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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后院里饲养的鲛人(完)

作者:喻狸字数:5240更新:2022-04-21 07:42

一夜之间仿佛入了深冬。

因为逃得仓促, 没有人带了汤婆子,车上的人都冻得牙齿打颤,死一般的寂静下, 似乎连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都能听到。

雪郁想拂起帘子看一眼外面的惨境,手都伸上去了, 却没有勇气,他咬了口嘴里的肉, 想稳住快跳出喉咙的心脏,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响起一声高昂的马咴叫。

“是岑侍卫。”

“岑侍卫怎么在这儿?”

雪郁愣愣地抿了下唇, 还没探头看,马夫停了下来, 然后帘子扬起,他被一只大掌拢住,随着那手的拉抱, 转眼他从马车到了另一匹马背上。

微湿的睫毛一颤,雪郁不解地叫了声:“岑归暄?”

怀前是软温的触感,低头是涔着汗、几许鬓发黏连的小脸,岑归暄现在靠近雪郁还会面红耳热,可当下也只能让它红着、热着, 他说:“抱歉, 你要和我去一个地方。”

从战场赶回来的男人同样饱经风霜, 一身甲胄沉冷,嵌着湿漉漉的血,开口时, 声音也不复以前般干净。

雪郁没有挣扎, 只问:“去哪?”

岑归暄:“大牢。”

雪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看男人神色认真,有些傻住了:“……你要把我关起来?”

“不是。”

岑归暄急忙否认,他握着缰绳,目光严格定在前方,似乎这样,就不会被鲛人扰乱心神,他解释道:“去岚水山要经过关头,如今联军围了大辛,关头都是他们的人,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想走,必须要拿到通关文牒。”

“现在身上能找到通关文牒的,只有牢里的娄青丞。”

雪郁看了眼周遭急掠的景物,犹豫着说:“可去大牢不是这条路。”

岑归暄喉头一滚,吞下腥味的呼吸:“是这条路,陛下怕京中还有未除的乱党,靠着城防图把人救走,所以没把娄青丞送去京中大牢,而是关到了一个小县城的牢里。”

雪郁低低嗯了声:“知道了……你不酸吗?”

男人微顿:“什么?”

雪郁眼睛低了下。

目光落定在腰两侧隔得很远的两只手臂上,仿佛碰到他会怎么样似的,男人手肘抬了极远,即便是甩缰绳,也碰不到他一点点肤肉。

红意蔓上脖颈,幸好被凝固的血水覆盖住了,旁人看不出端倪,男人抿住唇角,像是红热的木头,低声道:“不酸。”

原本以为经此一别会好转的。

但几十天没见了,他好像还是很奇怪。

雪郁心头有事,点点头,没有再管岑归暄,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走神。

去大牢的路上有很多难民,摩肩擦踵,马好不容易才找到条可以走的路,等到了门口,雪郁发现牢里除了被关押的囚犯,看押的狱卒都赶着逃命去了。

牢里空荡无声,雪郁走进去时带起了清晰的脚步声,他脸白白地看着那些目光突然迸发出炙热,伸出手来想抓他衣角的乌黑囚犯,讷讷问:“……娄青丞真的在这里?”

岑归暄站在雪郁旁边,替他挡着,用剑柄拨开一只只手,低声说:“在,他被关在最后一间。”

闻言,雪郁喉咙咽了咽,跟着男人一起走到最末端,然后他看到了娄青丞。

阴森森的单人狱间里,娄青丞屈膝坐在干巴巴的茅草上,一只手搭着膝盖骨,微微垂头,凌乱的黑发下是一张冰冷至极的脸,他旁边是满当当的饭菜和水。

“裴雪郁?”听到声音,娄青丞抬起了头,在见到雪郁后,表情古怪了一瞬,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好像没看到岑归暄一般,他注意力全在雪郁身上。

雪郁抿抿唇,小声道:“……你身上有没有通关文牒?”

娄青丞只想了一秒,就明白他要这个的目的,顿时怒不可遏:“我凭什么给你?给了你,让你和这个新泡上的小白脸双宿双飞?”

