的书房找李夫人说过的邪书,一边安排人去带另一个妾室张氏。
他们便这样不眠不休地审问了一天一夜,待审问完毕,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了。
在没有机会串供的情况下,几乎每个人的供词都大同小异,侧面印证了椅子坟和邪书并非李夫人捏造的东西,李猛确实是因为这本书而走上建造椅子坟的血路。
当然,这些人成为帮凶的原因各有各的不同。譬如张氏则是因为自己儿子先知道了这回事,便与父亲一样沉迷于此,张氏奈何不得,既不能揭发夫君与儿子,也不能从李府脱身,于是便只能随波逐流。譬如梁氏则是因为李猛承诺她待事成之后,一路携她扶摇直上,最后匡正她为后,她便欣然从之,整日盼着这阴坟快些建好。再譬如那些仆从丫头,一些是听了主人的诱惑便心向往之,一些便是被李猛威吓之后不得不从,毕竟李猛为着此事,已经先将一些正直而不知情的下人赶出府了,后来又将一些知道之后意图揭发的人灭口了,他们便怕了。
但是无论是什么缘由,这些人最后都成了同一种人——
麻木不仁、心无一善。
在杀过一个个小孩之后,他们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生命流逝的叹惋,取而代之的便是习惯与欲.望,就算李氏最后默默流泪,就算张氏嚎啕大哭,就算梁氏梨花带雨,就算那些仆从丫鬟各有各的心酸……她们的眼泪也不是给那些深埋黄土的小孩子,只是悲叹他们自己而已。
“如果这场巨大的杀戮没有被戳破,他们还会继续杀下去罢了,不会停手的。”
楚千翘回过神,没想到自己已经将方才所想全部说了出来。
好在此刻没有别人,只有她和孟景闲在庭院里休息。
审问完了,邪书也找到了,那日的景象也有众多捕快为证,除了李猛和仆从两人还未捉拿归案后,这件事也算水落石出了。
程全和众多捕快也辛苦了这么久,皆让他们回去休息了,从明日起,便得竭尽全力投入到搜查李猛的下落中去。
孟景闲听了楚千翘的一番话,道:“不错。从他们决定踏入这一场贪.欲中去时,便注定他们不会停下来——人的贪.欲只会越来越多。”
楚千翘道:“你的贪.欲是什么?”
孟景闲道:“我早已同公主说过。”
楚千翘沉默了。她想起来,他确实说过,他说他的欲.望是……自己。可是她总是在各种不经意间再度问起,或许是不相信他的欲.望是自己,或许是害怕他还有别的更大的欲.望,或许是害怕自己只是他欲.望路上的踏脚石。
心里到底是哪一种想法,她自己也无法说清。
楚千翘看着头顶的月光,比昨日撒在西院的还要明亮,过几日便是满月,那会儿月色更美。可惜很多孩子都见不到那么美的月色了,还有很多孩子死在了那样的月色里。
想到这些,她的心仍旧沉着。
“那个玉儿你想如何处置?”楚千翘问。
这次的事情太恶劣,楚千翘预备从严处置,楚皇收到她发回去的折子,也异常生气,严令他们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这些人自然罪有应得,唯独这个三岁的玉儿,尚处于懵懂之期……楚千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孟景闲却果决道:“处死。”
楚千翘心尖一颤,心里料到也许八成是如何,猛地听孟景闲这样淡然地说出口,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皇上下了折子,李家满门处斩,一来他们罪有应得,二来也是杀鸡儆猴。”
“我知道……”楚千翘道,“那么,你怎么想?”
“自然跟皇上一样想。”
“我是问你自己的想法。”
“这便是我的想法。”孟景闲转过头,就这么盯着楚千翘,一字一句,“公主,不要妇人之仁。”
楚千翘道:“我本来就是妇人。”
孟景闲听出了她在生小闷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向来没有瞧不起女子的意思……”那么巧舌如簧的一个人,此时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辩解才好。
他换了一个角度,问道:“公主觉得皇上如何?是否明君?是否仁君?”
