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走几步上前,拱手作礼:“诚伯祖。”
谢诚颌首,问他:“你已经在太学里见过孟彰了?”
谢尚恭顺应道:“见过了。”
“将事情都跟他说了?那些资料、证据也都送到他手上了?赔礼呢?赔礼可收了……”
谢诚一迭声地问,谢尚也不厌烦,很耐心地将问题一一都答了。
“事情都告知了孟师弟了。”
“送到了,他也粗略看过了一遍了……”
“赔礼收下来了,就是人情这一事上,”他道,“孟彰似乎不怎么愿意。”
谢尚说到最后时候,还显出了些许笑意。
谢诚看他一眼,无声摇头。
谢尚面上笑意收敛,问他道:“伯祖,可是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谢诚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不对,只是很有些遗憾而已。”
谢尚一时沉默下来。
遗憾?谢诚谢伯祖他感觉到有些遗憾?
谢尚是他们这一支的血脉,谢诚也很乐意提点他。
“昨日里这一件事情出来以后,我们陈留谢氏在短时间,不,是往后相当一段时间里,都不要想再去加深我们跟孟彰的联系了。”
“我们陈留谢氏需要继续维系跟孟彰的感情。”
“我们陈留谢氏送出去的那一个人情,看起来是我们有些亏了,但亏欠着的不是我们,而是孟彰那小郎君。这一步若能走成,后头我陈留谢氏能方便很多,只可惜……”
谢诚摇了摇头。
谢尚倒是有些沉默。
谢诚察觉,问他道:“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
谢尚摇头:“不是想不明白。”
他声音很低。
“只是觉得有些不诚。”
听得谢尚的这话,谢诚反倒笑了起来。
谢尚抿着唇去观察谢诚的情绪,确定他不是怒极反笑,是真的欢喜欣慰,才暗自又放松了些。
“不错。”谢诚先肯定了谢尚,“从友人的身份出发,这般的动作确实有几分虚作。但是……”
他道:“此番跟孟彰做下这般承诺的,不是你这个个体,而是我陈留谢氏。”
第170章
谢尚自然知道家族与家族之间的来往,就似那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来往一般,只有利益,没有友谊;他也能接受作为陈留谢氏郎君的他需要为家族做出取舍。
但是,这不意味着他不感觉到遗憾。
因为不论他自己个人的本心如何,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从今日开始,他与孟彰的情分,必定沾染上灰浊,不似往日纯粹。
谢诚很明白谢尚心中所想,他思量一阵,跟谢尚说道:“不若你将事情简单处理过后,就再去见一见孟彰吧。”
“你跟他好好说一说,他该也是能够理解的。”
孟彰毕竟也是安阳孟氏的郎君。尽管他担了个“孟氏麒麟子”的名声,在安阳孟氏族中多了不少自由,但同为世族高门子弟,他该是能够理解谢尚难处的。
“再不然,你就跟他说,是我们这些老头子,硬压着你做的,事情本身与你没有多少关系。待将这件事处理了以后,你们再好好相处,时日久了情分深远,总能将先前的那点嫌隙给填补回来的……”
谢诚苦口婆心地劝,为谢尚一个个地出主意,可谢尚也只是听,竟完全没有要答应下来的意思。
到最后,谢诚索性不说这些了,他只盯紧了谢尚,问他:“你跟我说清楚,这事情你心里有主意了没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伯祖,侄孙我……”
谢诚仍自看住他。
谢尚面色很有些苦涩,但也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伯祖,就算这一次我费心费力将情分补回来了,阿彰他也完全没有意见,仍自待我亲近友善,那,下一次呢?”
谢诚眸光一怔,似乎被谢尚这话勾起了某些回忆。
谢尚没有发现。又或者注意到了,但是没想着要利用此刻谢诚被引动的心绪来说服他。
“下一次,在家族与阿彰这位师弟之间,我真的还能顺遂自己的心意?我心意所真正倾向的,又到底是哪一方?”
谢尚道:“伯祖,我现在自己都没有答案,又怎么能去担保日后不会再做出似今日一样的取舍?”
谢诚恍然的神色被压下。
“与其日后一次次地背信,倒不如就从现在开始,接受我等师兄弟之间的矛盾。这样,还能保存下几分真诚呢。”
真要一次次地反复,一次次地背信,一次次地折腾,闹到最后,他们这两师兄弟还能剩下几分情面?
谢诚默然许久,才悠悠道:“随你吧。”
谢尚拱手弯身,端端正正对谢诚一礼:“多谢伯祖体谅。”
谢诚摇摇头。
默然对坐一阵,谢尚便要告辞离去。只不过在他告辞以前,他犹豫少顷,还是跟谢诚开口了。
“……伯祖。”
谢诚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嗯?还有其他的事情?”
谢尚道:“只是有个请求,侄孙希望伯祖能够允我。”
凝神打量过他半饷,谢诚道:“你且先说说看。”
虽然这不算是个明话,但也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谢诚的态度,谢尚心里很明白。
也,很有些感激。
“伯祖,我陈留谢氏一族跟安阳孟氏一族的来往,我希望由我一个人担起,别轻易将其他人牵扯进来。”
谢诚眸光微动,很快明白了谢尚的意思。
“你是担心族中将谢远给牵扯进来?”
谢尚微微低头。
但他虽不答话,却一点都不妨碍谢诚明白他的答案。
谢尚他是在担心。
担心族里为了抢占某些先机,会利用上谢远跟孟彰的那份情谊。
孟彰跟谢远的知己之交,谢尚不相信族里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
谢诚默然许久,才给了谢尚一句话:“我不能做出承诺。”
谢尚很有些失望。
但下一瞬,他就听见了谢诚的话。
“我只能跟你说,不到真正生死存亡的关头,我陈留谢氏不会拿着这份情谊做些什么。”
谢尚闭了闭眼睛。
这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高兴?失望?
都有,又似乎都不纯粹,它们搅杂在一处,几乎叫人分辩不出它们的原貌来。
“……多谢伯祖。”
许久以后,他才稽首一礼,转身往外走。
他脚步似乎走得不怎么稳,轻一脚重一脚的,身体都摇摇晃晃地叫人很不安心。
不知是因为魂体精元消耗过多导致的倦乏劳累,还是心神波动太过出现的混沌失落。
谢诚看着也很有些不稳,冲着他的背影道:“今日的事情先暂且放下也是可以的。你且回去好好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