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城便撞见了此般局面,杜一溪和阿白一时还辨不清面前双方是个什么情况。
静静却是一进城就感应到了前头微弱的规则之力,在杜一溪带着她们走近了时,更是第一时间将目光落在了那捂腹倒地的老人身上。
之前在阿白收到元昭阳的求救信时,静静就有一种隐隐的感觉,那元昭阳描述的能将人身上的灵气持续驱走的邪术,实在让她无法不想到一年多前在光团世界中的经历。
此时再遇这虽然微弱,但十分明显的规则之力,静静怎么都不觉得那倒地的老人会只是个凡俗界人,不由地伸出爪去,扯了几下阿白的腿毛。
心系元昭阳和林棉棉的阿白扭头,就见静静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些年和静静相处下来,后面更是一同建设了近两年的秘境,阿白与静静也有了几分默契,此时虽觉得多此一举,却还是从杜一溪的怀中落了地,慢慢地蹦跶到了倒地的老人身边。
杜一溪的目光紧随着阿白移动,看也不看旁人,却是开口问道:“你们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间,杜一溪带上了一丝化神期的威压,落在了华光中和薛建白的身上,让两人瞬遭重负,脸色一下子更加不好看了。
薛建白自是看向了华光中。
华光中的目光在曲杖老人手中的曲杖和腰间玉金锁模样的储物袋上打了个转,懊悔至极。
本想着两个元婴对曲杖老人一个,将他拿下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不说多,再给他们多半个时辰,曲杖老人怕就已不敌。偏生不知从哪儿杀出了个路过的化神期修士,还是个多管闲事的……逼得自己不得不拿出了珍贵到自己身上只有一份的可以对付元婴期修士的破灵粉,结果灵是破了,人却只杀到半死不活,身上的东西都没拿过来,现在连个毁尸灭迹的火球符都打不出去……
华光中又去看那慢慢向曲杖老人走近的小兔子,怕是她们一细看就能看出曲杖老人有问题……
真真是贪心误事,就慢了一步,就能让这老家伙湮灭在烈火之中,不留下半点痕迹。那样,便是大能又能如何,他们出自东海,还不是随意扯一句清理门户的谎,就能盖过去的事儿么。
可惜,现在曲杖老人还吊着一口气,修士的身份还明打明地摆着,身上却没有一丝灵气……
华光中犹豫之时,只觉身上化神期的威压又重了一重,心中一凛,想要开口回答对方,却又不知该如何编撰,只能将求助的目光又投向了不远处倒在地上,身边已溢出一片血迹的曲杖老人。
曲杖老人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银鞭从腹部贯穿丹田,再从尾椎穿出,非但如此,银鞭是螺旋搅动般刺入体内,便是他现在没有灵气,无法内视,也可以感觉到腹内五脏被搅碎的搅碎,搅伤的搅伤,丹田破损如废墟,尾椎也已经断开。纵他心有骄傲,此时却是不得不如伤犬一般趴在地上,苟延残喘。
还是太轻敌了,曲杖老人自觉九鼎岛都拿不到可对付元婴期修士的破灵粉,八风岛的华光中当然也不可能拿到,那两个小纸包,最多只是吓唬自己立下从属心魔之誓而已。对华光中出手时,他还心有忐忑,可见华光中下一个举动不是扔纸包而是对敌时,他便自觉赌对了。
可惜,城墙的阵法,他已看出了两处薄弱,只要再给他一炷香的时间,未必不能从这两个家伙手中逃出生天。不曾想,半路来了个化神修士,吓得华光中想要赶紧杀人灭口。最可笑的是这家伙手上居然还真的有可以对付元婴期的破灵粉。
九鼎岛啊九鼎岛,真是不如从前了……
破灵粉让曲杖老人失去了灵气,身子真成了个凡俗界老人的身子,连心都似乎有了些老态,此时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生出了几分凄凉,生机却是流逝得更快了。
一只毛绒绒的小白兔从那化神期修士的身上跳下来,小心翼翼地蹦跶过来。
曲杖老人看着它抬手便是几块混了药粉的冰压在了自己的伤处附近,疼痛的伤处顿觉清凉,原本咕嘟咕嘟顺着大口子往外冒的血,也渐渐地止了。
就在此时,曲杖老人终于感应到了不远处华光中投来的灼灼目光。
弱小,害怕,求助……
这样的目光,身为九鼎岛的一员,曲杖老人见过太多次了。
太多次,那另外八岛,甚至其他宗门的修士,都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向九鼎岛的修士。
而这个时候,九鼎岛的修士会怎么做呢……
曲杖老人勉励支撑着,想要开口,未来得及出声,却是先喷了一口血出来。
阿白麻利地往右边蹦了两寸,恰躲开了曲杖老人喷出的血污,犹豫了一下,抬爪隔空往他嘴里倒了两颗丹药。
丹药的效果非常弱,毕竟她们也不会备着很多给凡俗界人疗伤的丹药。
不过就这两颗丹药,已经足够止住曲杖老人内伤继续变严重的趋势,让他可以好好地多活一会儿。
杜一溪久等不到那两人答复,转头看向已经被兔子喂下药丸的曲杖老人:“你来说。”
华光中看向曲杖老人的目光越发灼热,薛建白亦是如此。
呸,呸两口吐尽口中的血沫,曲杖老人呵呵笑了一声:“不过是斗技,技不如人,被人破了丹田而已。得大能相救,感激不已。”
说罢,曲杖老人努力地撑起身子,抱拳向那女修拱了拱手,又对一旁的小兔子露了个笑。
斗技,被破了丹田,的确也会让一身的灵气散尽……
若是没有元昭阳的书信在前,以杜一溪不大爱管外头闲事的性子,保不齐真会被这么蒙了过去。
但是现在……
杜一溪亦是呵呵笑了一声,目光依次巡过在场三人:“在凡俗界城市斗技,毁人城池,害人性命,不知三位师从何处?”
