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极默许了白婉棠为治他眼睛而每天浪费时间蹲守瘴气崖边的举动,他也因此光明正大地跟在了她身侧。
她一边蹲守,还会一边扫荡附近的凶兽,同时用业火淬炼内府灵台。
他对她的勤奋是赞许的,只是对于她的天资实在是看不上眼。
而白婉棠蹲守了苍明草一段时间,也大致发现了苍明草生长的规律,不用再时时刻刻蹲守。
年关前三天,白婉棠带上猎物、拿上信物如约进城。独孤极自然也是和她一起。
内城里的过节气氛厚,满大街妖魔鬼怪跑,但都比以往更和气些。
白婉棠卖完猎物,把独孤极安排在茶楼,独自前去长夏的店。
到了店门口却见长夏店门破损,已是人去楼空,清冷残破,和这满城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询问隔壁的店老板:“长夏老板去哪儿了?”
隔壁店老板是一位老修士,佝偻着身子带她进内室,:“长夏前天晚上说她自己恐有灾祸,连夜收拾东西走了,现下也不知去了哪儿。你是来拿在她这儿做的衣裳的吧?衣裳都做好放在我这儿了,你来瞧瞧哪件是你的。”
阳关内,突遭横祸算是常事。
白婉棠和长夏交际不多,只是垂眸看看腰间的半块蝴蝶玉佩,她总感到些许唏嘘,轻叹一声:“希望她平安无事。”
她在这堆满衣裳的房里找起自己的,找了好半天,中间累得喝了杯,最终在被所有东西压着的大箱子里,发现一口致的描金红箱子,上面贴着她的名。
老修士哎哟一声,说还以为这箱子里都是杂物,就给放在最下边了。
白婉棠打开箱子,里面是整齐的两套大红法衣,用料与做工都远超她所付的工钱。
白婉棠心知这是长夏额外赠她的礼,心里感激。只是这两套衣裳,乍一看不像是过年穿的,倒像是喜服。
衣裳底下,还有一封信。
白婉棠打开看了眼。
长夏在信上说:“我从人间来,瞧你的习惯,大抵和我一样。我多少还是带了些私心,将我原准备做喜服的瑶池鸳鸯翎羽缝在衣上,望你俩永结同心,只羡鸳鸯不羡仙。”
长夏将对自己的寄托,放在了她身上。
白婉棠心里有种难言的滋味,既唏嘘长夏的过往,也更想带着长夏的寄托好好地和独孤极在一起。
她收上衣裳离开。
因找衣裳耽误了时间,她准备去找独孤极的时间,恰是苍明草快长出来的时候。
她便先不去接独孤极,而是赶出城,径直往瘴气崖飞去。
路上她感到好像有人在跟着她。
但年关将至,外出打猎的妖魔很多,她并不能确定,便提高警惕,脚步不停。
苍明草结果时,她恰好赶到,气喘吁吁地将果子收起,她转身赶回内城,一回头却迎上一妖风。
白婉棠连忙躲闪,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她坠落阳关第一天、向她伸出牛蹄的牛妖。
牛妖怨恨地大喝:“白仙仙,你杀我妻女,我今日就你偿命!”便朝她攻来。
“我来了阳关这么久,从未杀过一只妖。你妻女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从哪儿听说我杀妻女?”
白婉棠想操纵业火袭向牛妖,然而识海中的神莲被一股寒意侵袭凝固,释放不出任何热意来。
她惊愕得连连后退,立刻就想到在老修士那儿喝的。
那里肯定掺了伏火珠的灵!
“是城主说我杀了你妻女,让你来杀我的?”
&n城主为了杀她竟做到如此地步?
牛妖:“城主没叫我杀你,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他憎恨:“我妻女便是你常买炸的那家饭馆的老板娘!我本和她露姻缘,没想到她竟怀了我的孩子,还把她生了下来。等我知的时候,她和我的女儿都已经成了尸体,我再也没机会补偿她。我听她邻居说那天晚上,她最后见的人就是你。”
“城主可怜我丧女,又憎你是玄鸿宗弟子,给了我一滴伏火珠灵。白仙仙,受死吧!”
