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可怕的怪兽,头上长着坚硬的独角,眼睛有铜铃那么大,嚎叫的时候发出‘年——’的声音,因此,人们都叫它年兽。
年兽很怕热,爱睡觉,平时住在深山老林里,一睡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到了第三百六十五天的那个最寒冷的晚上,它才醒来,蹿到人类聚居的地方找东西吃。每到这一天,人们就相互警告:“年来了,年来了”。
只要年兽一出现,人间便遭了殃——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只要被它看见,都会被吃个精光。人们害怕极了,为了不被年兽吃掉,每到这一天晚上,家家户户都提前做好晚饭,将炉火熄灭,再把牲口拴好,并关紧门窗。等做完这一切后,大家才躲在屋子里吃“年夜饭”。
……
放下笔,王凝之犹豫了一下,又拾起笔来,简单的几画,便在纸上勾勒出一个小年兽的轮廓来。
左看右看,十分满意,眼睛瞪大象铜铃,龇牙咧嘴很凶狠。
完美!
站了起来,走到帘外,闻着泥土的清香,看着几个丫鬟来来往往,手里拿着各式鲜艳的装饰,而自己昨日一时兴起,做的小红福娃还挂在栏杆架上,王凝之相当满意。
过年嘛,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
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不像话,还是应该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过日子,白天品品茶,晚上逛逛灯,闲来做首诗,忙时混日子。
“二哥,会稽王府上送来帖子,还是拒绝吗?”王涣之远远扒在门口,往里头喊,他是不愿意靠近的,毕竟,上一个随意靠近的王操之,被生生在屋里关了半天,就为了听王凝之是如何吹捧自己画作,离开之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了。
“又是司马道生?”王凝之皱了皱眉。
“正是,他说最近闲暇,趁着王爷还未归来,可以多多走动些,近来白日街市各家有彩,夜晚灯市妙趣横生,二哥不若与兄弟们相伴而行,共赏夜景,他已于灯市街包下了品茗阁,邀请了还在山阴的各家公子及姑娘们,与大家同乐,以作年前之兴。”
王涣之嘴里的话都是好词儿,说话的口气却相当生硬,干巴巴地背诵了一次,瞧着王凝之,问道:“今儿用什么借口?我与四弟,五弟,六弟均已病过了,是不是该轮到老七了?”
说来也是很奇怪,自从宣城回来以后,好像一时之间,各家各户的公子哥儿们,都争相约着王凝之出门,甚至还有几家,在王涣之的印象里,那都是被二哥殴打过,平素里老死不相往来的人,现在也突然就活泛起来了,甚至连贺家,那被关了的贺元礼,都递来过帖子。
而为了完成二哥那高冷不出门的形象,兄弟们已经都代为受过了,尤其是上次老五被二哥安排了一个什么‘喝醉了酒,与门口石墩儿对打,导致折了臂膀,需要二哥照顾’的名头,老五感觉自己从此会成为公子哥儿之中的笑柄,如今已经伤了自尊心,不能再出门了。
“这么多了吗?”王凝之愣了一下,摆了摆手,“就与他回话,今晚灯市街,不见不散。”
“二哥?”王涣之疑惑地开口。
“去吧,照我说的去做,只有千日做贼的,哪儿有千日防贼的?”王凝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
既然这么想见我,那就好好见见,一群端不上台面的家伙,还想着从自己这里捞点好处,怕是太小看在下了。
……
黄昏刚过,夜色降临在山阴城中。
夜间的寒冷,无法浇灭人们心里的热情,年节之际,本就是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尤其是在王羲之大人平安归来之后,整个山阴城里,都是一派灯火昌明之象。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们,或是小夫妻相伴而行,或是未婚者挤眉弄眼,各有风情,生意最好的,当属小花灯摊子了,几个钱就能买来的便宜东西,正是老百姓能消费起的,又与这气氛相当。
花灯街,也就是往日里的平街,如今两侧酒楼更是通宵达旦,客人们的笑闹声,与歌姬们的丝竹之音混杂在一处,并不让人觉得两相其害,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交融感。
王孟姜走在前头,脸上戴着一个小老虎面具,手里还提着两盏小灯,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瞧着街边上的各色小吃,转过头来,揉揉自己的小肚子,很不高兴:“二哥,早知道中午就不吃那么多了。”
“没事儿,”王凝之跟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给自己戴了一个小猪面具,“你喜欢哪个就记住,告诉有福,明儿让他们出来买,带回去给你。”
“二哥,我中午其实没吃饱,现在还能吃,”王献之凑上来,戴着的是一个猴子面具。
“滚!自己又不是没钱,还想蹭我的?”王凝之没好气地轻轻一抬腿,踢在王献之的屁股上,王献之顿时就嚎叫一声,打算趁机摔倒,赖在地上,他当然是不会看重那些小钱的,但今晚是跟着二哥去赴宴,那要是自己能有个由头,自己出去耍,岂不是很好?
