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荣在那间屋子里被关押了两天,期间每一顿饭都有准时送来,且都是极尽奢华的食物,山珍海味,燕窝熊掌,几乎是应有尽有。徐荣在吃第一顿的时候,还以为这是给即将押送刑场的死刑犯送来的“最后晚餐”。但连续两天都如此,她不禁满腹狐疑:莫非,董卓真心不想杀了她?难道如同董卓这么一个五十好几、内心充满野望的英雄,还会为她的相貌所倾倒?这还真有些出乎意料,她和董卓在一起不长时间,但却已经看出董卓绝非一个好色之徒,他虽然也有不少妾室,但没有一个女子能左右到他的行为,莫非……自己对董卓的内心窥探得还不够?
如今的她,并没有能力去彻底看穿一个人的心思,但多少还是能够通过一个人的言行举止,语气神色来推断对方的想法。只是,她原本认为董卓不会儿女私情,但如今董卓却迟迟没有下手杀她,令她有些怀疑自己对董卓的评价了。
到了第三天,刚过了辰时,便有两个侍女过来对徐荣说道:
“相国大人在东侧院内赏花,请徐荣姑娘随奴婢们往东侧院去拜会相国。”
徐荣默然的起身,等了三天,等来的不是押赴刑场斩首的消息,而是去陪董卓赏花的旨意,董卓……如今莫非已经变了?
一路上,两个侍女其中的一个年岁较长,约莫二十余岁的年纪,她以一副长者的态度对徐荣教导道:
“相国大人脾气虽然如烈火一般,但只要不做错事,说错话,他便不会对咱们过多的为难。徐姑娘你年纪虽小,但相国大人对你可不薄,这可是上苍给你的福分。以你这般容貌,只要够温顺贴心,相国大人一定不会亏待于你。”
徐荣只顾低着头,无声的跟着她们走着,甚至连敷衍这个侍女的意思都没有。
见徐荣不理会她,那侍女又加重了语气:
“徐荣姑娘,你莫要以为姐姐所言有虚。姐姐真不希望见到你这样的孩子香消玉殒,前不久,有一个相国大人素来宠爱的美姬,因为不小心出言触怒了相国,被相国大人割去了舌头,昨天刚过世……唉,你莫要步了那位美人的前尘啊。”
那侍女有心想要吓吓徐荣,但徐荣依旧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她没想到这个年纪看上去不过十四岁左右的小丫头,性子这么倔,于是张了张口,又想劝劝徐荣。
“你,”
徐荣突然抬起头来,冷眉冷眼的看着她:
“你可知道,我自今年带兵以来,领军屠杀了多少个人,攻灭了多少座城池?就算是令相国大人忌惮的孙坚孙文台,我也接连打败他两次,甚至差点活捉了他。你以为,我这样的将领,会为了相国大人一个人的开心与否,就去曲意逢迎他吗?”
那年幼一点的侍女轻轻的拉了一下大一点的侍女的衣袖,但那大的一个侍女冲她瞪了一眼,随即又停下脚步,上下的打量了徐荣一番:
“奴婢知道,早听说徐将军在战场之上百战百胜,且杀人不眨眼,其手段之残忍,令天下之人都可谓是闻风丧胆。”
她刻意对徐荣用上了尊称,但目光里却丝毫没有敬畏的神色,双眼中反而发出一丝同情怜悯的目光:
“可是,那又如何?如今的你,不过是相国大人豢养起来的一个女人而已,和这毕圭苑里众多的女子又有什么分别?而且,就算你依然是相国大人身边的中郎将,那也得听从相国的命令,他的话,谁能反抗?而如今,无论是徐姑娘你,还是相国大人身边的美姬,抑或是奴婢们这样卑微的下人,只要进了这毕圭苑,就得仰仗相国大人的鼻息而活,若是出言顶撞了他……无论是谁,下场都必然是不得好死。”
听了她这话,徐荣惊讶了:真想不到,这里居然会出现这么一个仗义执言的丫鬟,她并不如其她婢女那样对自己百般敬畏,但却是真正说出了关心她的话,对,她说的没错,如今的自己,同董卓所豢养的众多女子又有什么分别?就算是中郎将又如何?现在满朝的文武,董卓想杀谁,又有谁能阻拦?如今董卓一人当道,只要是他还当朝,无论是男是女,都只能成为他的奴隶。
徐荣赞许的看了一眼,这个侍女,真是难得……
“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直视着一脸恬静淡然的徐荣,蛾眉略略上扬:
“奴婢名叫清露。”
“哦,清露……”
徐荣轻轻点了点头,她脑海里突然从董筱幽的记忆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影子:碧落!这个女子和碧落很相似,不仅仅是她那清丽的五官和碧落神似,更主要的是,她和碧落一样,有着一颗善良直言的心,虽然碧落更加内敛,而这个清露则更加张扬一些,但她们两说教起来的模样,简直是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你这样……在董卓面前的时候,最好还是莫要说刚才的话。”
徐荣好言的劝道,她觉得如此一个女子活在董卓的手下,以她的直言和善心,只怕终究会有自己害死自己的一天。
清露抿嘴一笑:
“多谢徐荣姑娘关心,奴婢自有奴婢的处世之道,不劳姑娘操心。”
徐荣冲着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恬美,令清露有些发愣,但随即脸色微红:
“看来姑娘你也是个聪明绝顶之人,既然如此……那奴婢刚才的一番话的确是放肆了,还请姑娘见谅。”
“走吧,别让相国大人等久了,他要发起火来,只怕殃及你们了。”
徐荣低垂着头浅笑着说道。
“……是。”
三人加快了步伐,不多片刻,便来到了东侧院。