他像发疯的牛般朝白婉棠攻来。
他认定她是凶手,白婉棠辩解也无用。
阳关的妖魔横死暴毙是常事,不会有人去调查真相。而他们的亲人为死者报仇,也多是图个自己痛快。
只认定自己猜中的凶手,哪怕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无辜,他们也只会“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瘴气崖本就对白婉棠有害,而她的修为又不如这牛妖。她被打得节节败退,好几次险些坠崖。
几番过招,她被到崖边,眼看坠崖,她心一横,决定死也拉个垫背的,提剑迎上攻击,直刺牛妖命门。
这一刻她忍不住想到独孤极。
他还坐在茶楼的窗边等她吧。
若是日落月升,还等不来她,他会不会以为她丢下了他,气冲冲地找她,却发现到处找不到她?
是能最后和他个别就好了。
她想着,将无法别的怒意发到牛妖身上:“不讲理的妖魔,难怪在修真界人人厌恶!”
她也开始讨厌妖魔了!
她做好了死的准备,刺穿牛妖的命门。
但是牛妖的奋力一击,却被一鹤影挡下。
她眼前一花,好似看到一只纤瘦的鹤从她眼前掠过,从她身侧经过,落入她身后的瘴气崖。
她脸上溅上几许冰凉的体。
这一刹那,整个世界好像定格了,安静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牛妖在她剑下消散,她才慢慢地回忆起刚刚看到的一幕。
那只鹤的白衣上有艳丽的血花,如瀑墨发在飞掠中若云雾散开。他咳出一大口血,溅到了她脸上。
她呆呆地抬手一抹脸,满手都是血。
那不是鹤。
白婉棠几乎哭出来,踉踉跄跄地趴到崖边对着下边大喊:“白鹤!”
她的声音若滴入海,没有半点回音。
*
瘴气崖底,瘴气郁得仿佛能滴出。妖魔平时都不会到这种地方来,修士更是对此地避而远之。
白婉棠在崖底找了两天,看遍了腐血遍地。白骨如山,弄得一身狼狈,最终总算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独孤极。
他满身污秽血腥,下肢扭曲地碎折,不能动弹,冷得眼睫上都结了霜,浑身颤抖。
听到动静,他没有惊慌,转面面向她,问:“你没事吧?”
他语气很淡然,仿佛他的伤无足轻重,他关心的只有她。
白婉棠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气息发颤地走向他,将他背起来:“对不起……”
独孤极趴在她背上,冷笑:“还敢跑吗?”
若不是驳曲那日离开阳关,求他去送。他送完担心她去了茶楼,感应了一下她的方位,他都不知她竟背着他私自跑出了城。
就该让她被人打个半死不活吃个教训,可惜他担心神骨神莲变得易碎。
这是跑的事吗?白婉棠憋不住眼泪,“哇”得哭起来。
独孤极被她哭愣住了,有点无措。
不过是嘲讽了她一句,她就哭成这样,未免太矫情。
他心里烦躁,对她如今的德行更加不齿,伸手给她抹眼泪,耐着性子:“别哭了,我不说你了。”
白婉棠哭得更厉害了。
走出了瘴气崖,她才不哭,抽噎:“你能不能管管你自己,你都伤成这样了,还管我哭不哭。”
“我没事。”
这点伤他还没放在眼里。
白婉棠托住他的手紧了紧,:“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管我,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独孤极闻言,只觉受到了羞辱,好似被她看不起。手往她脖子伸了下,终究还是忍住掐死她的冲动,不再同她说话。
白婉棠带独孤极去了猫妖的医馆。
已是深夜,大街上冷清下来,月色下红灯笼飘摇。
医馆伙计在抓药,猫妖大夫在内室为独孤极诊治。
白婉棠感觉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她差点嫁给八个妖魔的那晚。
睡眼惺忪的伙计给内室送完药过来,:“这次他又是为了救你出的事?”
白婉棠轻声应:“嗯。”
伙计:“这次看上去真的成废人了。按照你们人类的规矩,你得以身相许,照顾他一辈子,以后再也不能抛弃他,找别的小白脸了。”
白婉棠低下头不说话。
一阵凉风吹来,伙计看着门外的黑夜,突然惊喜地神起来,冲出门外:“下雪了,是白雪!”
白雪在阳关,尤为珍贵。
白婉棠望着冷月下扑簌簌的雪花失神,半晌后认真地:“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的。”
伙计没听清:“你说什么?”
