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等待？
杨东来锁眉沉思，京城造纸十一厂的企业性质在这里摆着，如果被动等待，万一等来的是更坏结果，最终的烂摊子肯定还是十一厂自己来收拾。
到那个时候，需要面对的可不单单是全厂职工的埋怨，上级领导的问责肯定少不了，这对自己的前途没有半分益处。
良久之后杨东来冲林海涛苦笑道：“寻找下家不失为好办法，关键是马胜利这个承包第一人都失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冒然接手造纸企业？”
“这可不一定！”
林海涛果断回了一句，嘴角泛起莫名笑意：“企业经营跟行业类别没有关系，同行业还有效益好坏之分呢，只要胆子够大足够自信，肯定有人愿意敢接手咱们厂。”
林海涛表现出来的笃定让杨东来错愕，不由问道：“你有合适的目标？”
林海涛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眼中带着复杂神色说道：“目标确实有一个，就怕你不同意。”
杨东来不是笨人，看林海涛这般表现，再结合他刚才说的条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面容，表情瞬间变得不那么好看，“你是说苏峥？”
林海涛坦然点头，“咱们厂除了生产卫生巾，还要生产生活类用纸，说好听点是两条腿走路，说难听点就是没有没有主导产品。”
“马胜利失利消息报道出来后，我仔细想了好多，马胜利承包的很多造纸厂都不止生产一类产品，这么多造纸企业的生产方向也都不尽相同。”
“说句不好听的，马胜利集团就是一个庞大好看的空壳子，空壳子里面包裹着众多朝着不同方向使劲儿的企业，力气都用不到一个地方，怎么可能有好的结果？”
杨东来点头认同林海涛的分析。
“苏峥跟马胜利不一样！”
林海涛嘴角上挑，“苏峥做生意看起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你发现没有，不管什么生意，他都能做到行业领先。最重要的是，有了成绩之后没有看到他骄傲盲目扩张。”
“咱们厂用生产线，有熟练工人，承包咱们厂能让他节省很大的财力和精力，对他来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工人们也会举着双手赞成这件事。”
林海涛说的这些杨东来都能想明白，脸色不再那么难看，却是唏嘘问道：“你想过没有苏峥承包厂子之后会怎么对待咱们？”
林海涛脸上的自信瞬间消失，陷入沉默。
……
“陶经理过来之前，有没有对我们国民电器商场进行过了解？”
沪市电器商场三楼，一个三十来岁身穿淡蓝色衬衣的三七分头男人正对苏峥而坐，这是中原新飞电器的销售科长陶明飞。
“苏总首创的电器三包服务可是引领了一波行业风潮，我个人对国民电器商场的发展持看好态度，对苏总你的经营手段也是佩服至极！”
陶明飞笑着捧了苏峥一句，紧接着说道：“我们新飞电器公司接到董经理的电话后非常重视，公司领导特意开了一个小会，然后就派我火速赶了过来，希望能跟国民电器商场成为合作伙伴。”
不管真假，最起码陶明飞表现出来的态度无可挑剔。
“陶经理，只要产品质量和价格没有问题，达成合作并不难。”苏峥同样笑着回应，没等陶明飞张口，快速补充道：“关键是如何维持长期合作，你觉得呢？”
陶明飞不住点头，“苏总说的是，我们新飞电器肯定是想跟国民电器商场长期合作的。这方面的诚意我们有，来之前领导们已经拿出了态度，价格方面肯定能让苏总满意。”
新飞最早期是做无线电设备的，配套生产军用无线电通讯车，1984年才开始转型发展家电业务，主导产品就是电冰箱。
在国产家用电器技术刚起步的阶段，各种品牌只能在本地销售，最多也就是覆盖到周边临近市场，很难打开更远更多的市场区域。
在大家各自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活的时候，海尔‘砸冰箱’事件虽然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却并没有其他特别突出的作用。
