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同父同母,但是七皇子生得并不怎么像是谢池春。他生来体弱,常有小疾,面色一贯都是略有些惨白,身形瘦削,衣裳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一般。
虽说宋天河答应了谢池春要给些面子,可是看着扑倒谢池春跟前,抓着她袖子差点儿要哭出来的七皇子谢景安,宋天河心里头便老大不高兴。最后,还是在谢池春的眼神示意下,这才起身去扶了一把,随口道:“好了,城门外站着也不好,有事里面说罢。”
谢景安倒也没说什么,面上一红,显出几分羞赧来,很快便起了身随着一众人入了内城。皇帝已下了旨,先是对谢池春和宋天河的嘉奖,赐下的金银珍宝数不胜数,只是这些东西无论是谢池春和宋天河都不太放在心上。因皇帝体谅他们长途跋涉,于是便先让他们回府后稍作休息,明日再入宫面圣。
谢池春的端阳公主府乃是早已建好了的,只是她还未住过一日便已随着宋天河送嫁的人马一同去了西南。如今再次回京,皇帝早已令人将这公主府给收拾出来,好叫她能住的安心些——也就是说:到了京城后,宋天河与谢池春也算是各回各家了。
两人一路上亲密的很,如今忽而分开了,宋天河自然是老大不高兴。他回宋府后上下转了一圈,明明是自己的府邸,上下都是照着他的喜好来的,可他却哪里都不喜欢:床榻太软了,枕头太高了,香炉里烧得香也太淡了......总之浑身都不对劲,所以宋天河便也做了件他自己都看不起的事情——他半夜三更,仗着武功好,爬墙去找谢池春了。
不过谢池春也没睡,她屋内的灯还亮着,只是里头除了谢池春之外还多了个人——七皇子谢景安。
这几年,林皇后过世、谢池春去西南、皇帝态度又十分反复,七皇子大约是在京里吃够了苦头,如今见着谢池春这个胞姐兼靠山,不免倍觉委屈,忍不住便抱着人大哭了一场,另又哽咽着诉委屈、说可怜。
谢池春瞧他模样,便又想起他小时候那可怜可爱的模样,想着自己只得这么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不由也软了软心。她还记得谢景安小时候的模样:小小的、软软的,就像是团用雪捏出来的小丸子。那时候,她总是喜欢绕着小弟弟乱跑。毕竟,他们血脉相连,同父同母,再亲近没有。
谢池春微微闭了闭眼,伸手抚了抚谢景安的发顶,颇有几分无奈的叹气道:“天底下的蠢人这么多,怎么就只有你总是被人骗?”
谢景安微微怔了怔,抬头去看谢池春。
谢池春却端正了面色:“祖训有云,立嫡立长。你是嫡皇子,只要父皇一日不开口,你便是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皇子。所以,你不必与人低头,自己要立起来,这才能叫人瞧得起,方才能叫贤臣甘愿辅佐。”
谢景安还要再絮絮叨叨的诉苦,外头的宋天河已是等得不太耐烦,伸手轻轻的用劲力在窗口处扣了扣。
只是轻轻的一点动静,几乎和风刮过时的声音并没有太大区别,但谢池春已随着宋天河学了几年武艺,自是知道这不是风声而是宋天河的“敲门声”。谢池春只得叹了一口气,长话短说的安慰好了弟弟,又问他:“有些晚了,可要我令人替你收拾间客房?”
谢景安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已在公主府呆了这么久,他年轻面薄,连连摆手站起身来:“是我不好,皇姐明日还要去见父皇,是该好好休息才是。”这般说着,他便开口告辞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姐好好休息吧。”
谢池春也跟着起身,亲自送了谢景安出了门,这才转身回房,等她关好门转过头时果真便见到刚从窗外跳进来的宋天河。
宋天河倒是没有半点半夜三更跳人姑娘家窗户该有的羞耻心,反倒自然而然的点评起七皇子来:“你这弟弟也不知像了哪个。既不似你父皇也不似你母后......”
有鉴于林皇后的“英雄事迹”,这话题便显得有些敏感了,谢池春瞥了他一眼,眼睫轻轻一扬,宛若明珠一般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复杂的意味,缓缓道:“那你说,我是像父皇还是母后?”
宋天河及时收住了嘴,笑了一声:“不说这个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也本是常理......”他顿住声,把唇又凑到谢池春耳边,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耳垂,调戏了一回美人,“忽然就这么分开了,想我了没?”
