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十年,谢池春十岁的时候,大将军宋天河奉诏回京。
齐天乐与谢池春两人结伴去偷瞧,回来的时候多有感慨。似齐天乐这般的少年人多有些热血上涌,忍不住握拳感慨道:“大丈夫应如此。”
谢池春拿眼瞥他,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们男的真就喜欢这样的?我看几个皇弟也都很激动。”她眨了眨眼睛,纤长白皙犹如美玉的长指按在唇上,红唇微扬,语声里带着柔软的笑意,“不过啊,那位宋大将军气势倒是够了,只是脸长得不怎么样......”
齐天乐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这以貌取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改,不改就不改!”谢池春闻言只是一笑,抓着齐天乐的手转了个圈,抬眸上下的打量着他,笑盈盈的反问他,“这不正好吗?我以貌取人,这才挑中了你啊——你长得这样好,还不许我多瞧瞧......”
齐天乐颇有几分羞恼,只是对上谢池春那笑盈盈的目光却也生不起气来,最后还是只能抿了抿唇,低声道:“你就会哄我。”
谢池春挽着他的手,一边拉着他走一边笑哄他:“只哄你一个,好不好?”她用指尖轻轻的在齐天乐的掌心挠了挠,语声又柔又软,“回去,我给你剥蜜柑吃。”
谢池春这般放低身段的哄起人,齐天乐自然也撑不了多久,他面上露出一丝笑来,用指尖戳了戳谢晚春的手臂,哼了一声:“你就说得好听,哪回不是我剥给你吃的?”
“就这回!”谢池春的笑声脆生生的,一个劲儿的拉着齐天乐往回跑。
齐天乐落后她一步,只得随着她的轻快灵动的步伐跟着跑,目光不觉微微一转,落在她垂落在耳侧的那几缕鸦色碎发,衬得那玉一般颜色的耳朵和脖颈更加精致,他只觉得自己面上一红,情不自禁的咽了一口口水,撇开目光。
只是,他胸膛里的那颗心仿佛有了自主意识,背离了他的意愿,仍旧是躁动不安,“砰砰”跳着似要跟着跳出来一般。
齐天乐也不记得那一天的蜜柑,究竟是谢池春剥的还是自己剥的,只记得自己一整日都有些恍惚,也就是那一天晚上,他第一回在梦里见到谢池春。
在梦里,谢池春只穿了一件极轻薄的海棠色小衣,松垮垮的,甚至能看见她象牙一般细腻白皙的手臂和精致锁骨,她就这样披着一头犹如丝绸一般柔软光滑的乌发趴在榻上与齐天乐一同看书。也不知书里有什么,谢池春一面看一面笑,最后笑得浑身发颤,终于扭过头去看齐天乐,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眼睫一颤一颤的,最后,她微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就那样吻了上去,她细长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齐天乐的脖颈一侧轻轻的摩挲着......
......
齐天乐醒来的时候,身下的被褥是湿的,他呆了一会儿,既有几分羞耻又有几分欢喜——毕竟,他和谢池春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了的,他与他未来的妻子能够两情相悦,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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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宋天河最后竟是入了宫给皇子皇女们教授武艺,更没想到的是宋天河看中的弟子居然是谢池春。
齐天乐心底里不大高兴,可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偷偷与谢池春道:“我不喜欢他看你的模样。”
谢池春瞪了齐天乐一眼:“有胆子你和他去说!”
齐天乐自然没去和宋天河说这个,不过他很快便对宋天河改了印象——宋天河从那匹疯了白马蹄子底下救下了谢池春半条命。
因着这事,林皇后做主把谢池春关了几天,对外只说是受了惊吓,这才逼得皇帝不得不表示一下态度:打死了那匹疯马又寻了个罪名将两个皇子禁足一月。
林皇后对于这个处理结果倒是满意了:一是谢池春在殿中“养神”的这几日,宋天河也来了几趟,拉近了凤仪宫与宋天河这个掌兵大将军的关系;二则是皇帝到底还是罚了胡惠妃所出的两位皇子,也就是说帝心尚且还未完全偏向三皇子。
可齐天乐与谢池春却不大高兴,他们两个暗地里约好了,半夜偷偷跑去御膳房,找了两根带血的肉骨头,偷偷的就给丢到三皇子、八皇子禁足的那个屋子里。
其实,他们两个半夜折腾的事情,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皇帝的,甚至她和齐天乐能一路畅通也是多亏了皇帝的纵容——因着皇帝对女儿的愧疚,像是这种“小打小闹”的出气方式,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
三皇子和八皇子年纪尚轻,都还未见过血,夜里忽而见着窗口被丢了两根带血的肉骨头,因那骨头又粗又长,看着倒像是人骨头,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觉得血腥味呛鼻的很,几欲作呕。他们一张白面上都已被吓得隐隐发青,双腿发颤。尤其是八皇子,他年幼还未经过事,吓得一哆嗦,眼前一黑就给昏了。
谢池春踩着齐天乐的肩头趴在窗边看完那两人丢脸的模样,这才觉得解气了一点,连忙跳下来用手给齐天乐擦肩,轻轻的问他:“......你肩膀还疼不疼?”