无论是曲杖老人,还是华光中,薛建白,在南合东盟中,都还是叫得上名号的人。
只不过东盟对于南合四大宗门之一的五行宗来说,那就跟杂鱼也没差多少,杜一溪并不认识三人。
但是,化神期修士如此问了,要是撒谎,日后更是麻烦。
华光中两人见曲杖老人在如此环境下,依然愿意帮他们隐瞒,且没有说出破灵粉的意思,终是信了曲杖老人也是以东海利益,九岛利益为先的了。不免心中后悔,步步紧逼将事情弄到如此地步,又是后话。
自华光中起,三人各自报了来处名姓。
华光中与苏建白更是表示,东海旧怨,一时意气,才将迎仙城毁至如此。既然大能出手救了曲杖老人,他们也不再执着旧怨,定会好好将迎仙城重新修复,出资安抚伤民。
话至此,一切缘起东海旧怨,便是南合化神期修士也不好多管。迎仙城虽受损严重,但也只不过是凡俗界城市,伤的凡俗界人,本就比不得修士珍贵,更何况他们还愿意出钱出力去弥补,便是化神期修士也不会为不相干的凡俗界人为难他们两个东海的元婴修士。
若杜一溪真是路过,或者说,路过的是其他南合的化神修士,这次遇着的事情,也就这么含含糊糊地揭过了。
这也恰是在场三个东海修士的盘算。
盘算得很好,杜一溪都快忍不住为他们鼓掌了。
便是之前只有几分猜测他们与元昭阳所书事情有关,此时听完他们的一唱两和,也已经近乎笃定他们绝非毫无干系。
可惜,杜一溪手中的书信,无法直指面前三人,倒不知元昭阳那边,是否还有新的消息。
被这三人耽误了一下,杜一溪冷笑一声,散出了早该散出的神识。
化神期的神识,远非元婴期修士可比,几息之间,杜一溪的神识便在迎仙城中走了个来回。
早知元昭阳她们定不会大大咧咧地站在街上,杜一溪神识扫视时,格外注意了一下城中有无阵法的痕迹。有趣的是,第一遍匆匆扫过,杜一溪只觉地下有些异样,细看都是一些不认识的金丹修士,竟没一下子寻出元昭阳她们的藏身之处,还是神识回头扫过时,才定在了城中心某处。
将阵法融入历年拜仙门时的灵气旧痕,实在是个很有创意的想法。
杜一溪心知两人无恙,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松了下来。
迎仙城中心,元昭阳与林棉棉藏匿于阵法中,已经一日有余。北边的打斗她们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元昭阳总觉得,若是杜一溪接到信,定是会亲自走一趟,而破灵粉这么低劣的事情,怎么看也不是个化神期修士能搞出来的。杜一溪来,定无同等敌手,不能战出如此动静。自是拉着林棉棉窝在阵中,强忍着好奇继续等待。
果然,没等多久,终于等来了杜一溪的传音。
两人出阵,直飞城北,一落地,元昭阳身上便挂了个毛团。
静静从杜一溪的怀里,直接跳到了元昭阳的手上,不等她将自己放下去,却是迅速地在元昭阳手心划拉了两个字。
“规则”
元昭阳心中将笔画默拼成字,低头看向静静,后者一甩脸,看向了那个倒地的老人。
杜一溪三言两语,说完了这三人的关系与事情,而后问元昭阳:“你怎么看?”
元昭阳看向三人。
倒在地上的那个,像是体力不支,微眯了眼,虚弱地只看着地面。
站着的那两个,在杜一溪面前规规矩矩地低着头,面色却是,再怎么掩饰,也扮不出个好来。
哪里还能好呢?
两个明显是从城内过来的修士,两个他们神识搜寻了数遍也没有在城中找出来的修士。
还能是谁……
万万没想到,这化神期修士,居然与这两条大鱼,是相识的。
不……大能一来,她们就出来了……
难道……这大能,是她们找来的?