但是这地上,怎么看都不太干净,要是摔在上头,岂不是还要回家换衣服?
王献之还在犹豫,王凝之已经带着小妹往前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想耍赖,除了摔倒,还要在地上滚一滚才行,老三,给我盯着他,一旦开始滚了,就让开位置,给大家看看王献之小公子的品貌。”
走不多远,便是品茗阁,这也算是山阴城里的老字号了,不做留宿,只做茶酒,别说公子哥们,便是各家老爷们,也时常会包下几间来,和友人们相聚一番,毕竟,也不是时时都适合去秦楼楚馆的。
“啧啧,大手笔啊,延长今日可是下了本的,”踏上二楼,只见整个大厅与各包厢都有王府的仆役,与品茗阁的杂役侍女们交错而行,而大厅之中歌舞已起,男女宾客们分坐席位,颇有些隆盛之意,王凝之了感慨一声。
“哎呀,王二哥,总算是把您给盼来了。”最眼尖的就是坐在侧位的刘文新了,瞧见王凝之一行人,急忙站了起来,上前迎接。
而其他公子姑娘们,眼里都露出一丝鄙夷,会稽刘家本就属于末流,上次他又参合贺家之事,若不是王谢两家决定按下此事,今儿哪儿还会有他的位置?
许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刘文新索性不要脸皮了,一副熟稔的样子,走上前来,笑呵呵地开口:“王二哥,您最近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兄弟们想见一面,都如此困难了。”
王凝之微微一笑,“我有什么好见的,难不成要比你们多个眼睛,少只耳朵?”
“呵呵,”刘文新干笑两声,“王二哥说话,还是这么有趣儿。”
“叔平,来,这儿坐,给你留着位置呢。”坐在男子席位之中,司马道生轻轻拍了拍身边坐垫。
案几很大,却独有他一人在坐,且不是正位,王凝之心里暗笑,这是要自降身份,来拉拢我了?
“延长,稍等一会儿,我有点事和谢渊谈,很快过来。”很自然地回答一声,王凝之走向谢渊旁边。
坐下之后,与不远处女子席位中的谢道韫对视一眼,王凝之微微一笑,低声:“谢渊,你今儿居然来了,少见啊。”
谢渊与王肃之是好友,两人脾性大致相仿,都是那种刻板的老头子风格,对于这些宴饮,一概是不参与的。
“姐姐说要过年了,我也该出来走动走动,免得和大家生疏了。”谢渊淡淡回答,目光放在场中的歌舞上,但只要认真观察,就会发现,他只是看着舞娘身后的台阶,算着离开的时辰罢了。
王凝之耸耸肩,“早知道我把老四给你带来,也好有个伴儿。”
“王二哥,还是别为难他了,这种场合,我一个人不舒服就是了,何必多加一个?”谢渊淡淡一笑,“对了,年后我与幼恭打算一同前往江阳,据说那里出了些先秦古物,到时候,王二哥若有兴致,不妨……”
“免了免了,我还年纪尚轻,这种事情就不参与了。”王凝之连连摆手。
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王凝之的回答,谢渊只是笑笑,说道:“我当然不会叫王二哥同去了,你年后有时间,多陪陪阿姐便好,不过是问问,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为你带几件回来。”
“那感情好啊,你看着办,越贵重的越好。”
听到王凝之的回答,谢渊很无语地扫了他一眼,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王二哥,今日看小王爷的意思,是要把你推出来了,你作何打算?”
