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在那些人的屋子里就看见了很多。
比他们家阿父、阿母收着的多很多很多。
“你要去别人家里拿吗?”孟彰看着他不甚确定的眼,问,“你阿父和阿母没有告诉过你,别人的东西不先问过主人家是不能随便拿的?”
虽然孟彰的言语、态度都很是平和,但陈平安还是下意识地觉出了几分冒犯。
“不然呢?”他喝问,盯着孟彰半步不让,“像我阿父、阿母、阿爷、阿奶他们一样生生饿死吗?!”
不等孟彰答话,他又恨恨道:“还有!是他们先欺骗我们的!是他们说会给我们活干,会让我们吃饱,让我们有个地方住的!”
“可他们最后干了什么?!”
“那么多人死了!都死了!”
“你们这些人,有去看过那些人的样子吗?皮包着骨,干瘪瘪的……”他忽地挥手,指向身边堆砌着的枯木,“就跟这些一样的,什么都被抽干了!”
“什么都不剩下了!”
孟彰也几乎能够想象出陈平安所说那些人的样子,他沉默了下来。
“所以,我拿他们一点东西,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可以?!”
陈平安嘴上这样说着,眼眶却红了,眼泪挤在那里,很是委屈。
孟彰没有说话,他也不再开口,两个人沉默地对站着。
“虽然他们亏欠了你们,但你真的愿意因为他们,将自己给赔了进去?”孟彰问。
陈平安嘴硬着问:“我怎么就是将自己给赔进去了?!”
“你生在村子里,应该也见过那些混混荡荡、总用各种理由从别人家里带走吃食钱银的汉子,你觉得你们村子里的人对这些汉子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孟彰问。
陈平安嘴皮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孟彰继续道:“不错,他们亏欠了你们的,为了讨回公道,你们可以责问,可以索要赔偿,但不是似你这样做的。”
不论是责问,还是索要赔偿,总是需要有第三方作为公正,大家坐下来将事情一条条梳理、辩明才对,可不是似他这样,今日这家悄悄摸一把,明日那家又带走一些这样的。
那样行止,反将原本有理的自己弄成了不太能大声说话的青皮混混……
这难道是什么给自己讨回公道的好办法吗?
陈平安一直沉默着,许久以后才问:“你的意思是?”
他能体察到孟彰的善意,不是这些时日以来他所见到的那些从高处俯视下来的善意,而是另一种的。
像是他也陷在一样的境地,满腔恨意、怒火烧着,面上却木木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宣泄。
陈平安终于消减了些高高竖起的尖锐敌意,诚心向孟彰请教。
“有人找过你了吗?”孟彰问,“不是颍川陈氏的人,而是其他的……”
“你说那些穿一身长衫、头上戴冠的家伙?”陈平安问。
这样的形容,虽然笼统了些吧,但也不能说不对……
孟彰点点头。
“有过,”陈平安随口应答着,又看了孟彰一眼,才补充,“但我都给避开了,没见他们。”
孟彰眉梢一动:“他们没发现你?”
陈平安尤为平静地道:“我从陈数那里得到了一片叶子。它很好用。”
孟彰失笑摇头,问陈平安道:“你觉得他们不知道陈家的那片叶子落到了你手里,一点应对准备都没有的?”
陈平安摇摇头:“他们有准备又如何?事实就是,他们没有‘找’到我。”
孟彰笑了一下。
陈平安果然是聪明机灵的。管那些人有没有真的找到他,他避开了,那些人没见到他,那就是没找到。
“你想读书吗?”孟彰忽然问。
“读书?是识字吗?”陈平安惊了一下,眼里快速地闪过了什么,他重重点头,“想!”
他虽年幼,但每年年节,家中阿爷、阿奶摸出不多的几枚铜板从市集上小心带回来的带字的春联时候家人的眼神,他记得很深,也很牢。
阿爷、阿奶摸着春联的手从来都很小心,比他们摸那还在襁褓里的堂弟的动作还要小心。
“你是要教我吗?”他的目光又转到孟彰身上,定定看着他问。
孟彰笑着点头:“是啊。”
陈平安看了他许久:“为什么?”
他自己一个人逃出那些死地的时候,虽然还没有走出多远就被那些卖人的给带走了,但他那一路跟着家人逃灾,也很是见识了一些。
读书、识字是很好的事,但就是它太好了,所以想要得到这样的机会才那么难,难到他们基本上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但现在,这个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看着也没比他大多少的人却说要教他?
他不是怕这人会骗他,是真的没想明白。
为什么这样宝贵的机会能来得如此轻易?轻易得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虽然他眼下确实就是在做梦。
他也不怀疑面前这人的好意,但他真的想不明白。
“因为你需要真正去睁眼看这个世界,看这个世界里的人。”孟彰很诚实道,“与其让别人来在你这张白纸上描画,倒不如让我来。”
陈平安觉得自己听懂了什么,又好像只是错觉。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将那些疑问尽都抛开,只问道:“那你就是我的老师了?我需要给你准备什么吗?”
想起偶尔听说过的只言片语,陈平安又皱了皱眉,说道:“我现下没有什么银钱……”
那些从别人身上、家里摸出来的铜板银钱,拿来做束脩,又或者购买拜师礼品的话,好像又不太对。
陈平安看着孟彰:“如果需要些什么作为拜礼,那可能就要等一等。”
孟彰笑了起来。
“你这是不再躲着那些找你的人了吗?”
陈平安压了压舌尖,说道:“本来也不可能躲他们一辈子。”
“你说得很对。”孟彰先是笑着颌首,但又很快摇头,“我并不需要什么束脩。”
“那些东西对我本也没有什么用。如果你一定要交付些什么的话……”他看了陈平安一眼,“那你对我拜一礼也就行了。”
陈平安干愣愣看他:“只……只需要拜一礼?”
孟彰笑着点头:“对。”
“再没有其他什么的了?”陈平安又问。
孟彰仍是点头,却问他:“你觉得还需要什么?”
陈平安张了张嘴。
就算是村里的孩子想要跟人学做木工的匠活,也是需要跟在师父身边小心伺候着,等到几年后师父终于点头,才能学到一些东西的吧?
那还只是木工呢!
现在他要学的可是读书识字。
读书识字!
他茫茫然地道:“或许,或许是什么规矩,什么承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