这里竟然是一大片花圃,园中奇花异草,如今正是晚春时节,百花争相绽放,异香扑鼻,五光十色,令人流连忘返。花圃中心是一条人工修筑的渠道,约莫一丈的宽度,将花圃分割成两块,正如汉灵帝刘宏在其后宫修筑流香渠供他享乐一样,这条渠道的两侧竟是由碧色的翠玉所镶嵌而成,幽光闪闪,映衬得渠中的流水,清澈闪亮,如同流动的宝石一般,这条翠玉的渠道在花圃中间将其一分为二,又在底边处相互交汇,形成了一条活的渠水,将整个万花齐放的花圃围拢了起来,使得任何人在外面看上去,都仿佛看到一块中间开满了各色鲜花的巨大碧玉一样,美轮美奂,令人叹为观止。
在渠道正中的位置,则是一座由乳白色的美玉所修筑而成的平台,约有两丈余的长宽,上面设有美人靠和踏位,很明显是给观赏之人准备的位置。如此奢华的“观景台”,想必这世间能享受的,也只有天子一人了……对了,如今,还有个董卓敢僭越至此。
晶莹的渠道之上,分别有东南西北四个位置设置了跨越渠道进入花圃的小石桥,不,徐荣走近了才发现,那不是石拱桥,而是用幽绿的萤石与翠色的琉璃所修筑的桥梁,因为是宝石的透明材质,所以走在上面,低头一看便可以看到还带着艳丽花瓣的曲水流觞,如此美色,真乃人间绝景,却也是穷奢极欲的美景。看到这些,徐荣心中冷笑一声:天下之人只知道谴责她屠杀了几座城的无辜士民,但如此奢侈美景,又是压榨了多少的人才修筑出来的呢?
董卓此时正盘膝坐在白玉的平台之上,他身前的一个水曲柳制成的巨大几案之上,摆放了一些难得的珍稀水果以及用金杯盛着的美酒。
“奴婢参见相国,已经将徐荣姑娘带到了。”
两个侍女毕恭毕敬的朝着董卓屈膝行了一礼,清露略微回头看了看徐荣:她依旧只是站在后面,丝毫没有要行礼的举止。
清露担心这样轻慢的举动会引起董卓的反感,她朝着徐荣递了递眼色,示意她“好女不吃眼前亏”,这个时候哪怕是假意顺从,也应该摆出对董卓的敬意来,如此才是存活之道。可这徐荣却丝毫不为所动,令清露有些气愤:这个女子莫非当真是不想活了?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明明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颇有见识的聪明女子,但此时却如此傲慢,分明是想惹怒董卓嘛。她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不怕死?
好在董卓似乎心情大好,他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傲然的对两个侍女摆了摆手:
“你们,且下去候着吧,待孤有吩咐的时候,你们再上来。”
“是。”
清露和另一个侍女起身退了下去,走过徐荣的时候,清露还在给她递眼色,只可惜徐荣此时双目似乎只顾盯着四周的奇异美景看,并没有把注意力和目光落在人的身上。
侍女们退下去以后,整个巨大的花圃里,就只剩下徐荣和董卓两人了,董卓今日衣着简单,只是一般的朱红色绣袍,头顶武冠,没有了以往繁琐而奢贵的装束,反而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年轻了好几岁。
徐荣到了以后,董卓便在平台之上坐定,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徐荣:虽然身形还尚幼,但长发飘逸,五官精致,肤色雪白,唇似玛瑙,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绝代美色。她身穿的,正是自己给她刻意准备的绣了牡丹花的短绣襦裙,腰系青丝软玉,一身映红珠钗,脚穿粉底仙履……如同天宫的仙子一般清秀脱俗,瑰丽无暇。
像!真的太像了!
董卓的内心犹如被滚油灼烧一般,剧烈的跳动着,他原本以为,那个女子是他这辈子也无法再见的一缕幽魂,可如何能想到,如今他以年过百半,是知天命的年岁,却在他内心早已大定的情况下,天降丽色,让他再次回忆起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来。
徐荣并不在意董卓一双激切的目光不安分的在自己身上游走着,看就看呗,自己又少不了一块肉,只是看不出来啊,这么一个五十多的老大叔,还有点少年一般的激情在那一双火热的眸子里……自己,还是对人的感情不太了解呀,难怪离儿会对自己发那么大的火,也许离儿也一样,即使多活了几百年,依旧还有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青春活力的“人心”。离儿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根本不懂“人心”,徐荣在内心里自嘲着。
董卓看着徐荣的目光还在注视着四周的美色,他终于开了口:
“你,很喜欢这花圃吗?”
徐荣没理会他,而是轻轻侧身,仔细的凝视着那晶莹亮丽的渠道。
“这渠道,乃是先帝所筑,无论春夏秋冬,终年都飘着各色花瓣,所以又叫飘香渠。”
董卓此时已经轻轻的走到了徐荣的身边。
徐荣冷冷的回头看着他:“妾身并没有问相国,这渠叫什么名字。”
董卓丝毫没有生气,其态度简直比当初视徐荣为他的谋士时,还要温和可亲,他脸上笑意却是甚浓:
“孤…是自言自语。”
徐荣撇了撇嘴,董卓居然会如此和蔼。
突然,董卓一把抓起了徐荣的一只柔荑,虽然很是迅速,但力度却把握得刚好,既能让徐荣感知到他的迫切,却也并没有让徐荣感到有丝毫的痛楚:
“随我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