“……”岑归暄怔了怔,飞速看了眼身旁的雪郁,脖颈上的红再也藏不住,他到底听不得污言秽语,一板一眼地对娄青丞说:“慎言。”

娄青丞气得脸铁青,脑子里什么涵养都跑没了:“慎个屁的言,你是什么东西。”

和裴雪郁一起来问他要逃命文书,还让他慎言?怎么不去死?

雪郁皱眉道:“别说脏话……”

那一刻,娄青丞看着替别人出头的雪郁,想冲出去把那张小脸捏红的心都有,他几近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前不是说我什么样子你都喜欢?怎么,我说他两句你就心疼了?”

雪郁不懂他之前都说那么明白了,娄青丞现在还一口一个喜欢挂在嘴边:“以前是以前,现在不喜欢了。”

娄青丞死死咬住后牙,竭力忍住奇怪的情绪,他一字一顿道:“裴雪郁,你真是好样的,来问我要东西,就这么跟我说话?”

雪郁仰起头:“那你想我怎么说?”

白白软软的脸抬着一点弧度,眼里如有水光,赶路赶久了,下巴上有点灰,看起来乖乖的、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一个人,别人能在这牢里待个十天八天,他待一天都可能不行。

娄青丞脸色又怪异了一阵,他别过头,语气不明:“我说了,你只要和我重新在一起我就不计较以前的事,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能给你。”

雪郁:“……”

觉得从他这里是要不到通关文牒了,雪郁抿唇,对岑归暄说:“我们走吧。”

不回岚水山也可以,因为他不会永远待在这里,就算要不到也没关系。

牢里一股闷闷的潮气,待着很不舒服,雪郁没再看娄青丞,转身想往出走,脚还没抬,身后传来快把牙根咬烂的声音:“站住。”

头都没转,一纸文书扔了出来,跌到脚边。

娄青丞脸色差到家了,冷声道:“拿着东西走,以后别出现在我眼前。”

雪郁愣了愣,捡起通关文牒,忽然想到什么:“谢谢……那你呢?”

娄青丞冷脸,本来懒得理他,可嘴巴自顾自地回:“用不着你操心,我不用那个也能出关。”

雪郁信了,又小声说了句谢谢,捏紧文牒,往牢外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问:“……娄青丞,你为什么要来京城做这个?”

男人眼底很明显地露出一抹恨意,冷笑着说:“你没听说吗,那个被先帝抓来行奸的鲛人,就是我母亲,你说我为什么?”

雪郁没再说话了,他捡起地上狱卒落下的钥匙串,给娄青丞解了锁,这才和岑归暄一起出了大牢。

岑归暄话不多说,把雪郁带上马,夹紧马腹便往边关跑。

边关处,几名卓军轮流看守,岑归暄下了马,把通关文牒和一袋银子塞给雪郁,闷声说:“对不起,我不能送你去岚水山了,我还要回去……出了关外便有马车,你拿这些银子让他送你去岚水山即可。”

雪郁皱紧眉:“一定要回去吗?”

现在局势有多不乐观谁都清楚,这一回去,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岑归暄点头道:“是,我必须回去。”

为了子民,也为了心中道义。

雪郁低下头,有点不知所措。

明明、可以不是这样的结局的。

岑归暄最后和雪郁道了声保重,深深看了他一眼,翻身上马,马蹄踏过,灰尘高高扬起,很快,男人消失在了远处,他来的时候无声无息,走的时候也一样。

雪郁收回目光,握紧文牒看了眼边关的守卫,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出去,脑中许久未出现的系统忽然出声道:【检测到主角攻受有一方死亡,宿主即将脱离世界。】

雪郁一震:“……死亡?”

……岑归暄刚才才走,所以是云康?剧情怎么会错到连主要人物都会死?

系统道:【是,出现了意外。】

雪郁睫毛轻颤,脱离世界的程序很快启动,他已经隐隐泛起每次脱离前都会有的强烈眩晕感,他晃了晃脑袋,打起精神问道:“什么意外?”

