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天潮闷。
方识许转动着圆珠笔, 在卷面留下漂亮的字迹。
雪郁早知道他今天要回来,说多惊讶其实也没有,但当他看到气质温雅的男生桌角边, 摆放着一本摊开的生理教育书籍时,眼睛都睁圆了些:“……!”
那天和路窦从拳击馆出来, 雪郁就把书随便放到空桌子上,到现在都没收拾。
他已经忘记翻开的那一页内容是什么了。
更无法理解方识许在看到介绍人体结构的书放在自己桌角上, 还能心平气和写卷子的心态。
总之他冒出一点点尴尬,抬步就想过去收起那本书。
而在他迈动脚步的那一刻,路窦霎时变了脸色, 眉梢挑起,不让人家碰自己, 自己却捉住人家一截细细的腕子,盯着那张扭过来的脸,凉丝丝道:“你没有要和我说的?”
往常进了教室回各自座位前, 这小土包都要甜甜地和他说“今晚等你一起吃饭”,跟太阳每天东升西落一样,没有例外过。
现在方识许回来了,不仅话省了,还直接盯着方识许无视他。
雪郁不知道自己在男生心里再一次成了花心大萝卜, 他惦记着那本书, 勉强分出一丝理智揣测路窦心思, 过了会,他恍然道:“今天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我会在拳击馆门口等你。”
拢在掌心的手腕单手握还有点空余,路窦微微收紧, 又怕把人捏坏, 很快就松了, 天生冷感的眼睛垂着,迸出三个字:“还有呢?”
之前当着他面说要追方识许,现在反悔了,总得换座位避嫌吧。
……反正他同桌位子也空着。
只要和老师说一声,换座位不是难事。
“还有?”教室里有几道看过来的隐晦视线,雪郁脸颊温度上升,认真想了想,回道:“上课好好听讲,听说马上要月考了,这次考不好会被调去别的班的。”
“不用你操心这个。”
“再想。”
路窦觉得自己挺有病,神态恶劣地把人堵在门口,非要人自己主动说出想换座位。
这也就算了,在他意识到自己有病后,还揪着人不放,这才是最有问题的。
偏偏被他逼迫的小土包一点没领悟到他的意思,脸茭白尖似的,嫣红嘴巴被抿出点白,他绞了绞手指,小声开口:“我想不出来了,要不下课再说好不好,老师马上要来了。”
路窦眼皮下压。
这么急,想快点回去和方识许交流感情吗。
“裴雪郁,”他看着雪郁不停往窗边瞟的眼神,心里不止一点躁意:“要是被我发现你在两头追,你自己看着办。”
“你在追我之前,也听过我多讨厌别人耍我吧。”
这句明里暗里警告要和方识许保持距离的话,让雪郁愣了瞬,没来得及作出回应,男生就冷脸冷眉、半点温度也无地回了座位。
雪郁仿佛看到了个火药包,茫然地抿抿唇,在老师进来后,也坐回座位。
或许窗户关着,形成的密闭教室里任何气味都很明显,雪郁一坐下,方识许便闻到股特殊的香气,他掀开眼帘,却没有侧看,只抬了下又半阖上,专注地看起卷子。
而下一刻,他视线闯进一只白腻腻带着粉的手,小心地拿走那本不属于他的书。
方识许笔尖顿了下,听见身旁明明动静很小、存在感却极强的同桌,带着歉意地和他软声道:“对不起,你没回来之前我桌兜里太乱了,实在装不下,就往你那放了几本书。”
方识许轻轻捏了捏笔,温声说:“没事。”
男生声线偏淡,看起来脾气很好,说话时却只盯着试卷,没分过来一丝一毫的目光。
雪郁想,方识许大概不会比路窦好追。
他头疼了会儿,被桌兜里亮起的手机屏幕夺去注意力,徐警官的短信横在中央:宿舍楼一层有个杂物间,我今晚会安排人蹲守在那里,一旦恶灵出现,我们会立刻上楼抓捕。
徐警官:注意安全,切记把手机藏在不容易发现的位置。
雪郁回复了个“好”。
既隐秘又能拍到阳台的地方,雪郁早上出门前已经想到了,捱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和路窦吃完饭,他立刻回宿舍,把上届学生留下来的盆栽挪到合适的位置。
只要等到熄灯时,他把和徐警官连视频的手机埋进土里,关闭声音,只露出摄像头即可。
天色暗,不仔细看是完全注意不到的。
而在恶灵出现前,徐警官会全程录屏,就算最后抓不到人,也能凭借这段视频,分析出恶灵更多的身份信息,例如行走习惯、是不是左撇子等……
雪郁慢吞吞喝了半瓶水,在十一点熄灯时,同意了徐警官的视频邀请。
视频一接通,在那头的男人看到的就是晃荡的背景,视角时不时切换,好几秒后才稳定下来,一片粉白映入视线。
徐警官愣了愣,意识到那是雪郁并拢起来的膝盖后,不知怎么,莫名起了回避的心思,宽大的手摊开,遮住屏幕避免后面的下属看到。
“你晚上不冷吗?”他一句话问出了涩意。
