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巳时911点,昨天的一场雷雨不但没有降低温度,反而阳光更加毒辣。趴在草丛里,用望远镜观察大河卫队伍的杨泽,不敢置信的爬了起来,再次举起望远镜查看。
二里外沿着盐河北进的大河卫队伍,大约三百名士兵们光着膀子,或者披着单衣, 扛着刀拖着枪,游玩一样的散漫行进着。不时有人下到河边喝水、或者往身上泼水降温。
几位骑马的亲随,簇拥着一位只穿着里衣的军将。这位骑马的军将骑术不错,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打着一把绸面碧油伞遮阳。
跟着后面的是八架牛车,拉着的货物用毡布覆盖,杨泽估计这是卫所装备的,小佛郎机或者虎蹲炮。
跟在后面的则是,比一字长蛇阵更稀松的民夫,他们推车公鸡车,或者挑着担子,在士兵的皮鞭下,艰难的跟在部队后面。
没有夜不收、没有前锋、侧翼。就这样光明正大,嬉笑玩乐的往郁州行进,仿佛是天兵一到,妖魔鬼怪就得伏地求饶。
“营长,别说我们这全连,这一百五十多号排枪伺候,就是挺着刺刀冲上去,也能剿灭这个什么大河卫官兵了吧?”
杨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还没有说话。旁边一位挂中尉军衔的老军, 伸手拽了刚才说话的排长一下:
“俺们原来都是大河卫的军户。”
“啊?呵呵,那啥大河卫英明神武?不行啊,上课的时候,团长不许俺们说谎糊弄长官。对!我不能欺骗营长!这帮大河卫的烂泥巴,我们一个冲锋就能解决!”
“营长,要不我们稳妥些?埋伏下来,先放一排枪,然后冲锋?”
杨泽有点犹豫,这帮大河卫的士兵中,保不齐就有跟小时候,跟自己一块尿尿和泥巴的。
“子药不花钱啊!都上刺刀!把各班打枪最好的都叫来,一会照着骑马的那几个打一枪。然后冲锋!下去准备吧!”
这场伏击战就是这么儿戏,杨泽带着一百多号人,趴在沿河道路的另一边,十来个枪法准的军士,头上顶着个草窝窝,举着步枪瞄着越来越近的骑马军将。
“开火!”
“啪啪啪”
“咻”
铜哨一个长音,郁州军士生龙活虎的跳起来, 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冲向, 无头苍蝇一样的大河卫部队。
大河卫六个骑马的军将和亲随, 被十来只步枪打了一轮, 倒下五个。剩下的这个在郁州军士冲锋的时候,跑都不跑,就这么直挺挺的坐在马上。等有军士冲到他面前推了他一下,才从马上掉下来,原来是太紧张,肌肉痉挛动不了。
大河卫的军户,有直接跪地的,有掉头跑的。但是如何跑得过体力充沛的郁州军士,没出二百米,这些军户不是拄着膝盖大喘气,就是跪在地上呕吐了。
战斗十分钟,可是驱赶这些跪地的官军,民夫用了大半个时辰。
“大少爷,是你么?杨家大少爷,是我啊!二狗子!”
果然,杨泽在靠近俘虏的时候,被跪地的军户认了出来。
“哦,王二狗子啊,跪着干啥,起来说话吧。”
二狗子开心的蹦了起来:
“真的是你呀!哎呀可有快一年没见着大少爷了。去年你们家搬家,俺还去帮忙的呢。”
“你是来帮忙的吗?我看你是来混碗猪肉烩白菜吧?”
“嘿嘿,看你说的。俺可是使了力气了。老乡们别害怕这是俺们大河卫的老东家!可仁义了!”
“跟我来,二狗子。”
杨泽带着这个军户,来到被击毙的军将前,指着尸体问道:
“这是那个千户官徐世运吗?”
二狗子对着地上的尸体呸了一口:
“就是这个狗日的,一上任就加俺们两成租子!去年冬天饿死了十几口。军户逃了得有二十几家。”
“那也算给你们出了口气。行了,这会也到了饭时了。传令兵!去让民夫们支灶做饭,死的两匹马煮了吃肉。二狗子,你去叫些人,把这几个尸体埋了吧。”
“大少爷,中午吃啥饭?”
