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筱幽毫无生气的躺卧在马车中,她并不知道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这几天下来,她不但被落下了肚里已经快五个月的胎儿,即使在医女的调理中,公主手下的丫鬟和婆子还对她动辄便是一顿侮辱,不仅仅是言语上的,有时看她呆滞着或是啜泣着不肯喝药的时候,这些丫鬟也会狠狠的下手掐她,她那纤细稚嫩的手臂上、大腿上至今还留有一些青紫色的掐痕,不时的隐隐作痛。
这些折磨对她来说其实根本无关紧要,自从碧落和百灵死了以后,她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接近崩溃了,心里对公主的恨意已经快要超过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如果此时刘瑛站在她的面前,或许她会如同一条疯狗一般不顾一切的扑过去撕咬她吧。不过刘瑛也在养胎中,她根本不愿去见董筱幽,所以一辆马车便要将她打发到军市中从此卖身为妓。
“贱人,起来了,不要像头母猪一般只知道趴着睡!”
丫鬟冷着脸,对着董筱幽便是口出恶语,看着董筱幽依旧一脸死鱼一般的神色,那丫鬟怒容满面,一把揪起她那黑长的秀发,拉扯着让她起来。董筱幽头皮被扯得很痛,不得不随着丫鬟扯住她头发的手而起身,丫鬟下手丝毫没有留任何情面,就是要让她知道痛。
“快点出来!”
丫鬟见她已经起了身,便松开拉扯董筱幽头发的手,却也已经扯断了好些长发。董筱幽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这丫鬟还没有二十岁,跟着公主倒是学了满满的狠毒,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奴才来。
“快点!”
那丫鬟这次没有再扯她头发,而是到她身后推推搡搡的把她连推带骂的骂出了马车,其实董筱幽此时才是小产后的第三天,虽然公主的医女给她服用了一些名贵药材,但却根本没有好好的静下心来休息,她一颗心都因为碧落、百灵、刘奕等人的死而悲痛欲绝,如何还能好生调养。
董筱幽从马车出来以后,正对上心伊的眼神,心伊依旧一脸平静。董筱幽盯着她,心底里响起了一个声音:是她!就是她害死了碧落!没有她的话,碧落如何能落入公主的手中?她用尽全力的死死盯着心伊看,如果说眼神能杀人的话,那心伊早就被董筱幽那刀子般的眼神杀了千百次了。
“……让荣姑娘好好看看。”
心伊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后面便有两个小丫鬟拉住董筱幽的身子,不让她有任何动弹,一来怕她不小心跌下马车,二来也防止她看了以后立刻便自尽。心伊虽然对董筱幽的生死没任何看法,不过她明白公主的吩咐是要让这个人活着受折磨,那便自然不要让她死了的好。
董筱幽身子被人架起以后,背部便直了起来,也使得她的头微微的往上抬了抬,便正好直直的看到了那看台上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尸堆……那尸堆是凌乱放置的,虽然血淋淋的,却更显得诡异,尤其是全部都是无头的尸身,更是让人看了以后会毛骨悚然。而尸堆的前面,也就是看台的最前方,则是整整齐齐摆放的一排排人头。
董筱幽此时两眼睁得圆圆的:映入她眼帘的,正是那一排排森然的人头,这是何等的惨景,更何况,那些人头可都是她熟悉的人,父亲徐潜、王夫人、邹氏姨娘、慕容氏姨娘、大哥徐辅、二哥徐益、三个徐业、四哥徐班,还有大嫂苏媛、二嫂、以及两颗虽然没有见过,但却观之面熟,一见便知道是自己的大姐和三姐!那一颗颗人头的表情各异,有的愤怒,有的悲哀,有的漠然,睁着眼的,闭着眼的,咧着嘴的,嘶叫的,哭泣的……董筱幽原本以为在碧落和百灵二人死后,她又失去了自己腹中的胎儿,那泪水早就已经流光了,无论再发生任何事情,她也可以漠然视之。然而,她错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公主如此的狠毒,不光是除掉了碧落和百灵,以及她肚子里那个孩儿,还真的将她的全家人都杀了!