在视线被强烈白光糊住的前一秒,他听到系统不带感情的电子音:【我清点世界的时候,发现了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册子,上报了主系统,然后他们告诉我,有人强行闯进了世界。】

【现在还没抓到那个人,不知道他的年龄、相貌、身份,只清楚一点。】

【他的目的可能是,让每个世界的主角攻受消失。】

……

岑归暄赶回了战场,但已经迟了。

遍地是凉透的尸骨。

还有一小拨人在负隅顽抗,但在人数庞大的敌军面前,他们的抗争显得毫无意义,剑锋从胸前穿过,那士卒吐着咕噜噜的血水,含糊不清地跟他说:“岑将军,快跑——”

可终究是没能跑。

大辛十年,亡。

这个靠四处蚕食的天.朝终究没能存在太久,仅是风光了几年,便被一分为四。

四处血流成河,卓军做梦都在盼望这一天,他们激动,他们嚎叫,无论拿下哪个强将的头颅,都把他高高悬于城墙,用最惨烈的方式告诉所有百姓,你们的君王马上要换了。

没能逃走的难民在低低抽泣,他们能做的事,唯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占领,而战败国的子民,逃不过被掳走当奴隶的命运。

已经分不清是谁在哭了,他们挨个被眼前精壮的卓军戴上镣铐,即将赴往另一个国度。

“快点!后面的人跟上!”

“磨磨蹭蹭的是迈不开脚吗?难道还想着有人来救你们?别想了,没有人能救你们,你们的皇帝都死了!”

“瞪什么瞪,死了就是死了。”

“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谁叫你们要生在大辛呢。”

是啊,谁叫他们要生在大辛呢,生不逢时,时运不济,被更强的人俘获,这就是世道。

覆满白雪的山路上,一条条人龙被卓军驱赶着慢步前行,丁零哐啷的铁链在响,有寒风在吹卷,这块小小的地方,一时之间被灰败的情绪笼罩。

而此时。

啪嗒、啪嗒。

一个男子出现在战场,瘦瘦高高的,穿着辛军的甲胄。

他是被卓军抓住的战俘,奉命来清扫战场的,雪下太大了,他又许久未进食,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地,每一步都呵出乳白的热气。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短短几步路踩了无数具遗骸,目光从最开始的惊恐,到最后的绝望、麻木。

卓厥对他们这些战俘有铁要求,必须要搜到一定的战利品,这条贱命才有可能保下,如果找到辛国重要将领的尸体,把他上交,还有机会在卓厥当官发财。

他家中还有一儿一女,妻子温婉贤良,儿女白白胖胖,如今不知逃到了哪里,又是否健在,他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找他们。

想到儿女妻子,目光中的犹豫慌乱被一股坚定的情绪排走,他用力抹去脸颊的热血,低头认真搜寻兵器。

“……咦?”

在乱蓬蓬的血河中,他捕捉到了一具极其熟悉的身躯。

说是熟悉,其实也不然,他官职太小,只有在打仗出发前才在马背上见过男人一面,不似百姓口中昏庸无德,在路上遇到的每一个逃亡难民,都收到了他的救济。

或是大笔银两,又或是能御寒保暖的棉衣、能下肚饱腹的粮食。

卓辛交战时,也是他自顾不暇之下,分心替自家兵卒挡了不少剑。

所以这一场仗,才能打这么久。

大家都愿意为他冲锋。

啪嗒、啪嗒。

又有其他人来了,战俘从回忆中抽离,迅速把男人翻了个身,遮住那张线条锋利、苍白冷峻的脸,他正想找个什么东西盖住点这里,眼睛扫下,忽然瞥见一抹红色。

男人手里,死死攥着一根红绳。

连他都能看出来,那是条便宜货,真货都不一定能趋吉避害,这条更不可能,可男人却紧攥着,天生浅淡的薄唇平直,好像死前在为什么人难过。

……

几个时辰后,卓厥一把火烧了无法再搜出东西的战场,烈火燃了天高,许久不灭。

地上一具具交叠的尸骸,慢慢化成尘,化成土。

这一天,长南下了很大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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