问完才想起来雪郁那边开了静音,是听不到他说话的。
雪郁把盆栽里的土壤弄出可以装得下手机的深度,小心地把手机放下去,然后进浴室换上了睡觉用的长裤。
在进被窝前,雪郁细声朝掩盖起来的手机道。
“徐警官,恶灵随时可能来,麻烦你盯着了。”
……
午夜十二点。
略显空荡的四人间宿舍里,不仅有躺在下铺装睡的诱饵,也有藏匿在对床正在连通视频中的一众刑警。
拿着手机时刻关注动静的是徐警官,男人眉目英朗正气,一身板正便服,手臂形成肌肉记忆,永远和腰上的枪维持着随手可拿的距离。
他盯着屏幕,过了几秒,目光从阳台处,转移到了下铺躺在被窝里的转校生身上。
雪郁怕控制不住面部表情,是背对的姿势。
于是在视频那方的人只能看到他一段干净的后颈,脸颊垫在枕头边,乌发柔软地散落下来,后背白滑,一点细汗黏连在肤肉上,有种奇异的、说不出的吸引力。
如果在宿舍里,应该还能闻到股香味儿。
男人莫名就延伸出这种想法。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裴雪郁,当初负责和镇灵师洽谈、开出条件的警官就是他,他是见过裴雪郁长什么样的。
而在那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中,他对裴雪郁的印象只有几个,虚荣心强、没见过世面、爱贪小便宜。
他在派出所办公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一眼就能看出裴雪郁不是什么传统意义的老实乡下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在他开出价格想让裴雪郁留下来协助警方时。
裴雪郁不满意,执意要在后面加个零。
贪心不足蛇吞象。
这是他又一个对裴雪郁的坏印象。
但术业有专攻,任他再不喜欢也要想办法留下裴雪郁,不过留下是留下了,他不会和裴雪郁有私交,平时交流仅局限在手机短信。
在学校封锁他进来搜查现场的这几天,也完全没和裴雪郁见过一次面。
过长时间不见,导致他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错。
这个每次发消息前都要乖乖打上“徐警官”的裴雪郁,和他记忆中只顾给自己捞金而一点礼貌都不讲的裴雪郁,有肉眼可见的出入。
而且他还觉得上了温市高中的裴雪郁有些漂亮。
思路拐到这里,徐警官心脏咯噔一下,周身空气都燥热起来,匆忙收回视线。
只看了背而已,怎么会这样想?
他想起同事插科打诨时讨论的小调查,调查上说,那些成熟的、事业有成的男人,在职业场吃多了荤肉,就会对还在上学的清纯小男生有说不上来的兴趣和癖好。
难道他也……?
不对,他什么荤肉都没吃过,谈不上腻了换口味。
那他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恋背癖?
因为裴雪郁的背形态姣好,覆着平坦的薄肉,很好看,所以他就突然……
“徐警官,他来了!!”略微慌张的男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男人一怔,瞬间屏空大脑,眼神犀利起来。
他低头去看,手机屏幕里一直关着的阳台缓慢地打开了半人宽的缝,穿着黑衣、戴着帽子口罩的人出现在那里,和他们预判的差不多,大概有一米八几。
徐警官抽出枪,眉宇如出鞘的倭刀,锋锐逼人,他捏紧手机,扫了眼还安然无恙的雪郁,压低声音命令道:“走!”
听到这声,身后几名刑警握着枪托麻利地推开门,但没迈出去一步,他们像被谁重重踢了脚膝盖,一个接一个毫无征兆软倒在地,目光空洞涣散。
“徐警官,我突然没力气……”
“有点,头晕。”
“怎么回事?!”
徐警官看着躺倒一片的下属厉声喝问,只是没听到回答,这一句就仿佛用光了他所有力气,支撑肢体的肌肉像是骤然萎缩,下一刻,他膝盖着地。
事态有了变故。
他头晕目眩地咬住牙,大脑飞速罗列一整天的行为轨迹。
早晨接到电话后,他和下属找到打扫礼堂的学生例行询问做笔录,中午吃过饭,他询问了下dna比对的进展,紧接着在房间梳理案件脉络,搜集裴雪郁需要的资料。
到了晚上,他和几个同事下属照常去食堂专属区用餐,食堂阿姨提前把饭给他们打出来摆到了桌上,为了表示对他们的支持,饭餐很丰盛,两个肉菜两个素菜。
或许是怕他们喝汤喝腻了,还为他们准备了饮料,每人都有一瓶。
那饮料味道不错,他还记得下属一口气喝光,砸吧着嘴称赞了好一会儿……
饮料。
徐警官目光凝了凝。
……糟了,是那几瓶饮料!
