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滚,她得等到他死的那天。
独孤极嘲弄地笑了下,回到仙祠在她身边坐下,把点心递给她。
白婉棠吃起点心,没有丝毫心虚。
为百姓点完朱砂灵药,已是暮时。
师卓说感谢白婉棠的协助,请她去广陵最大的酒楼吃饭。
白婉棠颇有兴致,但独孤极本就是强撑着出来的。耗坐一天,他的身体已经熬不住。
师卓:“那待独孤极身子好了,我再你们一同去吃?”
白婉棠不大情愿等,对独孤极道:“要不叫修士送你回去休息,我去吃饭?我会早点回去的。”
独孤极原本不大好的脸色更难看了。
师卓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做此提议。
独孤极不说话,长久的安静让白婉棠有点不耐烦。
从前在都城,她和萧煜一起出去玩,从来都是谁有事谁先走。
不存在为了将就对方,委屈自己的。
她对独孤极笑笑:“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她挽起他的手往回走。
独孤极:“把我送回去,你再出来吃?”
白婉棠理所当然地点头,就听他冷笑着嗤了一声。
她蹙眉抬头,见他面带讽刺,嘴角虽是扬着,但毫无笑意,好似她欠了他什么。
她不解道:“我已经愿意送你回去了,你还在不高兴什么?”
独孤极不语。抿成直线的唇在表明,她这话让他更不悦了。
白婉棠停下脚步,板起脸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想说什么就说。你把话憋在心里,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没有闲心去猜。”
“你要是执意这样,那你就自己回去,我要去吃饭了。”
说罢,她便松开他,转身往回走。
她脚步很快,独孤极愣了会儿伸手想拉她,都没来得及拉到。
他趔趄几步,膝盖和腰身都屈下,扶着拐杖才没有跌下去。
再抬起头来看她,已找不到她身影。
街上人潮来往,无一人是她。
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似回到幼时,老和尚丢下他死了,他独自徘徊人世间,满腔都是空荡。
他想要立刻叫人把她抓回来。突然恼怒地不懂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凭什么要忍受她的冷漠。
他大脑像被风暴扫荡过一样混乱。
听到城中魔族应召来到他身边,请他下令,他才从狂躁中回过神来。
他就算把她抓回来又怎样?
从前她被他困在身边,还会对他哭,和他闹,还能让他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与他有关,是因为她对他余情未了。
但如今,就算把她和他绑在一起,她也只会想办法让她自己开心舒服,不会在乎他对她有怎样的感情。
她对他,没有情了啊。
独孤极一手杵拐杖,一手搭在额前,缓了缓心里要炸开的躁意,挥挥手让魔族退散。
他杵着拐杖,一步一晃,慢慢吞吞地回宅院去。
他头疼得仿佛要裂开,反噬的痛苦像毒蛇一样在他体内游蹿,啃噬他的血肉。
他衣衫里渐渐渗出血来。快走到宅院门口时,每一步都能留下几点殷红的痕迹。
白婉棠没走,她隐匿了气息,在墙上默默看着他。
让他一个伤者独自回去,她不放心。
但她又不想给他太多的希望。
这一次,她就算愿意送他回去,也是因为她心软。
可他若三番五次的强势、自我,她早晚有真的厌烦他的时候。
届时,他如果因她的心软,已经以为她对他有情,那只会更让他痛苦。
见他平安回家,扫了眼那一路斑驳零散的血迹。白婉棠无奈地叹息,去仙祠找师卓。
白婉棠未穿越前就是江南人,广陵偏甜的口味十分合她的喜好。
师卓找的酒楼,菜品的甜口更是恰到好处,鲜而不腻。
美食很快让她把烦心事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
酒楼里有人在唱小调,声线娇吟婉转。
白婉棠想起以前随父母一起听秦淮小调的时候,心情渐渐活泛。
师卓与她对坐着,心思不在吃上。
独孤极除掉的那只邪祟很特殊,凭她肯定是解决不了的。
她对独孤极是感激的,可她的似乎反倒让独孤极被抛下了。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见白婉棠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她道:“你吃得差不多了,但独孤极还没吃呢。你要不要带些东西回去,和他一起吃?”
