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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夏目贵志曾经思考过,既然脚踏十八条船和假装恋爱都能被原谅,那么,沙罗小姐的第二任前男友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她想杀了他?
现在,他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梦见沙罗小姐的过去,但眼前这一幕,无疑是真实存在于过去的场景。
真实到夏目贵志都希望这不是真的。
否则的话——
这对沙罗小姐,也太过残忍了。
在夏目的视线这端,天外沙罗在发抖。那单薄的肩背不住地颤抖着,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像是想要将眼前这一幕完全否定掉一样,她摇头的动作大得让人能听到骨节凄惨的咯咯声,夏目看得出来,十四岁的天外沙罗正在拒绝着眼前的现实,那么拼命,竭尽全力。
然而现实依然是现实。所以十四岁的少女只能用凄惨的声音,轻轻问着自己最爱的男性,那个悲惨的问题。
“……那是……什么?”
女孩的声音那样细微,颤抖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一样,直到这一刻,她依然用希冀的眼神看着樱冢星史郎,然而为什么呢?她的视线却突然变得模糊了。
讨厌。
快点停下来啊,这样我不就看不清了吗?看不清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也看不清他脚下的“那个”了——
说起来,到底是什么挡住了我的眼睛啊?
搞什么,原来是眼泪啊。
谁的眼泪?我的吗?我为什么要哭啊?
啊啊,对了。
要说为什么哭,那不是当然的吗?
因为我最喜欢的那个人,他的脚下正躺着一具逐渐被黑红的“线”所侵蚀,最终完全覆盖的——
“是尸体啊,沙罗。”
就算在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而又优雅的微笑。他轻轻甩了甩手,让猩红的血液洒在地上那具温热的尸体身上,就算是现在,男人也和从前每一次一样,带着不带一丝恶意的笑容,温柔的回答了天外沙罗的问题。
“是下田波奈夫的尸体。”
——因为星史郎先生杀了波奈夫叔叔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天外沙罗的思考,就此中断了。
再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冲到樱冢星史郎面前,手中的小刀直指他的眼睛,然而却无法再进一步,那也是当然的,毕竟他只用一只手就轻松将她的手腕卡住了。
沙罗听见有人在尖叫,嘶哑的、凄厉的、不成人声的惨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声音。
她在嘶喊着“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波奈夫叔叔?
为什么你还能带着这种笑!?
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啊……”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感到有趣似的,樱冢星史郎轻轻笑出了声,“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说比较好呢?”
男人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方才不急不缓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是樱冢护。”
他抬起手来,摘下自己的眼镜,收起镜腿,放进口袋里。天外沙罗用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望着他,恍恍惚惚的想,为什么她以前都没有发现呢?为什么直到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候,才发现这双美丽的眼睛,原来是这么冰冷啊。
“你知道什么是‘樱冢护’吗?”樱冢星史郎不疾不徐的说了下去,“那是黑暗世界的暗杀集团,以阴阳术杀人,不过,虽说是集团,其实只有一个人。”
男人微笑着,望着她。
“我是这一代的樱冢护。”
他淡淡看了一眼脚下的尸体,下田波奈夫的胸口破了个大窟窿,从前胸一直穿透到后背,心脏却不见了——那凄惨的景象与铃川令法的死法重合起来,沙罗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是……杀手?”
看到星史郎点头,沙罗像是感到荒诞一样,她不想承认这个现实,然而现实却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就摆在她的面前的香烟被他夹在指间,细长而雪白的烟身也染上了刺目的红。
——她最喜欢的人杀了她视为父亲的男人。
面对这般残酷的现实。少女能问的话也只剩下一句。
那就是“为什么?”
“作为新宿警察署的署长,下田波奈夫对于不该管的事情,查得太深了。”樱冢星史郎语气十分平淡,“再让他查下去,某些不能见光的生意就不得不关闭了,这让几位大人物很不满,偏偏他又太过正直,不管警告几次都没有用。”
沙罗想起,近来确实有那么几次,她在波奈夫叔叔身上看到未散尽淤青,但他都说那只是出任务时意外受的伤,她也就没有多想。
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他们就雇佣了我。”
星史郎微笑着说。
沙罗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是为了这个,才接近我的吗?”