“简单,”王凝之笑了笑,“在他推出来之前,我就自己走出来,大家都省事儿些。”
一曲舞罢,众人都在谈笑,王凝之站起来,走了过去,拱了拱手,坐在了司马道生的旁边,司马道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说道:“叔平,我本打算,你今儿再不来,就到府上去拜访了。”
“延长哪里话,你既然邀约,我自当赶赴,只是最近天气突然有所回暖,弟弟们都感不适,我自然要照顾他们了。”
“叔平不亏是吾辈楷模,上能雪夜至宣城,救天下黎民,下能贴心照料兄弟,顾全家里,当饮此杯!”
“延长谬赞了。”王凝之也举起杯来,两人对饮一杯。
众人将两人行为看在眼里,都各自考量着,如今看来,王家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上台前,为会稽王出力了吗?
“哈哈,”司马道生眼里闪过一丝得意,今日只要王凝之坐在自己身边,想必是已经下了决定,看来父王在朝中,很快就有世族的大力支持了。
到了那时,凭会稽王的名头,一旦王氏与自家公开合作,就别想着再脱离,如此一来,整个北方世族都会在父王名下行事,自家的实力,自然是水涨船高。
“各位,叔平此次北上宣城,两军阵前,面不改色,痛陈利害,保下我大晋江山社稷,别说我父王,就连征西军大将军,都对叔平是赞不绝口,请诸君举杯,与我同为叔平庆!”
随着司马道生站起来举杯,场面顿时一片热烈,各家公子姑娘们,都停下了自己的谈话,站了起来,遥遥举杯,他们之中,或许有跟随王家行事者,或有自立之意,又或有其他心思的,最近都在等着看王家的态度,今日王凝之的出现,无疑是一种信号。
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笑容,所有人都喝了一杯,司马道生笑呵呵地拍了拍王凝之的肩膀,坐了下来。
不过下一刻,他微微眯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因为现在场中,就只剩下王凝之一人还站着,这是要作甚?
“各位,”王凝之向着四周拱了拱手,笑得亲切,“大家都是熟人,我也就不客套了,这些年我在会稽,承蒙大家厚爱,文有诸位诗文相和,武有大家切磋交互,算是过得轻松自在了,而如今能有此幸运,得以于宣城与几位大人谋面,真乃是人生快事,正如延长兄所说,我还得了些虚名。”
众人都瞧着王凝之,心里有些羡慕,又有些嫉恨,尤其是年纪相仿的几人,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大家都是会稽人,可从小就被王玄之,王凝之这兄弟两人压一头,王玄之就算了,人家毕竟是王家大公子,再说了,论品貌,才学,哪怕是礼仪都要比众人强上许多,不能说心服口服,也没多大抵触,但王凝之就不同了,这小子从来就是个惹是生非的,如今却走了狗屎运,被带去大将军面前,胡言乱语几句,大将军还给他做了次衬托。
什么文有诗文相和,不过是你王凝之,强抢我们手里的书画,至于武有切磋,一方单纯的殴打,另一方单纯的挨打,这也能叫切磋?
“不过,王某人,从来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辈,我深知各位,忧国忧民之心,为江山社稷,愿肝脑涂地之义,所以,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让我来回报大家了!”
“我既得了大将军与王爷赏识,那就算是有了门路,虽然我无心入仕,但各位若有所求,不论是前往荆州从军,还是入建康为政,我都可以为你们引荐!”
王凝之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神色各异,独有那司马道生,脸黑如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