尤其是她看到父亲徐潜那一脸沉痛、坚毅、凌然的神色,还有四哥徐班那有些带着留恋的表情……她真的崩溃了,尤其是这些人头因为已经弃市了好几天,又是在夏天,早已招来了苍蝇,恶臭熏天,原本俊朗不凡的四哥脸上血肉模糊,有几处可能还被鸟类啄食,连皮肉下面的森森白骨都已经露了出来;而其余人的头颅则更是让人心惊肉跳,一个个已经开始臃肿溃烂,甚至还能看到那皮下已经生出了正在蠕动着的白色蛆虫……
“啊!!!!!!!”
董筱幽仰天长呼了一声,那声音让周围的人都心里一突,感觉很不是滋味,这还是一个人叫出来的声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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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筱幽终于彻彻底底的崩溃了,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她感觉自己根本不能再活下去了,是她,是她害了徐家!她此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昏迷了过去,但是,她却能感觉到,在黑暗中,徐家的人一个个似乎已经从那鲜血的沼泽中站了起来,一个个持着自己的头颅朝着她而来,口中呼号着:“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徐家要遭此浩劫?”
董筱幽面容呆滞,已经无法再维持正常的心智了,她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好像又看到了那碧落站在了她面前,抱着她,认真的说:“四小姐,无论任何人,要想伤害你,必须得跨过奴婢的尸体才行!”
接着,转瞬间她便看到碧落四肢断裂,整个躯体浸泡在血水中,碧落惨败着脸,冲着她微笑:“四小姐,奴婢恐怕只能先走一步了,小姐以后要保重身子……”
“碧落!碧落!”
董筱幽惶恐无助的哭喊着:“不要,不要离开我!”
她身体用力的挣扎着,想要去抱起碧落来,却感觉到她的裙摆被人轻轻了拉扯了一下,她侧过头去,发现一个晶莹剔透、粉雕玉琢的小孩正拉着她,那双扑闪的大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她,虽然看不出孩子是男是女,但却让人一见就觉得可爱。
“娘。”
那孩子稚嫩的童音对董筱幽唤着:“为什么要让孩儿死?孩儿真的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好想被娘抱在怀中,好想让娘亲亲……”
董筱幽浑身颤抖着,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孩子,却感到浑身都起了寒意。
“为什么没保住孩儿?孩儿为什么不能出生?”
那孩子巴巴的望着董筱幽,大眼睛里流出了滴滴泪水。
“对不起!”
董筱幽跪了下来,她紧紧的把孩子抱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以外,她别的任何话也说不出来,那可是她的亲骨肉啊!可她终究还是没能保住这个孩子……
“小丫头。”
刘奕一身飘逸的白衣,仿佛如同当年第一次在香满楼见面的时候一般,俊朗非凡。
“对不起了,我这个人都快三十而立了,还一直没有后嗣,这孩子我还是带走了,你莫要挂怀,是我对不住你。”
刘奕柔声说着,嘴角弯弯的,一脸的关怀。
“日后,莫要苦了自己……”
刘奕抱起了小孩儿,背过了身子,缓缓的走了,离董筱幽越来越远……
“不要!夫君,孩子!不要离开我!”
董筱幽拼命的挣扎着,她伸出手想要去拦下刘奕,却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刘奕和孩子、看着碧落、看着百灵、看着徐家一家人慢慢的,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被黑暗给彻底吞没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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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筱幽昏迷了以后,心伊等人便把她架回了马车里,然后便策马直接到了军市,接下来的交接也很简单,直接将昏迷的董筱幽的手印拓下,这样她身为营妓的卖身契便成立,然后便被送入了飞鹰营,心伊等人自回了王府。
李旻和张安二人自然早就知道了公主的吩咐,两人当晚便迫不及待的宿到了董筱幽的榻上,他们在刘奕面前隐忍了多年,把这些年来积压下来的怨气都发落在了董筱幽身上。刘奕倒是一杯毒酒死得痛痛快快,可惜董筱幽身为刘奕的夫人,还曾经怀过刘奕的骨肉,自然不会被李旻和张安轻易放过了。
只是,此时的董筱幽就如同一个人偶一般,无论两人如何折磨她,她都如同一具尸体一般毫无动静,只是偶尔的喘息和那胸口间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证明:她确确实实的活着。
李旻和张安折腾了一晚上,也没在董筱幽脸上看到他们原本想看到的表情,董筱幽更没有丝毫的讨饶,这让两人原本很有成就感的心情一落千丈。
李旻怨毒的说道:“要是这贱人能伺候得好的话,本来我还打算把她带回去做个宠妾,却不想如今根本就同一个死人般,真让人败兴!”
