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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作者:翘摇字数:4242更新:2024-07-26 12:37

第一百零四章

北伐之后,谢衡之一定会回到上京。

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无法在赤丘久留。

北营大军征战结束的日子,就是他启程回京的起点。

只是北伐的胜利让人心潮过于澎湃,亦泠一直无暇思量这一点。

直到归期近在咫尺,亦泠终于明白了这几日缠在心头的那股愁绪从何而来。

既在城隍庙许下了心愿,她当然要和谢衡之一起回上京,不能害菩萨失信。

所以得胜鼓游行那一日,亦泠在赤丘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喜上眉梢地与她相继打了个照面。

于赤丘百姓而言,那天是他们安乐太平日子的开始。

于亦泠而言,却是一场后知后觉才意识到的盛大告别。

和亦泠相熟的人都不意外她的离开,知道这只是早晚的事情,包括亦昀。

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希望亦泠一辈子扎根在赤丘。

这里风沙太大了,他还是更乐意姐姐去一个风和日美的地方生活。

二天后。

谢衡之随林大将军一同启程回京述职。

不比大军出征时全城送行的场面,这个清晨,浩浩荡荡的队伍井然有序地驶出赤丘南城门,唯闻马蹄踢踏声。

马车已经在城门边停靠了许久。

亦泠半蹲在卓小娥面前,理着她的衣襟,柔声问道:“昨晚教你的字还没记熟,一会儿回去了还要练。”

亦泠在赤丘没什么家当,收束整装也不过花了半日。

交接了岐黄堂的事情,剩下的时间,除了亦昀轮休回来那晚和他一同吃饭饮酒,亦泠便押着卓小娥写字。

她算数很有天赋,一把算盘拨得飞起,对账的速度快赶上秦四娘了。

就是另一面和亦泠太像,不喜欢念书写字。

“我都记住了。”

卓小娥瘪着嘴巴点头,“阿泠姐姐,你还会回赤丘吗?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本可以随口给卓小娥一句安慰,但是亦泠不想骗她。

山遥路远,她再踏足赤丘的机会何其渺茫。

“与其等姐姐回赤丘来看你,不如你以后寻机会来找姐姐。”亦泠摸着她的脸,低声说,“路上你可以翻过云雾缭绕的山峦幽谷,来上京看元宵灯会,再坐上日行百里的航船,去江南水乡采莲。”

从亦泠嘴里听见这些从未领略过的风光,卓小娥眼里的不舍化为憧憬,重重地点头。

“嗯!我以后一定来找阿泠姐姐!”

“好了,你阿泠姐姐也该启程了。”

秦四娘见时间不早了,止住了卓小娥的话头。

“已经耽误你许久了,”她看着亦泠,眼里带笑,“我们就送到这里了。”

“你们快回去吧。”亦泠点头,“等下天也该热了。”

待秦四娘牵着卓小娥转身,亦泠才看向站在一旁的亦昀。

该说的前两日都说过了,眼下到了真正的别离时刻,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无言半晌,亦昀干咳一声,朝亦泠勾了勾手。

亦泠好奇地凑过去,却听他说:“我,北营新任先锋统领,记住了吗?”

亦泠:“……”

这几日听他说了八百次了。

“记住了,亦大统领。”

亦昀满意地点点头,又小声说:“所以他若是敢对不住你,我可以直接带人杀到上京取他狗命,懂吗?”

话音刚落,他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抬起头,见站在马车旁的谢衡之正看向他们二人。

亦昀立刻拉着亦泠换了个方位,背对着谢衡之继续窃窃私语。

“偷袭也成,总之他现在也要忌惮我亦统领几分的。”

“知道了知道了。”

恰逢一阵风吹来,亦泠嗓子里仿佛吹进了沙,有些哽咽,“以后就靠亦统领给我撑腰了。”

“好说好说。”

这股风也吹到了亦昀眼里,他突然转过身,背对着亦泠利落一挥手,“行了,那你走吧,又起风了,我也要回去练兵了。”

说罢,他揉了揉眼睛,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

可是他的步子还是越来越慢。

直到听见了马夫扬鞭的声音,亦昀还是回过了头。

看着马车穿过城门逐渐模糊在尘埃里,他堂堂亦大统领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两滴泪。

擦干泪后,他迈腿继续走,却冷不丁和一个背着背篓的少年四目相对。

亦昀:“……”

他假装没看见穆峥,继续往前走。

最后还是没忍住把他揪了回来。

“别看了!小心我姐夫掉头回来揍你!”

