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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就是如此奇怪,刚才王谧口口声声的要给他留一条活路,明明是为了他好,杨定却偏不领情。
现在说到要主动送死,他却来了精神,整个人好像是打满了鸡血,激动的不行。
本就是红彤彤的脸色,被热血膨胀,变得更加红烈,特别亢奋,好像能让晋军杀了他,他杨定就变成了氐秦的忠臣良将了似的。
“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你们不会猖狂多久的,待到天王大军驾临,必定横扫尔等,丑晋司马氏,俯首称臣尔!”
嗯嗯,他这一点说的,王谧也很认同。司马家的大晋朝,确实是丑恶的很,早就应该倒台。
如果苻坚真的能夺取建康,活捉司马曜,相信以司马曜的尿性,也肯定会笑呵呵的称臣,绝无二话。
问题是,苻坚有这个能力吗?
“苻坚若是知道你如此忠心耿耿,泉下有知,想必一定会很欣慰。”王谧言笑晏晏的说道。
“你说什么?”
“你竟敢诅咒我王!”
王谧的话,好像是一记惊雷,在众人的耳边炸开,杨定登时慌了,而晋军这边的同僚的情形也没有好多少。
皆是一脸莫名其妙。
谣言的炮制者王侍郎却是悠闲的很,指节轻轻敲着桌面。
“杨将军,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这件事,从东到西全都传遍了,你竟然还浑然不知。”
“你也不想想,从襄阳到南阳,这一条线上,局势如此紧张,长安城里的苻坚不可能不知情,可是,他为何迟迟没有行动?”
“以苻坚的个性,从来都是征伐为上,能用打仗解决的事情,都算不得是难题。”
“可是秦兵接连丢掉了两三座城池,身在长安的苻坚,为何会毫无动作?”
“你用你的项上人头想想看,这正常吗?”
“稚远,你是说,伪秦国主苻坚,他……他死了?”别人都能沉得住气,可是,桓冲老爷子却不可能耐得住性子。
这个老头子,真是一个捧场的好手,有了他在,王谧再也不必怀疑可以把这场假戏演的更像了。
“桓将军,这是当然的,长安城里乱成一团,各大部族纷纷举事,如果苻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不出来主持局面?”
“而我们都知道,长安城的乱局,至少已经持续了好几天,种种乱象都表明,长安城中一定发生了巨变,致使秦军群龙无首。”
“杨将军一身忠勇,我也很佩服,只不过,你想等到秦军来援,恐怕是不可能了。”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突如其来的噩耗,将杨定一拳击倒,强硬的双腿,沉沉的跪下,终于看清了事实。
数日以来,杨定曾经多次飞马传书,向长安城询问下一步的战略,对于南阳城受到的威胁也是讲述的一清二楚,然而,一封接着一封的书信送出去,却是石沉大海,渺无音信。
送出去的信件没有回复,长安城也没有送来任何旨意,杨定日日登上城楼,尽力北望,别说是大军的扬尘了,就连一面氐秦的旗帜都没有看到。
那几日,杨定的心情,只能用忐忑不安来形容。王谧的一席话,终于让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原来……原来一直等不到援军也没有回信,竟然是因为苻坚突遭横祸。
他已然跪倒,那就是说明心中已经认同了王谧的说辞,然而,嘴上却说什么也不肯认输。
“你骗我!”
“尔等一直在新野襄阳一线活动,我们都未曾得到的消息,你们又如何得知?”
大聪明啊大聪明,虽然形势不利,但是杨定还是不准备停止抵抗,到底也是大将军,脑筋一转就想到了一个借口。
还特别的有道理,以秦晋两军的所处的位置来看,也是秦军在前,晋军在后。
秦军内部都没有得到的消息,他们晋军是如何得知的?
这绝对是个谎言!
“杨将军,你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长安城的消息了吧。”
桓老爷子呵呵笑着,勐然间面色一凛:我去,稚远连这个都知道,真乃神人也!
神了!
确实是神人!
杨定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王谧却心里有了底,呵呵,他又蒙对了。
“没有消息是正常的,秦廷不是不愿意给你送消息,而是他们不能给你送消息。”
“他们还要靠着你们兄弟稳定江北的局面,若是连你们也知道了秦廷发生了混乱,江北的数个城池便会被我军个个击破。”
“杨将军,我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王谧一口一个杨将军叫得欢,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杨定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哭的稀里哗啦。
你看看,又扑街了一个吧,不用王谧动手,此人就已经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快快拉走,不要碍了眼睛。
说来说去,这间厢房之中的诸位晋军大将,并没有一个想要真心处死杨定。
这可是活的!
活生生的氐秦大将军,级别还特别的高,岂能让他轻轻松松的死去,实在是太浪费了!
人人都需要一些新鲜的刺激,皇帝司马曜也不例外。
襄阳大战之时,北府兵已经给他进献了两颗人头,符睿和梁成,哪一个都是氐秦朝廷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如今,敌军将领的人头对司马曜的吸引力已经大大下降,没兴趣了。反倒是活捉的将领,目前王谧的账上还没有一个。
众人盘算着,杨定好歹也是个上大将军,在氐秦内部也算是有姓名的,这样的活物送到司马曜的眼前,说不定他们能得到的奖赏会更多些。
“不过稚远,那伪秦主苻坚,真的死了吗?”
桓尹的眼神深刻的反映出他对王谧刚才的一番说辞,一个字都不相信。
“不会吧!”
