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王凝之一板一眼,非常严肃地把《礼记·昏义》给背诵了一些,试图引起老娘郗璿的注意。
效果很明显,正在与何仪商量着日子的郗璿回过头来,瞪了一眼:“怎么,嫌为娘办事不靠谱?”
王凝之急忙摇头,陪着笑脸,“没有没有,儿子哪儿会这么想呢,只是,娘,是不是仓促了点?”
郗璿‘哼’了一声,重新翻阅起手上的名册,而王凝之急忙冲着大嫂挤眉弄眼,试图求救。
可是何仪只能给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同时抿了抿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看到希望破灭,王凝之无语凝噎,家人,真是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
昨儿夜里得罪了爹娘,虽然是他们误会了,但最终承受伤害的还是自己,从家里灰溜溜地出门,到了谢府避难,拉着未来的妻子一顿求安慰,互诉衷肠,本来好好的,结果在和谢道韫计划着未来生活的时候,那姑娘突然就反应过来了,说什么‘还未成亲,岂能说这些话’打算溜走。
作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王凝之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娘子受这种委屈,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她的暗示,大声告诉她,自己会尽快娶她过门的。
然后,就被谢道韫赶出门了。
只能再次灰溜溜地回家,但是王凝之心里清楚,谢道韫只是害羞罢了,必然是不会真的拒绝自己。
想了想,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还客气什么,凡事都要尽快,免得夜长梦多,毕竟白天鹅这么美,谁有空天天去打那些癞蛤蟆,于是就找到老娘,问了问啥时候能成亲。
然后,老娘就一顿臭骂,说什么‘夜里刚说过你美色熏心,居然毫无悔改之意’教育了许久。
就在王凝之已经快被骂得睡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老娘口风一转,说道:“既然如此,就尽快吧!”
然后,就隔了一个晚上而已,再次睡醒的王凝之,就被叫到了后堂,被一个一笑起来,就好像脸上开了朵菊花的老太太观察了许久,说了些不着四六,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
直到老娘给了赏赐,那老太太千恩万谢,还拍着胸脯说什么‘此事就交给老妇,夫人只管放心’离开后,王凝之才知道,这是会稽有名的王媒婆?
据说当年曾经是官媒,只是这两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才光荣退休,并且依然从事着媒婆这一高尚伟大的职业,但作为一个为很多大家世族说媒,如今已经很有地位的老媒婆,业界声誉极高的她,早已完成了从被挑,到挑人的华丽转变。
要不是老娘亲自下帖子,还都姓王,多少有点儿沾亲带故,人家还不见得会随叫随到,来给自己说媒呢!
还没反应过来的王凝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王媒婆,带上礼物,还有不知道哪儿抓来的大雁去了谢府。
而这位王媒婆,用行动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专业能力。
午饭时候还没到呢,人就回来了,带着那熟悉的笑容,回禀了老娘,六礼之首礼——纳采已经完成。
也就是说,她已经去了谢府,作了拜见之礼,成功地进行了说合。
而且后半部分也进行地异常轻松,因为大雁就放在门外,在得到谢家长辈应允后,她就直接一出门,拿上大雁又进了门。以媒妁致身份,正式向女家纳“采择之礼”成功归来。
眼下,才刚过正午,王媒婆已经代表王府,前去谢家,进行第二礼——问名了。
王凝之站在门口,只觉得这个世界变了。
别人就不说了,最起码大哥成亲的时候,自己是一直在跟着帮忙的,越是世家大族,六礼越是谨慎繁琐。
大哥当初就一个‘纳采’前前后后就折腾了好几日,先是预先去拜见过何家长辈,然后定媒,媒人先去拜见,回来又过了两日,这才拿着大雁前去‘采择’的。
至于‘问名’那都是‘采择’好几日之后的事儿了!
怎么到自己这里,仿佛一切都变了?
不对啊!
怪不得自己看那老婆子有点儿眼熟,当初大哥,不也是她操办的吗?
看人下菜碟?