马车里,亦泠也正抹着眼睛。

谢衡之哄了许久都止不住她的泪,于是说:“若是想他们了,以后再来便是。”

“说得容易。”

亦泠抽泣着说,“赤丘这么远,哪有那么多机会。”

“怎么没有机会。”

他说,“除了赤丘,你还想去哪里?”

亦泠当真思索了起来,随即摇摇头。

“其实我没去过什么地方。”

“那我陪你去。”

谢衡之用指腹擦着她的泪痕,声音越来越轻柔,“云雾缭绕的山峦幽谷?坐日行百里的航船去江南水乡采莲?”

原来他听见了她方才和卓小娥说的话。

也知道这些地方她都没有去过。

亦泠抽抽搭搭的,谢衡之继续道:“游西湖登泰山,或者去看遍潇湘八景?”

“再不然……”

谢衡之眯了眯眼,“你想去北犹看看也行。”

亦泠一惊,眼泪戛然而止。

“刚打完仗呢,北犹人恨死我们了,我们去北犹做什么?!”

“做……细作?”

“……”

-

赤丘与上京相隔甚远,即便快马加鞭也要走上月余。

何况天气炎热,为防随行人员和马匹中暑,还得刻意放慢速度。

半月后的某个午后,一行人正在驿站歇凉,亦泠懒得下去,就在马车里靠着软枕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时,谢衡之依然坐在她身旁翻看闲书,利春和刀雨也策马伴随一旁,偶尔有说话声传进来。

亦泠懒洋洋地直起身,感觉车厢里有些闷热。

推开轩窗的那一瞬,亦泠却睁大了眼睛——

驶上山路便罢了,怎么还掉队了呢?

林大将军他们呢?

亦泠转头看向谢衡之,推了他一把。

谢衡之“嗯”了声,放下书卷。

“怎么了?”

“你是一点不管事啊。”

亦泠指着外头,“掉队多远了?都看不见林大将军他们人了!”

谢衡之沉默片刻:“那怎么办?”

亦泠的手收了回来,指着自己。

“你问我?”

看着她震惊到呆滞的样子,谢衡之忽地笑了出来。

“没掉队,我让人绕行了。”

“绕行?”

亦泠不明所以,“绕行去哪里?”

炎炎夏日,山间蝉鸣聒噪。

谢衡之半眯着眼睛看向窗外,许久,才轻呼一口气,随即揽住了亦泠的肩膀。

“带你见见我爹娘。”

-

这天傍晚,马车进入了亦泠眼熟的地界——蒙阳州。

再次途经松远县,那座死城仿佛只是一场梦,如今已经生机勃勃,八街九陌,行人如织。酒肆里宾客满座,街头杂耍艺人引得百姓围观,阵阵喝彩。

而那座亦泠和谢衡之曾经借住过的章府也换了匾额,住着某户“王”姓人家。

虽然距离云襄村只有半日的路程,谢衡之也没急着赶路,见天色晚了,索性在松远县的客栈住了下来。

还是原来那间上房,夜深人静时,亦泠躺在谢衡之身旁,却无心回忆他们在松远县的过往。

她一直以为谢衡之就是薄祚寒门养出的贵子,一朝得登龙门后扶摇直上,无往不利,让多少人嫉妒得牙痒痒。

却不想他竟是皇后当年屠杀云襄村的幸存者,踏入上京的那一日,为的不是功名利禄,而是云襄村两百多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所以皇后当年逼宫,是你做的手脚?”

谢衡之:“……什么手脚不手脚的。”

天大的事情被她说得像偷鸡摸狗。

“她自己要出洞,怪得了谁。”

漆黑的夜里,亦泠睁大了眼睛,胸口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你是真的命硬、骨头硬、浑身都硬啊。”

谢衡之:“……是的吧。”

亦泠翻了个身,想抱抱他时,却被他抬手挡住

“别。”

亦泠愣住。

“怎么了?”