“难道,苻坚没死?”桓老爷子的三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受骗一次可以,一次接着一次,那就不好了嘛。
“野王,这件事就不必挑明了吧。”
“所以,你也只是根据线人的奏报,拼凑的事情,不能肯定苻坚的情况。”桓尹点点头,终于把这件事捋清楚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隐隐感觉,王谧在提到苻坚死讯的时候,过于自信了些。
王谧时常言语轻快,实际上却是个很严谨的人,从来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更加不会把没有确定的消息就这样没遮没拦的放出来。
王谧有特殊的消息渠道?
绝不可能!
来到新野的那一天,长安城所有的消息还是桓尹他们告知王谧的,可见,他并没有特别的消息来源。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所谓苻坚之死,根本就是王谧杜撰出来的,目的就是迷惑杨定,令其彻底崩溃。
“苻坚的生死,我现在也说不准,不过,从杨定的回答中,我们也可以确定很多信息。”
“这些信息,对我们日后进攻战略大有用处。”
“信息?”
“有什么信息,老夫怎么没听出来?”
桓老爷子他一直都三心二意,当然是什么也听不出的,王谧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刚才杨定已经承认,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长安城的消息了,而且,这些日子也根本就没有氐秦支援江北的踪迹,这就印证了我们眼线的消息。”
“长安城确实是乱了,乱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南阳大郡的守将杨定的书信都没有人回复。”
“这就说明,氐秦内部连他们的王室都已经无法正常处置事务,这才让杨定的希望落空。”
“也就是说,通过杨定的回答,我们反倒更能证明,苻坚确实是死了,至少是病入膏肓。”
桓尹不愧是荆州将领中最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确实如此。”
“杨定如今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囚徒,我们要他生,他就得生,我们要他死,他便绝对活不成。”
“照理来说,这个人对我们没有一点用处,送他去和弟弟团聚,也并无不可。”
“现在我们总算是从他的身上挖掘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这个杨定便可以活命了。”
“至于此人最终如何处置,就交由陛下处置,我想陛下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论办事周到,还是要看王稚远,话题拉回到朝堂之上,别人都还没有想起司马曜来,他就已经想好了要献给司马曜的礼物。
不知道,等到大军还朝,把那杨定送到朝堂之上,是不是该给他绑一个蝴蝶结,还粉红色的,这样才能让司马曜笑纳呢?
想到了司马曜,王谧就想到了老司马家那空荡荡的钱袋子,穷啊!真是愁人!
在大晋朝,国库这个东西那是不存在的,司马家的小金库,也是没有的。
虽然司马家个人的衣食供应还是可以保证水准,但是,要想有存货,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从来都是钱来钱去,来多少花多少,没有一点留存。
非是司马家不想留存小金库,实在是能从大世家把持的各个地方流到司马曜手里的钱实在是少得可怜。
皇帝自己的开销都不够,哪里还能存的下钱。
遥想建康朝廷,也不知那谢安老儿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
建康城,乌衣巷。
规模宏大,风景怡然的谢安石府中,青青的矮竹林,碧绿的潭水倒映着一个年轻的面孔。
圆圆的脸蛋,上翘的嘴巴,总是笑着,凡是看到他的人,总是会不自觉萌生出一种天然的亲近之感。
可惜的是,如今这一张喜气洋洋的嘴巴却耷拉着,就是挤都挤不出一个笑脸来。
“让何博士久等了,这边请。”
谢安的贴身小书童谢襄终于出现在了湖畔,接替何无忌当上了国子博士的何迈,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谢公嘛,一向是架子很大的,别说是让何迈等一炷香的时间,就是让他等上几个时辰,他也没有二话。
想到在京口做生意的日子,这一点点委屈对于何迈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既然何迈是个心胸宽广的年轻人,他又为何站在潭水边愁眉不展,当他见到谢襄,连一个职业假笑都摆不出?
实在是谢安的邀请来的太过突然,何迈完全没有一点准备,暗自揣度,谢安这老头子一定是憋了什么坏,才把他请到乌衣巷的。
庭院深深的谢家大宅,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不说以往了,就说现在谢府的门前都堵着一大堆求见的官员,智囊幕僚。
他们其中不乏比何迈门第更优越的,官职也更高几级的。饶是他们连谢安的一个脚后跟都见不到,就更不要说别人了。
然而,初入朝堂不足三个月,不过是世家边缘庐江何氏出身的何迈,居然就得到了这份殊荣。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令人惶恐的事。
难道是谢安慧眼识珠,一下子就看出了何迈的过人之处?
还是他有识人之明,不肯让何迈这样一位青年才俊就这样呆在司马曜的身边,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带着这份疑问,何迈跟着谢襄一路快步,终于在一处位于高台之上的凉风堂中,见到了谢安本人。
“何博士,让你久等了,老夫实在是过意不去。”谢安抚着胡须,微微笑道。
越是客气就越是说明心里有鬼,何迈深吸了口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或许谢安对何迈的根底还了解的不是那么清楚,他若是知道这位何小郎君在京口舌灿莲花的模样,恐怕就不会把他请到这里来了。
“谢公言重了,晚辈初入仕途就承蒙谢公召见,实在是受宠若惊。将来还指望着谢公能多多指点,让晚辈少走弯路才是。”
谢安所选的凉风堂,果然是凉风阵阵,吹得何迈心里好一个透心凉,老谢不发话,他也只能老实等着。
若是按照他本来的性格,早就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可现在他面对的是谢安,这一份殷勤的劲头,还是收一收为妙。
等了片刻,老谢终于把目光放回到了何迈的身上。
“老夫听说,何博士与老夫的贤婿关系甚密,可有此事?”
何迈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连忙应承:“谢公说的是。”
“我辈自京口相识,一路走来,晚辈都承蒙稚远的照顾,确实关系很好。”
谢安在朝中耳目众多,且他们几个京口来的年轻人经常在建康见面,也不避讳着旁人,现在谢安问起,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