如果不是国民电器商场搞出来的‘三包服务’，海尔哪能那么快在电器行业打响高质量的口碑，从而销量暴涨成为国产电冰箱的领军品牌。
正因为这样，新飞公司的领导得知国民电器商场主动联系时才会特意召开小会，会议主题只有一个，不管国民电器商场跟海尔电冰箱厂家是不是闹出了矛盾，都要争取这次机会，务必把新飞电冰箱打进国民电器商场。
“不，陶经理误会我的意思了！”
陶明飞主动抛出价格优惠确实值得高兴，但苏峥知道，如果一上来就谈价格，即便是便宜也不会便宜到哪里去，因为现在整体物价在上涨，生产厂家总不能赔钱给自己供货。
看陶明飞露出不解表情，苏峥继续说道：“我个人认为，产品价格只是合作的基础条件，想要维持真正的长期合作，唯一办法就是保持经营理念一致，只有大家奔着一个目标，才能一直结伴而行。”
“苏总说的对。”陶明飞不知道苏峥想要说什么，只能顺从点头等待苏峥具体解释。
“不瞒陶经理说，董经理挑选了很多生产厂家，每一类电器最少联系了两到三家，约你们过来详谈。”
看到陶明飞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苏峥又是笑道：“董经理给你们打电话时可能没有说太仔细，我们的计划是三年之内在国内所有省会城市开设国民电器商场分店，未来会以点带面覆盖更多城市。”
陶明飞眼底闪过一丝欢喜，别说覆盖更多城市了，单是全国省会城市开设分店组建起来的销售渠道，养活几个电器生产厂家绝对没有问题。
领导说的对，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国民电器商场的供货权，且不说苏峥还能不能想出媲美‘三包服务’的销售想法，就凭他这份野心也得抢下电冰箱的供货权。
就在陶明飞思绪飘飞时，苏峥又开口了。
“以前，国民电器商场主要是做销售渠道，凭借我们自身和下游销售渠道尽最大努力销售产品。但是这两年社会变化太快，经营思路如果跟不上的话，国民电器商场很难保障竞争优势。”
苏峥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看着陶明飞，“所以，我们准备调整经营思路，这次主动联系你们生产厂家就是为了寻找理念契合的合作伙伴。”
陶明飞压制住内心的躁动，积极问道：“苏总，您能说得更具体一点吗？我好跟领导们汇报。”
苏峥笑着点头，“这么说吧，我打算把国民电器商场打造成全品类家用电器的销售平台，不再是单一销售某个品牌的商场。”
看陶明飞露出不解之色，苏峥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分出两杯茶水之后指着茶壶说道：“打个比方，国民电器就是这个茶壶，不管是什么样的顾客过来，只能提供茉莉花茶口味的茶水。”
“有人愿意接受茉莉花茶口味，但也有人接受不了，接受不了的这部分顾客就有可能流失到竞争对手那边。”
陶明飞配合点头，这个比方简单易懂。
“可若是我能提供的口味更多，甚至是把市面上能找到，且容易被大众群体接受的都摆出来，成交率会不会提高？”
陶明飞听懂了苏峥的意思，却是皱起眉头：“苏总，你这个想法肯定是好的。但这样做的话，会不会没有主次之分，没有主次之分，如何保证基础销量？”
苏峥没有因为陶明飞的质疑不满，反而笑着问道：“陶经理，什么叫主次之分？主次之分怎么分？”
陶明飞刚张开嘴，就看苏峥摆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如果单以销量来看，海尔电冰箱肯定是国产电冰箱中销量最大，这一点你不反对吧？”
陶明飞无奈点头，虽然心有不服，但事实必须承认。
“按照常规想法，哪个品牌卖得好哪个就得占据主位，我想问陶经理一句，你们新飞电器甘心落于人后吗？”苏峥玩味看着陶明飞。
“肯定不愿意啊！”陶明飞挺起胸膛，“我们新飞的产品研发人员一直在努力追赶进口电器，无论是质量还是款式功能，从未懈怠过一分一秒。”
“对嘛，你们新飞不甘心落于人后，我相信其他品牌的电冰箱厂家也有这种志气。既然大家都在努力朝着好的方向走，凭什么按个人意愿排座位？”