张安阴险的笑了笑,看着在榻上玉体横陈却没有丝毫动静的董筱幽,说道:“不如就让她以后天天伺候咱们飞鹰营的将士们,当初王爷从不设营妓,苦了咱们手下的这些兄弟。如今有了这么美艳的夫人,定能让营中的将士们感恩戴德的。”
李旻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起来,原本俊逸的脸却因为大笑而变得扭曲丑陋:“说的是呢,也让将士们体会一下王爷的感受,哈哈哈!”
从那之后,董筱幽便不断的遭受着凌辱,有的时候李旻和张安也会再去看看她,只可惜,如今的“荣夫人”已经再也没了当初的那样的灵气和娇贵,而只是一个低贱的营妓,且无论别人对她做了什么,她都是和死人一样没有任何反映。只是她容貌娇艳,很受那些好些年没碰过女子的兵士们喜欢,否则早就被当作尸体一般丢弃到乱葬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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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和绮丽的伤势在床上调养了接近两个月才终于下了床,虽然以为伤势影响,她们的身手很不灵活,但她们明白:无论如何也等不起了。
夫人究竟在哪里?还活着吗?
阿初只要一想起那个晚上听到王府的家丁谈论的将夫人送入军市当营妓的话,便感到浑身发冷:都过了这么久了,夫人真的还活着吗?她如何能忍受作为营妓的侮辱?
这一天,任红从院子外哭着跑了回来,她一进屋,便拉过阿初和绮丽,原本阿初和绮丽想要下床出去,她都反对,可这一次见二人下了床,她没有反对。
“我……我已经打探到关于夫人的消息了。”
任红浑身颤抖着,两眼红红的,那焦急的神色任谁都看得出来:夫人的近况,很不好!
“红儿,你快说……”
阿初紧紧的抓住任红的手,她大概能联想到夫人如今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夫人她……她被卖为了营妓,我是听菜市口的王老头跟一大群人说的,他儿子是飞鹰营在玄菟郡扩军的时候招募进去的,这次返家探亲,他儿子说营中设了营妓,却只得一个女子,生得及其貌美,我、我听王老头说他儿子对那营妓的描述……大概、大概……”
任红还是一个小姑娘,像这些话本是她不好意思说的,但如今因为焦急,什么都顾不得了。
“天呀!”
阿初两眼一黑,哭叫着便软在了榻上。
绮丽也坐到了床上,她脸上苍白得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儿子还跟众人说……说那营妓大概身份很不一般,听说军中一些老兵根本不愿去,问着到底是什么人,那些老兵也遮遮掩掩的,不敢多嘴,想来定是来历非凡。后来他们也就没得多问,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这次阿初没有开口问,而是绮丽,两人的脸色都很是难看:那个营妓的身份毫无疑问便是夫人。
“还说……反正是李旻将军和张安将军的吩咐,让他们不必怜悯那个女子,所以那些人几乎天天都守在那营妓的帐外……”
“不要再说了!”
阿初抱着头,尖声打断了任红的话,任红也就没再说,只是大颗大颗的泪水淌了出来。
“王爷!奴婢们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夫人!”
阿初哭喊着,根本不在意院子外的人是否听见了这一声高呼。
绮丽此时两只手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胳膊,连皮肉都被她抓破了……夫人如今也才二八年华,落入了李旻张安手下那一群恶狼一般的军士手中,所承受的凌辱,简直不敢令她想像,而她们居然能安安稳稳的躺在床上养了将近两个月的伤!简直罪该万死!
“飞鹰营的营地……在哪儿?红儿,你知道吗?”
绮丽静静的问着,然而,她语气中的悔恨却是深入骨髓的:她让夫人受了如此罪过,无论如何,救出夫人以后,她一定会自尽谢罪。
此时,阿初也有了这样的打算,若不是想着夫人至今还在遭受着那些禽兽的凌辱,她恐怕早就一头撞死了。
“我、我不知道……”
任红已经感受到了阿初和绮丽二人那悲痛万分的心情,其实,她虽然还小,但也大概明白:夫人恐怕已经不堪凌辱而……但她不也不敢去想。
“不要紧。”
阿初拍了拍任红的肩膀,说完,她和绮丽二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即,二人便走出了房间,不知道不要紧,她们就是把玄菟郡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夫人从那活地狱里救出来。
任红悲痛的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她哭了:两人是存着必死的心去的,也许,即使她们救出了夫人,也不会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