王凝之怒了,感受到自己被冒犯了。
似乎能感受到儿子的心意,郗璿从名册上抬起头来,很不客气地说道:“一个人嘟囔什么!你和谢家丫头的婚事,我们早就商量过了,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何须那么麻烦,再说了,你自己如今成了那出头的椽子,赶紧成了亲,滚远点,省得让我烦心!”
抬头望望天,太阳在笑,低头看看地,小腿在抖。
感情这早就是定好的事儿了?这王媒婆,怕是年前就收到帖子,就等着今儿呢!
也就是说,老娘并不是觉得儿子色令智昏,而是仅仅借题发挥,骂一顿爽快?不对,老娘不会这么无聊,那就是她觉得,儿子居然比她安排得还心急,真是不成器,以后少不了被娘子左右,才会恼火的吧?
叹了口气,令姜,你可要撑住啊!
不是我不努力,谁知道我家爹娘,跟你家爹娘,早就把咱俩给卖了?
……
谢府,谢道韫就在后堂,脸上的笑容,多少有点儿僵硬。
就在昨儿,王凝之离开后,自己就被娘叫来问话了,作为一个有胆识,也有担当和责任,并且能为自己负责的大家闺秀,面对娘的问话,她很诚恳地讲了,上元夜里的事情,和王凝之真的没关系,不是俩人提前计划好的,而且王凝之也在又过来的时候,向自己表达了歉意和爱意,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阮容倒是没有在这事儿上纠缠,只是说道:“令姜,我知道你一向有眼光,也有担当,娘不担心这些,只想问一句,既然那王凝之在你眼里千好万好,那你是愿意嫁给他的?毕竟你当初说过,总要嫁个自己想嫁之人,我和你爹爹,也不想勉强你。”
谢道韫只记得自己昨儿在听到这些话以后,脸烧得厉害,但还是趁着不好意思,害羞低头的同时,不露痕迹地‘嗯’了一声。
当初这事儿既然自己要和爹娘求个随心,那自然不能现在退缩,不过想想,还是非常害羞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谢道韫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才重新出来梳洗。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儿早上刚起来没多久,一篇早读还没完成,小弟谢玄就像踩着风火轮,横冲直撞进来。
谷/span在听到谢玄说,王家已经来媒婆给王凝之求亲了,谢道韫一时之间,还有点儿恍惚,耳边仿佛只听到王凝之走时说的‘尽快娶自己过门’害羞的同时,也有些茫然,这也太快了吧?
更快的是,作为自己的哨兵,谢玄居然很快就再一次回来,谢道韫吃了个早饭的功夫,六礼之首礼——纳采就已经完成了?
听着谢玄煞有其事地讲着,他看见了那只大雁,是如何肥硕,如何扑腾的时候,谢道韫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早有预谋啊!
虽然俩人婚事已经定了,但王家这个准备,是不是充分了点,速度,是不是快了点?
而且,怎么老爹就答应得这么痛快?
转了几圈儿,谢道韫实在忍不住了,跑到阮容这里,打算问个究竟。
老娘倒是也直接,并没有隐瞒什么,“我们两家早就说好了,王家也早已经准备了,虽然如今女子成婚,女方或有拿乔以显身份,但咱们用不着,大家知根知底的,谁还能骗了谁不成?”
“那,是不是也有点儿快了?”脸上就像有多火烧云,红彤彤地下不去,谢道韫也还是坚持问道。
“是有点儿快,不过上元夜后,郗璿就有跟我说了,希望你们尽快成婚,不然你也看见了,司马昱可不像个会放过王凝之的。”阮容冷笑一声,“只有成亲了,才好安排些事儿,让司马昱无从下口。”
“再说了,”阮容瞧了瞧女儿羞红的脸,“你都在众人面前,如此维护于他了,王家尽早过来提亲,才显得他们知恩图报,爱重于你,否则,再过上些日子,那些长舌的,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
刚从阮容院子里出来,谢道韫就瞧见走廊外头,两个丫鬟急匆匆过来,一问才知道,那位王媒婆,居然又上门了!