“没什么。”谢衡之喉咙滚了滚(),“浑身都硬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别硌着你。”

亦泠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当真不动了,只是盯着头顶的承尘叹了口气。

她的承受能力已经被谢衡之锻炼出来了。

就算哪天他真的给她挣个皇后来做,她恐怕都不会有半分意外了。

“难怪我初见谢家人时,便觉得和你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特别是他妹妹谢萱,圆眼睛圆脸圆鼻头,和谢衡之的五官简直毫不相干。

亦泠甚至想过谢萱是抱养的,都没怀疑过谢衡之不是亲生的。

“那丫丫是小时候生病才不会说话的吗?”

“自打生下来就这样。”

“那老夫人呢?”

亦泠又问,“她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谢衡之不答反问:“老夫人是谁?”

“当然是现在的谢老——”

亦泠反应过来后,“哦”了声,“……娘。”

“嗯。”

谢衡之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娘原本很健康,没了儿子那年哭得眼睛不好了。后来收留了我,为了供我去江州书院读书,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才伤了眼睛。”

难怪……

亦泠侧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他。

被她盯久了。

谢衡之笑着说:“怎么了?”

“心疼你们,真不容易啊。”

这回亦泠很坦然地承认,还伸手抱住了谢衡之的脖子,“我若是早些知道,平日就多去给娘请安,也……”

“也什么?”

“也背地里少骂你一些了。”

“……”

谢衡之很轻地“嗯”了声,似乎是有些困了。

亦泠伏在他胸口,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那你这些年,想你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吗?”

谢衡之一直没回答。

就在亦泠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她伸手,轻抚他脸颊。

却摸到一片湿意。

-

第二日天亮,谢衡之带着亦泠共乘一匹马去了云襄村,留利春和刀雨在松远县休息。

清晨的山路云雾迷蒙,郁郁葱葱的枝叶罩在头顶,山路曲折迂回,蜿蜒延绵至浓荫深处。

穿林而过时,亦泠还在思索云襄村坐落在这么美的山间,谢衡之幼时该何其快乐。

因此当她亲眼看见了化作焦土的废墟时,完全无法将它和谢衡之描述里的云襄村对应起来。

脚下已经杂草榛榛,残存的房屋早已倒塌,连砸落在地的砖瓦梁柱也沉于泥土中。

谢衡之的记忆却还未褪色。

他牵着亦泠,走得很慢,一处处地指给她看。

那棵粗壮梨树下,坍塌为泥的荒墟是他曾经的家;旁边掩在荆棘下的枯井,是他爹娘

()亲手挖的水井;而那些归家小道,已经在二十余年的尘埃里无迹可寻。

走过云襄村,沿着山路而上,郁郁葱葱的竹林后,乍现一片密密麻麻的墓地。

随山坡而建,林立的墓碑层见叠出,在清晨的阳光下尤为触目惊心。

亦泠拎着裙角,动心骇目地一步步穿梭在这片墓地之间。

这些石碑还没有风蚀的痕迹,能看出是这几年新立的。

有些刻上了名字,有些则只有姓氏。

更多的石碑上面空无一字,一场大火烧掉了他们来过这世间的所有痕迹,连姓名也随着一部村志淹没在火海里。

亦泠心神震颤地看着这些墓碑,谢衡之也一言不发,气氛尤为沉重。

直到她脚下一个趔趄——

“啊!救命!”,亦泠惊呼出声的时候,谢衡之始料不及,刚伸出手,亦泠已经直溜溜地扑跪在了一座墓碑前。

亦泠:“……”

她抬起头,见谢衡之在一瞬的愣神之后,竟然也只是看着她,丝毫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亦泠只好讪讪道,“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

就在亦泠要自食其力站起身时,谢衡之忽地轻笑,在她身旁一并掀袍跪了下来,凝视着眼前的墓碑,“那我们就先拜高堂吧。”

“什么?”

亦泠随着谢衡之的视线看向眼前的墓碑,目光忽颤,“这是……”

四周寂寂无声,他们携手跪拜在这座合葬墓碑前。

云开雾散,有风拂过,墓碑前的青草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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