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这女孩儿刚满十二岁,身段开始抽长,人也瘦了一些,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仍带着娇憨。
但眼里的光却是沉静的。
“秦宵刚收了龙门寨千余匪众,镇州六万兵马,且不说他吃不吃得下,就算他吃下了——”顾准停顿了一会儿,“你要知道,他已经改姓秦了。”
唐小白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
她也看过很多恩将仇报的故事,可是人不能因噎废食啊!
“他是最好的选择,我相信他。”唐小白道。
她已经想过了。
镇州的兵权必须要分,否则李行远和她家阿姐就没戏。
哪一个皇帝能忍受手里两大军事力量结合?
反正要分,不如分给阿宵。
眼下正好小祖宗还在剿匪,而李行远也还在守孝,理论上不能做什么事。
皇帝一道诏令过去,让李行远借兵给阿宵剿匪,剿匪完再借去河东防守东突厥。
一圈借下来,人就是小祖宗的了。
顾准拍了拍她的肩:“我知道了。”
……
唐小白还在等消息时,她预想过的事发生了。
太兴十四年,二月中旬,东突厥攻破云州,雁门关告急。
皇帝正召见宰相重臣商议,一封来自镇州常山王府的奏章便加急送到了御前。
奏章是常山郡王世子李行远写的。
“闻突厥阿史那多埃利扰河东,臣忧心如焚,奈何父母新丧,不宜领兵……有秦氏女文韬武略不在臣下,愿以为监军使……”
六万兵马赠美人,常山郡王世子之昏庸一时震惊朝野。
……
“这是李世子给你的信。”唐小白手里捏着两封信,递给唐娇娇一封。
还有一封当然是小祖宗写给她的。
两封信和李行远的加急奏章同一天送到,不过晚了半日,正好在李行远的昏庸传遍京城之后。
大小姐听说“六万兵马赠美人”的事后,并没有预料中的勃然大怒,反应非常平静。
此时接了李行远的信,也很平静,完全没有拆开看的意思。
“看看呗?”唐小白自己很好奇。
她也是想着李行远得分权,但没想到李行远指定的人是秦容,而不是秦宵。
这事总得有个解释吧?
唐娇娇看了一眼手里的信,却将它丢还给了唐小白:“想看自己看!”
“这……不太好意思吧……”唐小白讪笑着,拆开了信。
刚展开,就“啧”了好几声,接着念了出来:“娇娇如晤,阔别——”然后就被抢走了。
唐娇娇抢了信,板着一张染红的俏脸,目光快速扫动,“嗤”了一声。
“说什么了?”唐小白好奇极了。
“秦容救了他和他妹妹,所以许以镇州一半兵权报恩。”唐娇娇冷笑道。
这……
唐小白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裴宣除了性情古板,还有什么问题?”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唐小白愣了一会儿才答道:“他……可能有心上人。”
“王渐呢?”
王渐也是唐娇娇相亲名单上的人选之一,宰相王茂昭的嫡孙,同样名门子弟、青年才俊,不过在原书里没有出现过。
“嗯?”
“有没有心上人?”
“好像……没听说……”
“哦……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回。”
“觉得他做你姐夫怎么样?”
唐小白一噎,叹气:“阿姐,你别这样。”
“那我该怎样?”唐娇娇反问,眼里讥讽意浓,“阿爹从不催促阿兄婚事,这次突然要为我们议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唐小白当然知道,她比谁都知道。
“如果不是燕国公府出了什么问题,阿爹怎么会急着为我们议婚?”
“我是燕国公府嫡长女,父兄征战西北,以命护佑我十余年,如今为我择选的结姻人选也都是名门世家、才貌双全的年轻儿郎,我有什么不可以?”她轻蔑地笑了笑,“李行远,算什么东西?”
唐小白哑口无言。
姐姐以为的是燕国公府出了问题,需要儿女联姻,她身为嫡长女,义无反顾。
但事实却比她以为的更令人无法拒绝。
这种托孤式的安排,想想就心酸。
“你也是,”唐娇娇严厉地看了她一眼,“既享受了燕国公府的荣耀,就要担起责任来!”
唐小白乖巧点头:“我已经跟阿娘说了,裴师兄的堂弟就挺好。”
裴宣的堂弟叫裴宽,是她综合看下来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裴宽今年十五岁,她十二岁,就算着急一点,她十五岁嫁人,裴宽也十八岁了,在她心里算是成年了;
其次,她从来没见过裴宽,脑子里没有个半大少年的印象,等过两年长大了再见,就可以没什么负担地培养感情了;
再者,裴宽是裴宣的堂弟,裴宣于她有半师之谊,以后嫁到裴家也不是全然陌生。
至于小祖宗的威胁……
哎,成年人的世界他不懂,以后再解释吧。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送走姐姐后,唐小白将今天的笔记和草图整理整理,出门往西市去。
李行远让出的六万兵马,最后是由秦氏姐弟一起接了下来,而不是只有秦容一个。
皇帝已经下诏,破格提拔秦容为将,让她和秦宵一起,领镇州兵马,跟随晋王李枢驰援雁门关。
李枢、秦容和小祖宗,这三个人都没有跟突厥人交手的经验,皇帝又不肯让李行远夺情领兵,这就让唐小白很担心。
光担心没用,她也想出点力。
因此,啃下《河东地理志》雁门关那部分后,唐小白准备去找地理爱好者、河东人闻人嘉聊一聊。
“雁门关那边,我确实去过……”闻人嘉一张一张翻看她画的草图,时不时指出其中错漏。
唐小白新拿了一张纸,按照他的指正重新画过。
闻人嘉看着她新画的舆图,眉心渐渐拧起。
唐小白画完抬头一看,忙问:“怎么?哪里有问题?”
闻人嘉看了她一眼,神色难得严肃深沉。
“别画了。”他说着,拿起一旁的砚台,对着新画的舆图一泼。
墨汁染了满幅,再也看不出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