呃。。。杨泽挠挠头,除了郁州好像没有一天三顿的习惯。
“你不吃拉倒,哪那么多废话。”
“吃啊,咋不吃。有马肉呢”
“报告!营长,收获统计完了。虎蹲炮两门,小佛郎机一门,铅子,火药五车。盐五十斤,渍菜不是咸菜疙瘩的咸菜两担,粮食35担有余。马四匹,牛八头。”
“收获不错呀”
杨泽笑着对后勤官说道。
“营长,三门锈迹斑斑的炮,估计没人敢打。火药是药面子,咱们也不合用。盐是掺了沙土的粗盐,渍菜臭味熏鼻。至于军户吃的粮食是啥样的,我就不说了。放到郁州就算喂牲口,都要筛三遍煮熟了才敢喂。”
杨泽心有戚戚的点点头:
“就这样让俺们去和鞑子拼命,谁给老朱家卖命才是瞎了眼了!告诉炊事员,军士們单独开伙,除了马肉不许吃这里任何东西。”
郁州军士、大河卫军户,民夫开始烧火做饭,大家都是庄户人出身,这时节泥糊菜、荠菜、野苋、猪毛菜谁都认识,纷纷弯腰去野地寻找,至于那些渍菜,没人动
黑衣军士可说了,敞开吃。那还客气啥
郁州军士也不过刚过上,三五月的好日子,有肉吃也不挑剔。烧煤的野战餐车火力更足,马肉不光炖的烂糊,比军户、民夫多了几样香料,还有郁州特产味精。
只见炊事员小心的从烹饪车的储物格里,小心的捧出一个方形铁皮盒子,用勺子稍稍的挖了一小撮,抖了一半加入炖肉的锅里,剩下的连勺子一块放进野菜汤你搅和两下,盛了一勺子尝尝口,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味精就是海肠子,退潮后海边到处都是。郁州的渔民在指点下,家眷孩童将其捡回家,铰去两头、去了内脏晒干,贩卖给收购的商栈,再磨成粉,就是味精。
王二狗子又找了几个大河卫的军户,端着碗边吃边来,郁州军士这边串门子。你说这吃饭时候串门子,到底是啥时候养出来的习俗?
看到杨泽和军士们端着精细的饭盒,自己手里的豁口大瓷碗里的饭再也不香了。
“快别瞅了二狗子你的哈喇子快掉碗里了。炊事员还有饭菜吗?给这几个老乡盛点尝尝。”
二狗子几个眉开眼笑的,把炊事员盛到大瓷碗里的肉,送进嘴里一咬眼泪流了出来。隔锅饭香,原来真不是瞎说的。这马肉跟军户做的就不是一种东西。
这一路上,中午这一顿总算是吃了顿饱饭。军户和民夫要么靠着大树,躲在树荫下,要么靠在河堤上,脚插在河里,个个舒坦的不行。
“乡亲们你们当中可能有人认识我,我家原来也是大河卫军户,去年在郁州垦荒,收成算是还不错。大河卫这次出兵,就是千户官想打劫郁州。
我们也不为难你们,愿意回去的,一会分些粮食就回吧,没啥牵挂不愿意回去,再被人当牛马驱使的,就跟着我会郁州,分地!”
“大少爷,俺跟你走!”
二狗子第一个跳起来表态。
“我记着你家里还有个老娘吧?”
杨泽皱了皱眉。
“俺娘去年腊月没熬过去。那口吃食都偷偷的省给俺了,她是活活饿死的。”
看着红着眼的王二狗子,杨泽也没有说啥安慰的话。
去年愿意跟杨氏迁徙的人家,在大河卫的时候,过得并不比王二狗子家高强到哪去。家主一句话说的好:人的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就像那些个死了顶门柱,带着几个拖油瓶的寡妇,如果留在了大河卫,现在还不定是什么个下场呢她们选择了跟着杨家走,现在办的鸭场红火的很
新城里还有崭新的,二层楼四合小院。她们在郁州的行市比大菇娘都高。家里有想要续弦的管事,都只想娶这样的寡妇。
闲话少说,杨泽带着几十号,选择了未知的军户和民夫,牵着马赶着牛车,踏上了回郁州的路。剩下的物资全分了,用后勤官的话就是,都不敢给牲口吃的东西,带回郁州干啥。
。。。。。。
三营这一连,一路往西疾行,石安河终于遥遥在望。
“停不走了,今天就在这边扎营。去通知另外两个排。”
“营长?时辰还早呢,咋不过河?”
“没听团长说吗!侦查敌情最重要!现在两眼一抹黑,都不知道彭城卫在哪万一给咱们来个半渡而击,那不是亏大发了?”
连长也是杨泓从小一起长大的亲随,望了望石安河上的石桥,再看看表情认真的营长:
“是!我立即通知二排和三排,原地扎营。”
“嗯不光要扎营,还要派出侦查部队,咱们先找到彭城卫再说。”
“是!”
“标准野外扎营模式”
“放诡雷?”
“必须的!”
“营长,咱们带着黑背大狗呢。”
“咱们带的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那黑背犬也没有见过仗,谁知道可靠不可靠。服从命令!”
“是!”
“去吧还有那个看谁带了草鞋,给我要一双。我也是头热发瘟了,这大热天的穿双长靴赶路,脚都快熟了”
杨泓边说,边坐地上,脱下了军官长靴。那酸爽其他军官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