“当然不是。”男人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似乎不理解天外沙罗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要杀他,不会比喝一杯水更费力,不需要这么迂回的手段。”
接着,他又笑了。
“不过,发现沙罗你和他很熟的时候,我也有点吃惊呢。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你不这么认为吗?”
“所以你明明知道他对我很重要,却还杀了他吗!!!?”
沙罗的声音陡然拔高,说到最后几个字时,甚至破了音。
“嗯。他对于沙罗来说,就是父亲吧?我知道的。”樱冢星史郎点点头,嘴角笑意更深,“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
“我本来以为,你也许会成为特别的。”
樱冢星史郎唇角依然带着那样温柔的笑意,不管是他对她说“喜欢”的时候,还是他亲吻她的时候,亦或是他拥抱她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和现在都没有任何不同。那样冰冷的,残酷的,温柔。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咔擦一声扭断了天外沙罗的手臂。
十四岁的女孩发出一声惨叫,抱着胳膊跌坐在地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即使在做这么残忍的事情,他依然是笑着的。只是她不会再以为那个表情代表着温柔了。
男人弯下腰,用方才拧断女孩手臂的那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里连一丝波澜都无,只是冷漠的平静着。
“只可惜,就算看到你这么悲伤的模样,就算你发出那样凄惨的声音,我也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男人的眼眸有如漆黑的深渊。
“你知道樱冢护的继承仪式是什么吗?”他淡淡的笑,“就是杀了上一任樱冢护。而上一任的樱冢护,就是我的母亲。”
沙罗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像是从未见过他一样。他究竟在说什么呢?她为什么无法理解呢?这个人,不,眼前的这个家伙——真的是人类吗?
“所以,我十五岁的时候,杀了我的母亲。她是我杀的第一个人。那个时候,母亲的血染红了雪地,而我看着她的尸体,什么感觉都没有。”
如果是人类的话,为什么能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这么温和的笑容,说出这样的话?
十四岁的天外沙罗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樱冢星史郎是这个女孩从未接触过的异类。他缺失了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东西。所以她无法理解。绝对无法理解。过去的樱冢星史郎在这一刻变得面目模糊起来,鲜明的存在于她眼前的,是这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是的。怪物。
那已经不是人类了。绝对不是——
“不只是母亲,无论是杀谁,都是一样的。”怪物微笑着说道,“对我来说。‘人’和‘物件’没有任何区别。杀掉一个人,和踢走路边一颗小石子没有差别。看到人的尸体,和看到一个被打碎的玻璃杯,没有什么两样。不管是杀掉你重要的‘亲人’,还是折断你的手臂,我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像是很可惜似的,微微叹了口气。
“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杀掉你的。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如果是威胁就不好了……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你却对我告白了。”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于是,我就改了主意。‘这样的孩子,也许会改变我吧’——所以,我决定和你试一试。”
男人仔细端详着少女的面庞。
“你和我很像。不管是对死亡的漠然,还是对生命的无所谓,都非常相似。可惜的是,有一个本质的地方不一样。”
樱冢星史郎缓缓拭去沙罗脸上的泪痕,动作依旧那样轻柔,轻柔得让她迷惑。
“沙罗你,太温柔了。”
他的语调近乎叹息。
“这么温柔的孩子,是没法改变我的。”
那方才还替她拭去眼泪的双手沿着脸部的线条下滑,松松搭在她的颈项上,而后,忽然用力——
“你看,即使是面对你的眼泪,就算我现在杀了你。”
樱冢星史郎微笑着收紧双手,紧紧扼住少女的颈项,几乎能听见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然而他的语调依然没有一丝波澜,平淡得就像随手打碎一个玻璃杯一样。
“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星史郎……先生……”
少女的指甲刺进男人的手背,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多么奇怪,她本来以为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可为什么,视线却又模糊了呢?现在充盈着她内心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呢?
对了。
她想。
这就是绝望啊。
在视野彻底黑暗下去之前,天外沙罗听见了一个声音。一如既往的轻佻,充满了不耐烦的味道,总像是在嘲弄着什么一样。那是一个她在这两天已经非常熟悉的声音。
“喂,再不放开那个愚蠢的大小姐,我就宰了你。”
那是,武田赤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