白婉棠叫来小二点了几份清淡的菜打包,她继续吃自己的,“他喜欢吃淡而无味的东西,我吃不来。”
师卓按下她的筷子:“我的意思是要你回去陪他吃些东西,他心情会好点。哪怕你们只是朋友,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也得顾着他点吧。”
师卓说得有理,白婉棠放下筷子:“那我等他们做好了菜就回去。”
师卓点头。她明显感觉到,白婉棠和独孤极,在感情上就像俩刚出生的孩子。
她一个外人,不方便说太多,只能随口提点白婉棠几句。
小二送来打包好的菜,白婉棠拿上,和师卓打了声招呼要走。转身撞到个人。
那人身上玉佩被撞掉,她忙去捡来还给对方。
“多谢。”男子嗓音温润。
白婉棠看了眼他的模样,清俊胜过许多凡人。
她觉得他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男子笑道:“算命的。”
江湖术士啊,白婉棠:“去过都城吗?”
男子点头:“很久以前去过。”
白婉棠了然,大概是从前在都城见过,侧身避开他要离开。
男子突然回头对她道:“我叫枫幽。”
白婉棠“哦”了声,没放在心上,回家去了。
偌大的宅院,前院灯火通明,后院漆黑一片。
白婉棠问下人为何不点灯。
下人道:“公子不让点。”
这是在和她闹别扭?白婉棠让人把烛灯都点起来,拎着食物进独孤极的屋。
屋里漆黑,进了房门,只能隐约看见有道身影靠坐在床柱上。
淡淡血腥味在屋内弥漫。
点燃烛火,屋内亮起来。
独孤极的脸色在烛光中异常苍白,烟雾般的眼眸黯淡无光。
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她,眼睫闪了闪,又别过脸去不看她。
白婉棠把食物端到床边让他吃。
他不说话,也不接。
白婉棠拉拉他的袖子:“你要是继续和我闹脾气,我就走了。”
独孤极身形一震,猛地转过脸来,眼里有火在烧似的,眼白里生出血丝,活像要发狂的鬼,“白仙仙,你说答应我,就是要这样折磨我吗?”
白婉棠懵了:“我怎么折磨你了?”
独孤极打翻她带来的东西,食盒里的餐盘乒铃乓啷碎裂,“你不愿尝试和我在一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我。你不觉得你现在对我,连你对陌生人都不如吗?”
白婉棠表情平淡,没太大反应:“你希望我即便没有感情,答应和你在一起了,就要努力地在乎你,考虑你的方方面面是吧?”
独孤极垂眸看翻倒的食盒,只觉打翻食盒的手好似痛了起来。比体内的痛更加清晰。
他在黑暗中等她回来,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心里的躁动没有被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化作他不明白的某种情绪,让他胸腔里酸涩得要命。
这种比任何其他情绪,都还要难克制。一见她,就爆发了。
他明明不想对她发火的。
独孤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白婉棠伸出手,握住他,把他的手指掰开,“独孤极,你很委屈吗?我理智上能理解你这种情绪,昨天才刚答应和你试一试,今天就丢下了重伤的你,这换我,我也会委屈。”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情丝有损,想要时时刻刻都照顾到你的情绪的话,我会比常人累很多很多。而我从一开始就不期望和你在一起,我是不愿意让自己变得这样累的。”
独孤极被她握住的手指颤了颤。本就微凉的体温,更冷了。是从心里蔓延出的冷。
“这才第一天,你就感到委屈气愤,难以忍受了吗?那以后该怎么办?”
白婉棠像是一位在对他说“看,你终于知道错在哪儿了”的师长,“所以,你该做的不是委屈,不是和我在一起,而是让你自己不要再喜欢我。”
她在对他极柔和地笑,却让他感到讽刺和痛苦。
她叫人进来收拾,拿出灵米让人为他去煮灵粥。
房里被打散干净,她又拿出灵药,要给他身上崩裂的外伤涂抹,解开他衣服的动作温柔又怜爱。
但,就是让他感到很遥远。
她温软的手指捻着手帕,擦拭干净他流血的伤口,将能抑制疼痛的灵药涂抹在伤上。
他转眸,瞥见镜子里朦胧的自己,看到的却好像是曾经的白仙仙。
她红着眼眶,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
期盼他还会因他们之间的关系,待她与众不同。期盼他能让她知道,他是有在意她的。
或者说,是在意他们之间的羁绊与过去。
可他所做的事,把她的期望消磨光了。
白婉棠为他上好药,拢好他的衣襟,含笑温声叮嘱他,“待会儿吃了灵粥,好好休息。”
她待他,比他从前待她更温柔用心,也比他更加无情。
独孤极气血翻涌,咳嗽起来,口中呛出血来。
白婉棠扶住他,为他轻轻拍背,道:“你想通了吗?咱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吧。”
独孤极唇上沾着血来不及擦,急切地紧握住她的手,眼眶通红地盯向她,唇张了张,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呼吸沉重,微微发颤,良久,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不能甩开我。”
她不在意他没关系,他会失望会痛苦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他死都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