不可能,怎么找来的?
明明祠堂边,并无远遁的灵气波动,不可能是那时候传的信。
后来迎仙城中,他们也没感觉到如此远距离的灵气动作。
阵法一起,她们更是没有机会。
且不说是如何传的信……
距离那一晚,不过才两日多,什么地方,来回能那么快。
五行宗……
这个名字,迅速在华光中和薛建白的心中滑过。
薛建白低垂着头,一滴汗从鼻尖落到了地上。
五行宗宗主杜一溪,向来……护短……
明明让他们动手的时候,避开最近的五行宗弟子,下面那些人是脑子被兔子吃了吗?
华光中和薛建白好不容易想明白的事情,曲杖老人在看到城中飞来一道灵光时,便已经想到了。心中不免苦笑,便是自己不计较杀身之仇,到底还是恶有恶报,遮掩不了那些蠢人的行径。
“城中应该还有他们的人。”元昭阳看了一眼已经碎成一堆废墟的北城门,又看向杜一溪,“不知道他们手中有多少,但是还是先都抓起来吧。”
杜一溪一进城便被这三个差点打出人命的元婴期修士夺取了注意力,倒是忘了下面那些杂鱼手上的东西,还是用神识寻找元昭阳她们时,才发现了地下有些灵气的异处,已经挥手结阵,暂时困住了他们。
化神期修士随手结下的阵法,也远不是那帮金丹修士可破的了。
见杜一溪如此说,元昭阳才稍安下心,走到了倒在地上气息不稳的老人身边。
“你是,曲杖老人?”元昭阳低头问道,没用尊称。
老人半迷糊着眼,点了点头。
“你参与了这件事吗?”元昭阳又问。
华光中和薛建白微抬起了头,看向曲杖老人的目光带上了恳切。
元昭阳突然回头,恰与他们的目光对上。
华光中二人,未见过金丹修士有如此凌厉的目光,或者说金丹修士从来不敢在他们面前如此看过来,一时心中一紧,不禁目光偏移了开。
曲杖老人,这回却是头都没抬,自是不知那二人的动作。又或者,是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见老人久不出声,元昭阳再问:“鹿路参与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鹿路……
曲杖老人想到被自己收到芥子空间中的小鹿。
若是自己死了,芥子空间却还有自己的神识,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一个人,打开放她出来……
是的,曲杖老人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无论是那化神期的修士,还是那兔子,都没想努力地救治自己。无论是药粉还是丹药,都只是暂时吊着自己的命,好让她们问话而已。原本曲杖老人还觉得她们实在有些冷酷,有些见死不救。直到城中出来了这两个女修,曲杖老人方知她们是早就对自己有些猜测了的,当然不会对敌人有多么友好。
丹田被毁,便是好好救治了,也不过是……
苟延残喘。
就自己这个样子,都叫曲杖老人了,没办法修炼,又还能活多久呢。
几年罢了。
也不知能不能等到自己的大弟子,过来接收自己的东西,放出芥子空间的小鹿。
不,或者说,她们,还能不能让自己活到明天。
元昭阳问了话,也不着急,只等着曲杖老人自己开口。
当初在五行宗时,元昭阳与小鹿有过数次的见面,小鹿这只鹿实在絮叨,不听她说话还不行,见面总要被叼着袖子多听几句。
神出鬼没的师兄,面凶心慈的师父……
元昭阳倒是要看看,这个心慈,有多慈。
曲杖老人感觉得到头顶目光灼灼,突然喉间有些痒,咳了两声,却是又泛出了一口血腥。
“我没参与。鹿路,也没有。”曲杖老人抬起头,看向元昭阳。
元昭阳不点头,也不摇头,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只是再问:“让灵气泄露的,是什么邪术?有多少人会?”
曲杖老人慢慢地闭上了嘴。
“各宗近段时间失踪的人,是不是因着你……他们这些人?”杜一溪亦是开口问道。
倒在地上的曲杖老人艰难地扭着头看向华光中和薛建白。
后两人久久不曾抬头。
“多少人?”曲杖老人开口问。
“就我相熟的三四宗门,所怀疑失踪的,加起来已经近二十人。”杜一溪皱起了眉。
曲杖老人却是又歇了音。
“便是你不曾参与,此时缄口不说,又与帮凶何异?”林棉棉忍不住上前一步,“便是鹿路,好好地山间自在,被你们强收入门下,又强做了帮凶,你再问有多少人遭难,又有什么意思。你会在意吗?会救吗?”
曲杖老人也不知是不是将林棉棉的话听进了耳中,没有说话,却是又咳出了一口血沫子。
就在林棉棉又要开口时,却听杜一溪突然一声:“谁?”同时一道化神期灵气扫过,瞬间从北城门外卷了一个人进来,扔在了曲杖老人不远处。
“你……”曲杖老人瞪大了眼睛,却是一大口血先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