“自然疼,要不然换你试试?!谁教你这几天都呆在殿里头,连门都没出,吃吃睡睡的,比之前都重了好多!”齐天乐忍不住便吓她。
谢池春闻言不由更加心虚,颇为懊恼,她想了想便道:“要不然,这回换我在下面,你踩我肩膀去看看?”她乌黑的眼睛眨了眨,瞳孔乌黑明亮,“他们两个胆小鬼,那脸色,可好看了。”
齐天乐闻言一怔,故意伸手拍了拍谢晚春的瘦削的肩头:“我比你还重,你要不是撑不住,岂不是要把我给摔了?”
谢池春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样:“放心,我都练了好一会儿武了,马步一直扎得很稳!”
齐天乐却一笑,转而用手替她抚了抚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可我不舍得啊.......”他轻轻的把谢晚春滑落的发丝拢到耳后,凑过去轻轻与她道,“再说了,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脏活累活我来,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皎皎的月光透过薄云,照在齐天乐英俊至极的面庞上,仿佛是人间另一轮明月。
世间有人逐月而亡,想来明月正该如此动人。
谢池春呆了呆,这才后知后觉红了脸,慢慢的伸手去拉齐天乐的手,小声的道:“其实,我也是的......”我也是喜欢你的。
齐天乐闻言不觉扬唇一笑,目光亦是跟着柔软起来,直直得看入谢池春的心底里。
谢池春觉得自己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晚齐天乐望过来的目光——像是月光一样的皎皎却比月光更加的温柔温暖。
然而,齐天乐到底还是要回西南的,拖了又拖,最后把归期定在昭明十二年的三月初,那时齐天乐刚满十四。
临行前,谢池春再忍不住,抱着齐天乐哭了一通。
齐天乐只觉得她的眼泪一滴又一滴,就像是熔岩一样的灼人,几乎是他不可承受之重。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伸手去抚谢池春的发顶,柔声道:“没事,又不是不会再见了......”他压低声音,凑到谢池春耳边小声道,“我先过去准备准备,等你嫁到西南,以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啊。”
谢池春被他的话羞得面红,到底还是忍不住破涕而笑,含着泪嗔了他一眼:“谁要嫁去西南了?!”
“谁说就谁嫁。”齐天乐低着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谢池春光洁白皙的额头,柔声许诺道,“池春,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谢池春定定的瞧着他那张英俊面庞上恳切认真的神色,面上烧得厉害,忍不住便把头埋在了齐天乐的肩窝里,闷声道:“......我等你。”她顿了顿,又伸手在齐天乐的腰间拧了一块肉,哼了一声,“你要记得常写信回来,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一声.......”
她唠唠叨叨的没停,齐天乐却一一应了下来,满面笑容。
谢池春说完了又推他走:“......你快走,我不和你说了,我脸上都哭脏了要洗一洗......不许看!对了,明天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了。要是到时候当着人哭出来,那得多丢人啊。”
齐天乐还要再说什么却已被谢池春给推到了门外头,朱红色的雕花木门“砰”一声就给合上了。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着谢池春没有再开门的打算,便只好起身离开了。
还未走出多远,便见着宋天河自外头走进来,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齐天乐,忽而笑着道:“世子是明日启程回西南,不知是什么时辰?或许,我还能去送一送世子。”
大约是男人本能的警觉,哪怕齐天乐方才十四仍旧察觉到了一点危险的影子,小心的应道:“不过小事,哪里需要劳驾将军。”
“唔......”宋天河也不知有没有把齐天乐的话听进去,他只是懒懒的抬目朝着谢池春所住的偏殿看了一眼,看着那紧闭的门扉,他唇边的笑意忽而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仿若自语一般的道,“这个时候走,倒也真是......”
宋天河到底还是没有把话说完,甚至没有抬步再往谢池春那处去,而是直截了当的转身离开了。
齐天乐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强自忍耐了下来,回头看了几眼谢池春那一处的门扉,这才犹豫着往外去,正巧碰见林皇后回来。
林皇后似是独自出门逛了一圈回来,边上并无宫人伺候。她遥遥见着齐天乐仿佛吃了一惊,随即又状若无意的与他说话:“我听人说,适才宋将军来过了?”
“是,”齐天乐正心烦意乱,面上却还是维持了基本的恭敬,“他才来就走了,大约是找什么人没找到吧......”
林皇后闻言眸光微亮,似是若有所得。她线条优美的唇线微微扬起,涂了口脂的丰唇红得仿佛是心尖上的一抹鲜血,艳美而灼热,勾动人心最可怖的*。
多年以后,齐天乐回忆至此处,方才发现:这一日,大约才是所有悲剧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