宿舍里。
深夜寂静,暴雨漫进阳台,非正常途径进来的男人像来过很多次,非常熟稔地把湿透的雨衣脱下,旋即眼一转,看向下铺团成一团也很小只的人。
“雪郁……”他嘶哑地出声,一步、一步朝那边走去。
脚步轻快,像深夜晚归的丈夫在找自己的可爱妻子。
雪郁还是那样,睡相乖巧,毫不知情地展露着纤白的后颈,嘴巴可能微张着,缺少含吮似的,还很爱出汗,半夜经常嘟囔地擦一擦,每次都可爱得他想紧紧抱住。
不过怕把人吓到,他忍住了。
他停在床前,见雪郁沁了很多香汗,用纸细致地擦拭干净。
边擦便忍不住想,如果他是雪郁的老公,那他就是世上最称职的老公。
他不仅会帮雪郁擦汗,还会帮雪郁铲除碍眼的人。
就比如那个一直耍手段缠在雪郁旁边的路窦,一定会死。
男人眼神蓦地冷下来,仿佛已经在脑里把路窦千刀万剐了一遍。
雪郁咬着嘴里的一点肉,用刺痛稳住微抖的肩膀,也不知道背后的恶灵在想什么,气息忽然就冷得发指,空中像是有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肺,透支着他的空气。
他不确定徐警官有没有看到恶灵的样子,但他很确定地排除了一点,恶灵不是周生。
刚刚恶灵走进来的时候,脚步一深一浅,重心在右脚,可能是在杀保安或者抛尸的途中经过了什么意外,被保安挣扎时弄伤或是喂狗时摔了一跤。
所以他的左脚有点跛。
而他晚上在进宿舍楼前见过周生,两只脚都是正常的。
还有可能恶灵是在爬窗台时出现了意外,但不管怎么伤到的、什么时候伤到的,只要他明天见一面周生就能确定。
届时就能排除掉一个嫌疑人。
雪郁还在思索,忽然感觉给他擦汗的男人和他拉近了距离,被咬出深红的嘴巴微微张开,差点惊叫出声,好不容易忍下,就听到身后的恶灵用本音喃喃自语道。
“如果你能叫我声老公就好了。”
雪郁:“???”
什么老公?他在跟谁说话?
恶灵体质阴冷,给人蜥蜴似的不适感,被他笼罩在阴影里的雪郁浑身僵硬,竭力减少睫毛颤动的频率,装得和熟睡的人一模一样。
半晌,雪郁问道:“统,他现在在干什么能说吗?”
系统嗯了声,语调不明地转述道:【他好像要脱裤子。】
雪郁心梗,手指握了松,松了又握,气得眼眶都红起来:“……他每天爬这么高来干这种事,不嫌累吗!”
【恶灵没有累的概念。】
系统停了一下,还记得他的要求,继续转述所见到的:【裤带解了,已经脱了一半。】
雪郁:“……”
他咬紧饱满唇肉,耻恼得脸颊没一处不是红的,眼尾被三言两语吓出薄红,雪郁揪紧被子,慌乱地问:“徐、警官怎么还没上来啊。”
系统不知看到什么,莫名停了停,良久接话道:【可能是上不来。】
上不来?什么意思?
不等他把疑惑问出口,雪郁敏锐地察觉,在床边的恶灵湿冷的吐息忽然远去,那一跛一跛的脚步重新在宿舍里回荡。
恶灵去做什么了?去他书桌找东西?
上次翻了他的书桌,没找到想要的,这次继续吗?
雪郁细细地辨别着,又感觉恶灵不像是朝他书桌走,但他没有再分辨的机会,因为恶灵已经回到了床边。
【抖得太厉害了。】系统忽然出声提醒道。
雪郁头皮一悚,连忙咬住肉,在传入大脑的剧痛中,他的呼吸稳了稳,微颤的肩线也得到了一定的平复,只是因为太痛,眼尾变得红兮兮的。
他紧闭着眼,在想恶灵有没有发现。
恶灵许久没有任何动静,过了煎熬的五分钟,忽地朝雪郁探过去一只手,苍白颀长的指骨在床褥上陷下五个窝,他把腰弯过诡异的弧度,去看雪郁面向墙的小脸。
湿沉的呼吸洒在皮肤上,雪郁想,自己大概暴露了。
他颤巍巍睁开眼,对上恶灵遮盖得只露出双眼睛的面孔,在发生
恶灵生前可能做过物流行业、装潢行业一类体力为上的工作。
因为这人力大无比,一把按住他微抖的手腕,很轻松地将他从床上托起放到自己手臂上,隔着薄薄的裤料,雪郁能感觉到完全不似高中生的骨骼肌肉。
他止不住地发抖,脑子里已经在想,他会不会和保安结局一样,被毁尸灭迹。
高度紧张下,一滴汗从发尾掉落,恶灵用指腹抹了抹,然后在他恐惧的眼神中,慢慢拿出那部还在通视频的手机,声音粗哑难听,咧开嘴道。
“亲爱的,被我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