苏峥的话让陶明飞愣住了，他能感觉到苏峥的想法对其他电器品牌有利，一时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更加殷切看着苏峥问道：“苏总，还请你明说。”
“对于商场经营者来讲，经营的产品肯定要有主次之分，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商场要保障基础销量，只有保障了基础销量才能有利润运转下去。”
苏峥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杯后沉声说道：“但这个主次之分不应该由商场决定，而是交给大众顾客决定。”
“商场给所有质量过关，价格合适的厂家提供销售平台，让老百姓从中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品牌，最终得出的数据才是相对公平公正的。”
陶明飞彻底明白了苏峥的想法，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
正常情况下，各个品牌寻找自己的销售渠道，虽然有竞争，但却不至于在一个地方狭路相逢。
可若是按照苏峥的想法去做，把众多品牌聚集在一起，无异于白刃战，这么激烈的竞争，真的好吗？
最让人担心的是，每个厂家的产品设计不同，生产成本和销售利润也会不同，这明显是战斗力不对等的竞争嘛！
苏峥看陶明飞久久不语，再次笑道：“陶经理如果对国民电器商场有过了解，那就应该知道国民电器商场最早时候主卖进口电器，后来在大家都不看好国产电器的质疑声中，改成了主营国产电器。”
“事实证明，改变经营方向后的国民电器商场并没有失败，反而销量日益提升。这足以说明没有卖不出去的产品，只有没找到合适客户的产品。”
“国产电器相比进口电器价格便宜，产品质量一直在提升，产品质量日益稳定之后，老百姓更喜欢物美价廉的国产品牌。这跟情怀无关，主要还是自身经济实力造成的。”
苏峥看着陶明飞，打趣道：“海尔电冰箱比其他品牌的电冰箱价格贵，为什么不见海尔出现滞销的情况？因为大家都知道它物有所值。”
陶明飞暗叹一声，苏峥可真能说，听完他这一番话，竟然找不出可以反驳的点。
“国民电器商场从开门营业到现在，一直坚持只卖高质量的产品，久而久之老百姓对国民电器商场已经有了足够多的信任。”
“国民电器商场有口碑，只要产品丰富起来，客流量只会越来越多。在保证产品质量的前提下，老百姓有了更多的选择，生产厂家也能在激烈的竞争中清晰发现自家产品的不足，从而改进提升自己的产品价值，这是对双方都好的事情。”
“当然，不排除有些不自信的厂家不敢面对这种激烈竞争，亦或者是有些吹嘘夸大自家产品的厂家不敢接受老百姓的检验！”
说到最后，苏峥认真看着陶明飞：“有竞争才有发展提升，我的目标是把国民电器商场打造成适合所有家庭的一站式购物平台。无论价格高低，只要老百姓有购买电器的需求，国民电器商场就能解决顾客的需要。”
“在国民电器商场这个平台上，所有电器品牌都有展示自己的机会，只要你们真心想在国民电器商场销售自家产品，把控好产品质量和产品价格，国民电器商场就能给你们找到合适的顾客，给生产厂家制造更多的利润。”
苏峥描绘出来的画面确实让人心动，众多价格不等的品牌电器聚集在一起销售，虽然竞争会变得激烈，但吸引来的顾客数量也会增加，谁敢保证这里面没有顾客相中自家的产品？
陶明飞深深看了苏峥一眼，一旦国民电器商场真的这样做了，那些小型电器销售商店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销量和利润受到挤压，小型电器商店指望什么跟国民电器商场竞争？
长此以往，还有多少小型商店愿意费力不讨好继续销售电器？
没了这些小型商店帮忙销售，生产厂家怎么过活？
想到这里，陶明飞才算真正明白苏峥为什么敢第一次见面就暴露出他的计划和想法。
看似温和商量的态度，实际上却是在警告生产厂家，跟我合作有好处，不跟我合作大概率没有好果子吃。
人家这是硬气啊！
根本不担心被人听去想法计划！
“苏总，我能出去打个电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