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天色将晚,余杭宝应城南的巷子里炊烟袅袅,随风而逝。
院子里的石桌上已经架好了炙烤炉,亦泠将羊肉和果子摆好,又温好了清酒,回过头,见身旁梨树落叶缤纷,谢衡之正带着沛沛在窗边读书。
如清泉般甜美的女童声音飘荡在院子里,一首诗念得抑扬顿挫,老神在在,把她爹爹的姿态学了个七八成。
亦泠神色温柔地看着这一幕,许久才开口道:“沛沛,过来吃饭了。”
“来啦!”
闻到了枣炭的香味,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谢衡之跟在她身后,走得不紧不慢。
“沛沛,跑慢些。”
沛沛没管,鹅黄色的裙角飞扬着,一眨眼就坐到了亦泠面前,用力嗅了嗅。
“真香!”
“还没烤上呢你就闻到香味了?”
亦泠走到她身后,替她整理着发髻。
今晨给她梳了蝶髻,亦泠不忍心绑得太用力,到了这个时候便有些松垮。
“不用烤我都知道阿娘切的羊肉很香。”
说罢拿起酥饼咬了一口,“阿娘买的酥饼也好吃!”
又去抓起一颗枣子,“阿娘摘的枣子也好甜!”
“没你嘴甜。”
亦泠捏了下她的鼻子,“谁教你这么油嘴滑舌的?”
“总归不是我。”
谢衡之在另一旁坐了下来,打量沛沛一眼,“是不是有求于你娘?”
“当然没有!阿娘辛苦养育我,我还不能说些好听的哄她开心吗?”
沛沛嘟着嘴说,“《礼记》有云,孝子之养老也,乐其心不违其志,乐其耳目,安其寝处,以其饮食忠养之。”
谢衡之指指自己,认领功劳。
“这个是我教的。”
亦泠一直知道沛沛聪明,却没想今年更是突飞猛进,上个月还在读《孟子》,今日连《礼记》都能张口就来了。
自己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成日里盯着襁褓里的亦昀看他的口水。
吃东西的动作还如此优雅,真不敢想象,沛沛长大后,该是如何地品貌双全、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亦泠没忍住弯腰亲了沛沛脸颊一口。
“沛沛真厉害。”
谢衡之又指指自己脸颊。
“我呢?”
“你就那样吧。”
亦泠没理他,弄好了沛沛的发髻便要坐下来吃饭。
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这个时候谁会来?
亦泠和谢衡之对视一眼,又起身道。
“我去开门吧,你给沛沛烤些羊肉。”
说罢便不疾不徐走到门边,打开了门闩。
“陆嫂?”
亦泠看着眼前面有愠色的妇人,问道,“你这是……?”
陆嫂脸色黑透了,胸口
剧烈起伏着。
盯着亦泠半晌,似乎又是不知道如何启齿,于是从背后掳出一个鼻青脸肿的小男孩,怼到了亦泠面前。
“来,你来说!说说今日发生何事了!()”
“我、我……⒖[()]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小男孩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但亦泠看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已经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沛沛又打你了?”
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面用力地点头。
“她骑在我身上打我!”
亦泠:“……”
-
原本计划着一家人慢慢吃的一顿炙羊肉,全让小虎吃了大半。
亦泠和谢衡之带着沛沛不停给陆嫂和小虎道歉,又把厨房里的好吃的都拿了出来。
最后小虎吃得满嘴流油,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待母子二人跨出门槛,谢衡之负责锁门,亦泠负责抄家伙。
可是这院子里除了平日里种植花草的锄头就是石桌上的餐具。
最后亦泠只能抄起一双筷子。
工具不足,气势来凑。
她恶狠狠地走向肇事者,肇事者则连连后退。
然后躲到梨树后面,看着亦泠手里的筷子,嘴巴一撅,泪汪汪地说:“娘,羊肉全被小虎吃了,我都没有吃饱。”
亦泠差点就心软,可是一想到小虎那鼻青脸肿的模样,闭了闭眼,说道:“没关系,等下让你竹笋炒肉吃个饱。”
“啊~!”
沛沛大叫一声,朝谢衡之跑去,“爹爹救命!”
“今天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
谢衡之把沛沛拎出来,“站好,认真听你娘说话。”
说罢便要离开。
“你也站好。”
亦泠说。
谢衡之回头。
“……我也要挨训?”
亦泠:“……”
主要是担心自己一会儿说不过沛沛。
“总之你也站好。”
努力平复了会儿情绪后,亦泠看向沛沛。
“来,你跟娘再说一遍,你为什么打小虎?”
说就说。
沛沛理直气壮地挺起胸口:“他昨日认了我做娘亲,今日却对我大呼小喝的,哪有这个道理?”
亦泠:“……那也不能动手打人。”
沛沛:“棍棒之下出孝子!”
两个大人好气又好笑。
亦泠:“……这也是你教的?”
谢衡之:“我没有。”
随即蹲在沛沛面前,“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嗯嗯。”
沛沛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看向亦泠,“娘,您听见了吗?爹说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谢衡之:“……”
我没有。
“行,我不打你。”
亦泠放下手里
()的筷子,坐下来揉着额头。
谢衡之也坐在她身旁,沉沉叹了口气。
“沛沛,说实话,为什么打小虎?”
沛沛抹着眼泪,憋了很久,才说:“他总是要去亲小荷,小荷不给他亲,他就把小荷推到沟里去。我和他讲道理他又听不懂,只有打了他他才老实!”
