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头看得他一眼便有些嫌弃地别开目光。
但即便如此,他却没有抖开谢尚虚虚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肘。
“阿彰师弟,你跟我们来,我们跟你做个介绍。”
倒是谢尚先放下了手肘。
不过在他手肘移开的同时,他的手掌也打开,抓住了谢礼的手臂,带着他和孟彰一道,向着园林中央走去。
孟彰看着这两个族兄弟,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他面上却是配合地颌首,跟上了谢尚和谢礼。
谢尚、谢礼两人带着孟彰,团团在这园林中转过一圈,帮他认识过园林里坐着的各位谢氏郎君后,方才带着他,走向了仍自宝琴站在流水边上的谢远。
“这一位……”
谢尚失笑一下,对孟彰和谢远道:“你们这就不要我们两个来帮忙了吧?”
孟彰摇摇头。
谢远瞥了谢尚一眼。
谢尚自觉噤声,但还是坚强地低声道:“阿远族弟,回头你可得再为我奏一曲琴。”
谢礼在旁边连连点头,赞同极了。
谢远看着这两个郎君,面上表情从倦怠开始转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的犹疑。
谢尚见得,一时盯紧了谢远,心中极其紧张。
就在谢远面上神色接连转换几回,即将变回平常的倦怠时候,谢尚看见谢远的目光在孟彰的身上顿了顿。
于是下一刻,谢远的面色彻底停在了毅然决然上。
“行。”他艰难道,“但只一曲。”
谢尚满意地笑了起来。
谢礼却不甘心。
“阿远族兄,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他提醒道。
谢远、谢尚的目光同时转落到谢礼的身上。
孟彰在旁边看着,只觉得有趣。
作为同窗,还是前后席位的同窗,他与谢礼平常在童子学学舍里相处的时间着实不少了,可他都没有看见过这样小儿情态的谢礼。
……明明谢远和谢尚这些郎君不过是陈留谢氏的旁支而已,谢礼自己是嫡支,谢礼天然就能在某种层面上压制谢远和谢尚,偏偏没有。
非但谢礼没有这样的意思,就连谢远、谢尚这两位陈留谢氏的旁支郎君在谢礼这个嫡支郎君面前,也没有自低一线的拘谨……
陈留谢氏的崛起与兴盛,果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孟彰心下慨叹。
“你的那份,不是该与阿尚族兄的那份算在一处的吗?”无言的片刻对峙过后,却是谢远先开口道。
“这个怎么能算在一起?!”谢礼、谢尚两位郎君同时开口。
园林中各处坐着的谢氏郎君那看过来的目光,也是跟谢尚、谢礼两人同样的谴责。
显见,非但是谢礼、谢尚两人算计着再多得一次机会,其他的各位谢氏郎君,也都在谋算着蹭一蹭的可能。
谢远只做不知,自顾自地点头:“阿尚族兄跟阿礼族弟,你们两个是一道带阿彰过来的,自当只能算做一次。这没什么不对的,是不是?”
谢远说完这句话,还偏转了目光,看向自刚才起就只是静默站在旁边看着的孟彰,问:“阿彰?”
谢尚、谢礼及一众更远处的谢氏郎君们也齐齐转了目光过来。
只是相比起谢远眼中的请求,谢尚、谢礼这些谢氏郎君目光里就更少了许多希望。
他们已经知道了……
孟氏阿彰这位小郎君,不会站在他们这边厢。
果真,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孟彰的态度。
“不错。”那位威仪自生的小郎君理所当然地点头。
谢远笑了开来。
与此同时,目光垂落下去,暗隐叹息的却就是谢尚、谢礼这些谢氏郎君们。
“那就这样说定了。”谢远径自敲定,“待回头,我再寻一个时机,给你们下帖子。”
谢礼、谢尚听得清楚,却也只能强自打点起精神。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阿远族弟,莫要等回头又说些不合适,不能的……”
“就是,阿远族兄,我等你的帖子。”
谢远都点头应了。
谢礼与谢尚又各自叮嘱了谢远一回,便自识趣地寻了个理由离开了,只将这一处角落留给孟彰和谢远两人。
谢远看向了孟彰。
孟彰先自打量一下周围,就在这边厢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了。
谢远先是笑了笑,但面上笑意很快又敛去。
他重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又将怀中的宝琴取出,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身前几案上。
琴音又起。
只这一次,有日月在天穹上显出,照耀整个天穹;有流水潺潺,流转过无尽厚土。
没有言语,也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的言语,他们已经明晰了对方心中所想所念。
这便是知音。
随着琴音悠悠荡开,相似的、平缓的笑意在两人面上升起。
园林中的其他谢氏郎君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动静,只沉默而专注地凝望着这边,看他们两人,也在看他们不知道、无法触碰却真实存在着的某种磅礴意象,心中情思游荡,渐渐迷醉。
这一日的园会,谢远一连弹奏了九曲琴音,方才将手放下。
缓了一阵,他抬起眼,看着孟彰。
孟彰也正睁开眼睛。
对上他的视线,孟彰笑着颌首,赞道:“很好。”
谢远笑了起来,但也只是少顷,他面上的笑意便缓缓收了起来。
“你要去做。”他道。
孟彰颌首:“我要去做。”
谢远沉默一阵:“可是很难。”
孟彰笑道:“但我有倚仗。”
第70章
猛然间听得孟彰的这句话,谢远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警惕地扫向四周。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到了圈住他们这一处角落的薄薄禁制。
那禁制真的很单薄,只要有一丁点神识触碰,它就会轰然破碎。但它的整体布置又很严谨巧妙,其他人想要悄无声息地越过它,探查禁制内中的情况,都会触动禁制本身,导致它的破灭。
它不能帮助主人阻拦旁人的窥探,可它能提醒主人。
只要其他人没想要得罪这禁制的主人,自然就会望而却步。
也所以,这禁制不是防御布置,它其实就是孟彰这位小郎君的态度。
它的存在,就告知着所有人,此刻的孟彰不想有人在侧窥探旁听。
谢远放下心来。
“你不必这样小心。”孟彰在此时也开口了,他的目光也扫视过园林里坐着的那些谢氏郎君,夸赞道,“谢氏的郎君很是守礼。”
何况,如果真有什么人在旁边听着,也很不错。
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之间,那些拿不定真假与虚实的聪明人只会想要去继续试探、继续等待,然后在试探与等待间权衡利弊,犹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