谢池春被他那无赖又流氓的模样逗得一笑,伸手拉住他玄色绣着暗纹的袖子,指腹在细密的暗纹上摩挲过去,微微有一点痒,就像是宋天河抚摸她时的感觉。她轻轻的仰着头看人,眼波流转,不答反问,软软的道:“你呢?”
宋天河被她那目光勾得有些英雄气短,深吸了一口气把人搂到怀里,伸手捋了捋她耳侧的乌发,笑声一点一点的入人耳中,低低的道:“嗯,想得很,想了我大半晚上了.......”他的胸膛跟着笑声轻轻颤动着,声音低沉而悦耳,“你放心,明日里面圣,我便请皇上赐婚。”
谢池春点了点头,垂下羽睫,唇边不由得便扬了起来。
第二日,他们两人一同进宫面圣。
谢池春已有将近两年未曾见过皇帝,先时因着林皇后之事,父女之间颇有些情绪,可如今再见,林皇后都已埋到了土下,看着老父花白的鬓角和憔悴的病容,谢池春眼眶不觉微微有些热,心中又酸又苦,不由得便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去,轻轻道:“父皇......”
“回来了就好,”皇帝的手掌轻轻的拂过谢池春的头顶,声音有些低微却显得有些温和,“朕这两年一直在想你呢,就怕撑不到你回来。”
“父皇乃是天子,自有天佑,怎好说这个。”谢池春看着昔日里威仪赫赫的天子成了如今病榻上憔悴消瘦的老人,只觉得酸楚至极,只能低声安慰道。
“那些唬人的话,你也信?”皇帝面上苦笑了一声,断断续续的咳嗽着,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容易方才喘了一口气,挥手让边上捧着痰盂等等器具的内侍退下,这才艰难缓慢的把话说了下去,“你母后做的那些事,并不是你和你弟弟的错,是父皇先前想差了,倒是叫我们池春受委屈了。这回你回来,我们说好了,再不提那些了.......”
谢池春抓着皇帝瘦削的手掌,想起昔日里皇帝抱着她满宫里乱转,想起皇帝手把手教她写字,想起皇帝曾将她抱在膝上细声说话.......
这一瞬,就像是有无形的长针一点一点的戳入她的双眼,痛得厉害,就连眼泪都不由得涌了出来。
皇帝垂头看了看女儿,温声安慰了几句,这才转头去看宋天河。
宋天河难得恭敬的跪在边上,求了一回皇帝:“臣寒门出身,家贫无余财且有素来旷达,而今年过弱冠却也依旧并未婚配。承蒙公主不弃,于西南当庭许婚,还望陛下看在臣一片忠心的份上,赐婚成全。”
只是,谁也没想到,适才还神态温和的皇帝却抬眸扫了宋天河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宋卿正是风华正茂之时,何必急着谈婚事?再者,你和池春才刚回来,朕这个做父亲的还想多留女儿几年呢......”
皇帝的话不轻不重却像是雷霆一击,只淡淡一句便打破了宋天河所有的打算。而且,等他抬头迎上皇帝那不咸不淡的目光时,素来不懂看人眼色的宋天河却忽然明白了过来。
皇帝,记恨他。
林氏之事乃是宋天河捅出来的,虽说于情于理他都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可对皇帝来说,感觉便更复杂了许多——只要一想到林氏曾经打算要与宋天河春风一度;只要一想到宋天河亦是清楚“那事”;只要一想到是宋天河戳破了他所谓帝后恩爱的假象.......皇帝到底还有一二理智,不会像是对待西南王那样想要灭宋天河的口,可真要说他对宋天河全无芥蒂却是谎话。
至少,皇帝不愿把女儿嫁给宋天河。
直到出了皇帝的乾清宫,宋天河仍旧有些心绪复杂,好一会儿才抓着谢池春的肩头,一字一句的道:“他这是不同意?!”
谢池春看了看宫内那些陌生的面孔,心里已有几分计较,还是先伸手把惊怒之中的宋天河给拉回去安慰:“父皇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执拗,我会慢慢劝他的。反正我们还年轻,我才十六岁呢,再等几年也是好的。”
谢池春难得这般温声软语,宋天河到底还是听了一点进去,想了想便道:“罢了,再等两年。”这般想着,宋天河难得的腹诽了几句:就皇帝那模样,还不知能不能活两年呢。
可是,皇帝要是真的驾崩了,谢池春这个做女儿的又得跟着守孝.......
这么一想,宋天河这会儿还真不知道皇帝是该死还是不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