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燕飞,不,她现在已经是青衣了。
瞎了眼的青衣,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跌进结冰的池塘中,结束了她的一生。
攸宁转眸看向陆离道:“老板准备如何帮她?”
陆离唇齿微动,念了一段口诀,自池塘中缓缓飘出魂魄,飘摇着问:“请问,你们见过京城来的李郎吗?”
陆离笑着,缓缓地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爱亦无怖。”他一边念,一边将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听了这句佛偈,青衣的魂魄停止了哭泣。随着眉心散发一抹莹白的光芒,她的眼睛渐渐变的明亮,重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陆离和攸宁。
攸宁笑着上前,揽着她肩膀道:“你的李郎,在下一个轮回等你。”
她一边说,一边解开了她的衣裳,将那一抹大红戏袍抛向半空,那抹艳红缓缓的飘落在地上。她脱下自己身上素袍,披在她身上:“你该早些去见他,燕飞。”
青衣看着地上那件衣裳,拢了拢自己身上的素衣,讷讷的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是青衣,我是青衣!”
“走吧!”陆离微微摇摇头,素袖一挥,就像在这庭院平白打开了一扇门。
穿过门,他们再次站在蜉蝣客栈中。
青衣张着一双水眸,有些不可置信:“我,能看见了?”
陆离微微点头,道:“你等了七十年的人,还想见吗?”
青衣微微停顿一瞬,重重的点头:“我要见他。”
“好。”陆离手指着屏风道:“你看吧。”
屏风上的山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接着,哀声鬼叫响彻整个房间。
屏风上出现了地府的图像,李修能在油锅中,滚油吱吱的冒着沸腾的泡泡,热气熏的周围树木早已凋亡。不停地承受着油锅的烹煮,身体却又不变形,只有这痛苦,让他不断的哀叫着。
牛头站在他面前,不忍直视,鬼差不断的往下面加起薪火,让这烈火不断的燃起。
“你悔不悔!”牛头问。
李修能紧咬着牙关:“不,不悔!”
“前七十年,你已经还了宋燕飞的孽债,现在后悔,就可以去投胎。”
李修能张狂的大笑着道:“债还了,再有五百年,我就能和青衣一同投胎重逢,我怎会后悔!”
牛头微微摇摇头,转身离开。
画面一转,青衣赤身裸体的在冰山上行走,尖利的冰凌将她的脚划得满是鲜血,她踏着鲜血,一步步的瞪着冰山。
一个鬼差在旁不住的用长鞭抽打着她的身体:“你这坏人姻缘的恶女,悔不悔,悔不悔!”
“不悔!不悔!”
“不悔!不悔!”
攸宁现在明白为何那两鬼回来后如此乖巧听话了,隔着屏风看,她已经觉得很难受了。也终于明白,自己能顺利投胎,就算是个畜生道,也是地府卖了陆离很大的面子。
燕飞眼泪已经流干了,转眸看向陆离:“陆老板,你给我看的,这是什么?”
陆离轻叹一口气道:“你与李修能结成夫妻,他却有负于你。青衣明知你们是夫妻,还插足其中。妾,只是你们凡人的意愿,凡是对情不忠者,死后都将堕入十八层地府承受酷刑。他们用七十年,还了你的债。
现在他们已经还清了你的债,再承受五百年的油锅和冰山,就能换来一世重逢,你,还要执着下去么?”
宋燕飞的眸光清亮,有些犹豫:“我,我竟然杀了两个人,我会被堕入畜生道的。”
“有可能。”攸宁慎重的点头,转而轻笑道:“但总会遇到他,下一个轮回不见,便再下一次,总会相见的。”
凡人界的冬日,漫长而又寒冷,只是燕飞的心中,竟照进了一丝阳光,这光暖啊,带来了希望。
燕飞微微扬起笑容,点点头:“好。”
陆离微笑着跪坐在软榻上道:“你已顿悟。去吧。”他翻开桌子上的簿册笔墨细细的写画着。
门外信芳叩门,喊道:“老板,牛头和马面来了。”
攸宁打开房门,牛头略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着宋燕飞,迟疑的问道:“你是,青衣妹子?”
她扬起艳丽灿烂的笑容:“我是燕飞,宋燕飞。”
牛头笑着走上前去,假装不故意的在她手上摸了一把,笑眯眯的道:“燕飞妹子,走吧,牛头大哥送你投胎去。”
攸宁轻哼一声道:“牛头,你随便摸女鬼的手的习惯,你们崔判官知道吗?”
牛头笑容有些尴尬:“哪里哪里,我又不是故意的。”
“信芳。”攸宁道:“你送送燕飞吧。”
信芳苦着脸,扭着腰道:“忘川河臭的很。”
“恩?”攸宁眯了眯眼道:“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信芳撇着嘴道:“二位鬼差,我送一程。”
马面斜睨了牛头一眼,牛头似小兔子一般,将燕飞的锁链递给马面。马面略一拱手道:“走吧。”
攸宁不由得有些沉默,轻叹道:“她在地府门外徘徊七十年,他们就承受了七十年的酷刑。可这情债,七十年,真的还得清吗?”
世上唯有情之一字,是永远也换不清的,攸宁这样认为。
“至少在地府的条例中,他们还清了。”
攸宁有些感觉,他方才让自己跟着西岳卿君去地府,本意就是接宋燕飞回来的。他说了,七十年,他们还清了,她,也该解脱了,这本就是陆离安排的。
看着一行人走远,攸宁抬眸看了陆离一眼,恍然看着自己身上的内衫,充满了遗憾的道:“老板,我忘了一件事。”
“何事?”
“临去时你答应给我买衣裳的!”
“下次再买。”
“那我这几日穿什么啊。”
陆离搁下笔墨素袖一挥,这动作真好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让攸宁有些恍然,眼前这人并非独立三界的蜉蝣客栈的老板,只是个世家公子。
也饿只是一瞬间,攸宁触及了他那充满慈悲的眸光,这样安宁祥和的眼神,哪是普通人能有的?攸宁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竟随着他衣袖的挥洒,穿上了一件湛蓝色的襦裙,这样清冷的颜色配上她一身莹白的肌肤更加耀眼。襦裙上窄下宽,行走之间翩然而飞。
攸宁道:“老板若是不开客栈,开间裁缝店也可。”她的话说的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