白婉棠站起来,坚定地:“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不他,也不会找别人。我会保护他。他如果变成了废人,我就照顾他一辈子。”
伙计笑:“你对着阳关的白雪说这话,可算是发誓了。”
“以后如果违背誓言,是天打雷劈的。”
*
猫妖大夫给独孤极诊治完,由衷地感慨他这千疮百孔的身躯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这话听得白婉棠心里不是滋味,把独孤极带回山洞,照顾得很是细心。
独孤极爱净,接受不了一身污秽地上床休息,也不她帮忙,强撑着自己去冲洗身子。
他一身白衣已破烂不堪,白婉棠便把新衣拿出来给他穿,等他洗完穿好里衣,将他扶上床,给他煎药,喂食喂。
今天是除夕,天色将黑的时候,便能看到内城上空一片烟花炫丽,光华几乎点亮了黑夜。
白婉棠想了想,还是扶他到洞口,和他互相依偎在同一被子里,隔着飘摇细雪看烟花。
他看不见,白婉棠就说给他听,时不时给他递颗糖,剥个花生。
独孤极对过年没什么兴致,但他记得她之前兴冲冲地想过年。
她口中描绘的和他一起过的年,绝非此刻这般冷清寂冷。
她做人的日子没有多少,待回去他就会把她变回物品,想到这段时间她对他也算尽心,于是他:“你买的烟花呢,拿出来放。”
白婉棠静了会儿,:“我以为你会没有心思过年。”
“你想过就过。”
白婉棠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笑起来,雀跃地跑去拿她为过年买的东西。
她拿来烟花,点燃后分他两根。
独孤极看不见,但他听见踩雪的声音,能感觉得到她在雪地里挥舞烟花,很是开心。
她在雪地里跑来跑去,时不时又跑回来抱一下他,给他吃颗糖,给他她温热的体温,然后又跑出去继续踩雪。
内城里的烟火逐渐平息。
但白婉棠这边却热闹起来。
她堆了很多巴掌大的小雪人,有卖东西的摊贩,还有逛街的大人小孩儿,坐在家里看电视的一家人……
这些雪人独孤极看不到,她就一个一个捧来让他一。
独孤极如今怕冷,她便握着他的手让他感受一下就行。
直到最后两个雪人,她:“左手的这个是你,右手的是我。”
他认真地了一下她右手的雪人,皱眉:“你长这样?”
圆滚滚的两个球。
白婉棠没忍住“噗嗤”笑出声,:“雪人都这样,不是我长这样。”
想了想,她将雪人放下,握住他的手上自己的脸。
不用她带着,他冰凉的手指便在她脸上细致地描摹她的样子。
慢慢地轻抚过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他的指甲尖不经意地轻触到她的牙齿,指腹压在她的下上。
内城再次放起烟花,比先前还热闹。
隔了这么远,都能隐约能听见内城里妖魔们欢乐的嘶吼与大喊。
白婉棠盯着他的脸,有点愣怔地:“新年到了。”
“嗯。”
“新年快乐,白鹤。”
他指腹下,她的笑起来,说话间仿佛在一下又一下地品抿他的指尖。
热的气息慢慢包裹他的指尖,她和他俱是保持不动。
好一会儿,他慢慢继续往下,拂过她的下巴、下颚,颈间……至衣领处。
她:“以后我们一起过年,如果还下雪的话,就还堆这些小雪人来陪我们好不好?”
指下的她的皮肤,有点发热。
独孤极收手,无所谓地点头:“好。”
白婉棠笑起来,眉眼弯弯,扶他回山洞里。
他和她都穿了一身大红的新衣,山洞内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仿佛一对穿喜服入洞房的新人。
白婉棠和他一起上床休息,脱了衣服,各盖一床被子,平躺着。
她吹了灯,望着漆黑的洞顶,:“我订的新衣服是红色的,很喜庆,很漂亮,你喜欢吗?”
黑暗中,独孤极皱眉。
他厌恶红色。
他沉默,只身上的寒意飘过来。
白婉棠手伸进他的被子里握紧他的手,“我很喜欢红色。”
独孤极依旧沉默,突然用力把她拽到自己怀里,极具侵略性地紧抱着她:“不喜欢红色。”
白婉棠顿时浑身僵,心跳一声大过一声,他的声音都有点被这心跳模糊。
独孤极感受到她的僵、她上升的体温,以为她反抗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她,:“像血。”
白婉棠心猛的一怔,眼前浮现出独孤极一次又一次为她而受重伤的画面,强烈的愧疚几乎将她淹没。
她伸出手抱紧他,把脸埋在他怀里:“好,以后不喜欢红色了。”
独孤极满意地了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