“当然。”
“皇上是出了名的仁善,却还是下令将李府一个不留,只因他是皇上,他坐在那个位子上。”
楚千翘不语。她看到父皇的折子,其实内心竟是没有诧异的,也不会因为此事对父皇有了别样的想法,但是这话由孟景闲说出来,她却犯了别扭。
“必要的时候,手上必须沾血。你身为太女,更该明白这一点。”孟景闲说着严肃的教导之语,却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动作很轻也很快,待楚千翘回过神,他已经收回了手,反笑道,“若公主讨厌血色,微臣代劳便是。”
楚千翘抿了抿唇,耳朵有些发热。还好夜色不明。
孟景闲却不用看便知她肯定又红了耳朵,但他不再逗弄她,免得真惹恼了她:“夜色已沉,公主回去休息吧,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道:“你只瞧见玉儿可怜,难道瞧不见贾秦的可怜吗?还有那么人枉死的孩子,难道不可怜?玉儿虽然懵懂,但已微通人事,那么多人在她眼前死去,她却无动于衷,还觉得只是‘爹爹惯常要做的事’而已,况且她身上还流着李猛的血,若不斩草除根,日后定是大患。若是留下她,怎么安置也是个问题,峪州的百姓能放过她?那些失去孩子的百姓能接受?”
孟景闲罕见地掩去了他身上所有让楚千翘咬牙切齿的样子,而是近乎温柔地跟她说了这番话。
楚千翘心内一惊,她差点便要因为玉儿的可怜,而忽略了其他可怜之人。这个处决对玉儿来说也许太过残忍,但是对“李玉”来说,却是她不得不接受的定局。
*****
李猛这次藏得格外深,一直未曾露面,峪州是他的地盘,可想而知他的势力盘踞了多么深,要找出他来绝非易事。
但是,西院的那个坟场已经不能再等了。日子一天天热起来,再不收殓,到了开春,恐怕要爆发瘟疫。而且那些失去孩子的可怜父母们,还在苦苦等着孩子归来。李猛的事情已经诏告天下,那些孩子的下落也瞒无可瞒。
于是由程全暂代知府一职,将孩子的死讯张布出来,并组织那些父母前来认领尸体。
突然遭此噩耗,那些父母们无人可以忍住悲号,待西院一开,无论那些捕快们如何维持场面,都挡不住现场的一团乱麻。
最后楚千翘下令,叫他们莫挡了,只告知那些父母,按照孩子失踪的时间来看,失踪得越近的可先来寻,但是这一层孩子底下还有孩子,所以轻一点,别惊醒了沉睡的孩子。
最上一层的还勉强能看出样子来,那些父母念及同病相怜的其他父母,皆是小心翼翼地找寻自己的孩子,可是一旦看到自己可爱的孩子化作腐尸,却都禁不住痛哭起来。
这一层的领完了,将没领去的先安置在一边,捕快们便又挖开一层,按照对应的月相叫来那时候丢失孩子的父母来认领。
越往下,尸体的腐坏程度越高,到下面几层,大多已成为尸骨,便是父母都辨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只有一些衣物尚在的,还能靠衣物分辨。那些连衣物都毁坏到辨认不出的,便只能坐在地上绝望地哭。
楚千翘也随着他们哭,完全止不住眼泪,一直到痛哭失声,被孟景闲勒令去休息却也只是摇头不肯。
她原以为悲惨莫过于那天晚上初见这些尸首,却不知最痛苦的竟是活着之人。
骨肉分离、天人永隔,竟是这般惨烈!
“公主,别哭了……”青苏递来一个帕子,自己脸上却也满是泪水。
楚千翘调查那些事的时候都没同她说,她也是这两天才知道了来龙去脉,知道自家公主内心善良柔软,必定难过得不能自已,因此这两天形影不离地陪着她,希望能开导她。谁知今日看了这人间惨象,自己也是泪落沾襟。
楚千翘接过帕子,却怎么也擦不尽泪水,最后孟景闲实在看不下去,给了她一杯加重剂量的宁神茶,好歹让她困乏了。
楚千翘这一觉睡了很久,醒来之后,认尸之事几乎已经完成了,只余了十一具认不出的尸体,还存放在冷冰冰的西院。
而且,李猛的行踪有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