说是这次来,是要行‘问名’之礼,取姓名,生辰,以庚帖卜吉合八字。
躲在走廊侧面的小花园里,谢道韫偷偷瞧见了这位传说中的王媒婆,和一只好像还没明白自己处境的大雁。
趁着客人过去,赶紧溜回自己的院子,抓着枕头狠狠拧了几圈,王凝之,你想干嘛!要不要这么急!
很快,哨兵一号,谢玄再次打探消息归来,说是爹娘和那位王媒婆聊得很好,对她的业务能力相当赏识,并且说好了,以后家里孩子们成亲,也要她多多费心之类的。
谢道韫一巴掌抽在谢玄的脑袋上,一瞪眼:“说重点!”
“哦,她已经拿着庚帖回王家了,本来娘是留她吃饭的,但她说重任在身,不便久留,便去了,娘还说她真是兢兢业业,是个很好的媒婆。”
天呐!
把谢玄推出门去,谢道韫再次一头扎进被子里,打算今儿是不露脸了。
上元节后的日子,过的飞快,也不知道是因为年节已过,一切又恢复了平常,还是因为阳光渐暖,令人炫目。
总之,王凝之是这么觉得的。
短短几日,王凝之每天都凑在老娘院子里,看定媒的过程,除了老爹在宗庙占卜的时候,嫌自己太吵,把自己赶出来,其他的过程倒是基本都参与了。
还记得守在门口,也没见老爹怎么费劲儿,就得了吉兆,在王媒婆又一次提着大雁,带着一堆礼物,去了谢府之后,瞧着老爹神秘莫测的笑容,王凝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赶出来。
大概是老爹在里头,丢一次,再丢一次,或者直接摆好了吉兆吧,所以才不让自己看。
而接下来,作为六礼之中,唯一不需要提溜着大雁的纳征,也就是送聘礼的步骤,王凝之打早上起来,就联合了王徽之,王献之,蹲在库房外头。
等到库房打开,已经准备好的聘礼被排列地抬出的时候,便指挥着两个小弟,去边边角角的地方,或有掉落,或有别的,捡点儿零花,结果突然发现大哥也出现在库房外,打算亲自监督这一事项。
眼看着那俩蠢货溜出门的时候,即将被大哥发现,王凝之先下手为强,亲自将其抓获,向大哥禀告,在大哥狠狠训斥了他们之后,看着两个弟弟幽怨地走向书房去面壁思过,也是很同情的。
而今天,王凝之就是一早起来,热情地去厨房拿了早餐,亲自给老娘送过来,就为了参与一下第五礼——请期。
可是,事儿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原因就是老娘手里拿的,那是名册啊,又不是黄历?
几次想要开口询问,老娘都懒得搭理自己,而且看上去她还挺烦恼,时不时和大嫂商量着人选。
为了不被赶出门,王凝之只好做小伏地,终于逮着老娘喝茶休息的时候,笑呵呵地过去,给她捏着肩膀,试探:“娘啊,不是说今儿要定日子吗?”
“是啊。”郗璿点点头,“怎么了?”
“可我看您今儿一上午,都是在看名册啊,这是?”
“哦,这是你成亲的时候,要邀请的客人名单,有些人太远了,必须马上去传信儿,不然来不及,多亏这还是刚过完年,不然有些人又要出游了。”
王凝之愣了一下,“不是,日子都没定,就去通传,那还怎么传?”
“我没告诉你吗?”郗璿也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瞧着一脸错愕的儿子,“日子早就定下了,杏月之初啊,王媒婆一早就去谢家了,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又过了会儿,郗璿皱了皱眉,“接着捏啊?”回过头一看,只见儿子张大了嘴,像一头河马,呆呆傻傻。
“叔平!”还是何仪看不过去,出声提醒。
王凝之回过神来,嘴唇还在抖,“娘,那不就是二月初一?”
“对啊。”郗璿很淡定。
何仪打趣一声:“叔平,再过几日,你也就是做夫君的人啦,以后可要好好待人家谢姑娘。”
许久,王凝之才回应了一声:“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