说完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哭得更凶了。
“我答应了小荷不告诉别人,现在我说出来了,我不守信用了,呜呜呜,我对不起小荷,我再也不是一言九鼎的沛沛了。”
原本打算教训女儿的夫妻两人最后变成了饱含愧疚地抚慰女儿。
直至天黑,宅子里震天的哭声才停下来。
夜深人静时,亦泠精疲力竭地往厨房走去。
推开了门,才注意到里面亮着一盏灯。
看见谢衡之在里面煮粥,亦泠看了会儿,才出声道:“早知道你已经来给沛沛做消夜了,我就省得跑这一趟。”
“她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谢衡之没回头,专注地看着沸腾的清粥,低声说,“我是在给你做消夜,你晚上不是没怎么吃?”
说到这个,亦泠就重重地叹气。
真是可惜她那一桌子好菜了,想想就心疼。
亦泠慢吞吞地走过去,靠在谢衡之背上。
“不过,你说沛沛到底是随了谁?我小时候可没这么虎,她都快混成这里的大姐头了。”
“这你可能要问问你那弟弟。”
亦泠转了转眼珠子。
“关他什么事?”
“自打他上月来住了半旬。”
谢衡之冷笑,“沛沛就学会了骑着别人揍。”
亦泠就说这个画面怎么如此眼熟。
她点点头。
“有道理,小时候有人欺负我,亦昀也是骑着别人打。”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
“可是沛沛终归是个女孩子。”
“是啊。”
谢衡之也觉得,女孩子骑着别人揍,着实不好看。
“现在还可以揍揍小虎,可是男孩子长起个子来飞快,以后人家比她高壮了,打不过了,可怎么办?”
谢衡之:“……”
他慢悠悠地回过头,看着亦泠。
“我有一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亦泠:“说。”
“给她生个弟弟,打不过的时候,弟弟上。”
亦泠认真地想了想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然后环顾厨房四周。
“在这儿?”
谢衡之:“……倒也不用这么急。”
-
沛沛睡下后,亦泠和谢衡之还是深入商议了一番弟弟的事情。
第二日清晨亦泠就决定还是先算了,到时候弟弟没来,她先累个半死。
而且他们也到了快离开余杭的时候,不怕小虎日后报仇。
说起搬家,别的小孩子多少有些抗拒,沛沛却十分兴奋。
这些年他们带着沛沛寻山问水,不论是蜿蜒山路还是漫漫水路,她从来没有哭闹过。
她就像一只无法困在笼子里的飞鸟,有时候他们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还会主动问爹娘什么时候去下一个地方寻宝。
这一年的夏天,他们前往了合都。
常年游历四方,行李不多,七八日便租下宅子安顿了下来。
这一次他们还特意打扫了一间客房出来。
地窖里存好了果菜,屋子里插上鲜花,窗边还放了一张书案,备着上等的笔墨。
院子里的树叶开始枯黄时,房门终于被敲响。
打开门的一瞬,亦泠眼神定住,摇了摇头,甚至想关上门。
“我们不买炭。”
太子讪讪转过头看向谢衡之。
“瑾玄……你看她……”
“快进来吧。”
谢衡之侧头看向太子身后那辆不起眼的马车,以憋住嘴角的笑。
“其均呢?”
“害羞不敢出来呢。”
清亮的女声先一步响起,沈舒方牵着一个男孩走下了马车。
“这么高了?”
亦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上次见他才刚学会走路呢。”
“可不是,咱们都多少年没见了。”
沈舒方也往里张望着,“沛沛呢?”
是啊,沛沛呢?刚刚还一起在院子里等呢。
谢衡之和亦泠回头,见沛沛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屋子里,扒着门偷看。
“你躲着干什么?快出来,其均哥哥来了。”
好半晌,沛沛才慢吞吞地走过来。
“其、其均哥哥。”
两个小孩第一次见面,难免生涩。
其均也只是点点头,然后低低地叫了声“沛沛妹妹”。
虽说太子这些年快晒成一块儿炭了,但底子还在那里。
其均像他多一些,个子高挑颀长,皮肤白皙,俊美如玉。
而且他从未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有一股矜贵气质。
就是不知是否和沛沛一样,背地里把人骑在地上揍。
是夜。
四个大人在屋子里喝酒叙旧,两个小孩在院子里玩儿。
亦泠和谢衡之时不时往窗外瞥去。
“你俩看什么呢?”
沈舒方问,“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儿,你们都不放心?”
确实不放心。
怕沛沛一言不合就打其均。
不过眼下看来,他们还是多虑了。
沛沛的拳头是长眼的,不打好看的人。
-
休整两二日后,两家六口人登上了苏经山。
此山虽闻名天下,却因山路陡峭,行人游客几乎止步于山腰。
快登顶时,几乎看不见人影,沈舒方也摘了帷帽,大大方方地呼吸山间空气。
恰逢今日天气也好,山腰云雾缭绕,山顶视野却无比开阔。
他们慢慢绕到了山背后,迎面就是一片湖泊,阳光倾洒在水面上,宛如璀璨的碎金。山风呼啸而过,吹起了衣袂裙摆,也吹散了所有的疲惫。
这样的山川河海,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慢慢看。
不过——
“你们会不会担心沛沛跟着你们居止不定的,会静不下心念书?”
沈舒方问。
“不会啊。”
亦泠说,“若是想念书,不拘于何处,马车上可以,航船上可以。”
谢衡之补充道:“长路漫漫时,正适合教她背诵诗词打发时间。”
亦泠附和点头,并问道:“其均现在应该七步成章下笔成文了吧?”
“哈哈。”
沈舒方笑了笑,“勉强吧。”
“其均哥哥!”
话音刚落,沛沛就兴奋地喊了起来,“你看,湖水上还有小鸭子,是不是王勃说的——”
那千古名句还没从沛沛嘴里念出来,其均看着眼前的景色,感慨道:“娘啊,这可真好看。”
又转头问沛沛:“王勃说什么了?”
沛沛:“……没什么,他说他也觉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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