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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作者:翘摇字数:5009更新:2024-07-26 12:37

第二十九章

更深人静的雪后夜,天幕黑得像一滩浓稠的墨汁。

廊下几盏青灯映出光束,可见细细密密的雪霰纷飞,冷得侵肌入骨。

谢衡之的步子迈得又快又稳,脸色却很沉,让怀里的亦泠不敢动弹。

东厢房到寝居的路程其实不长,平日里几步路便跨了过来。

只有今晚,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

还好刚才外头没什么人,只二两守夜的奴仆,见谢衡之抱着亦泠回来,纷纷垂首敛目,不敢多看。

待进了屋,谢衡之将裹在被褥里的亦泠轻缓放到了床上。

他弯下腰时,呼吸与体温都在顷刻间围裹缠绕在亦泠颈间,让她本就僵硬的身子绷得更紧。

直到身体平平稳稳地落到了床上,亦泠立刻就想朝里挪。

可谢衡之没有起身。

他依然俯身着,一手撑着床榻外缘,另一手撑在亦泠耳边,将她死死圈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亦泠虽蜷缩在被褥里,也不得不抬眼直面谢衡之。

他的脸庞近在咫尺,在这安静的屋子里,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没有话要和我说?”

喝了酒的谢衡之明明面带酡色,声音却比平日里更沉,好似整个人都沉甸甸地压在亦泠身上。

她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即便浑身都轻轻战栗着,却依然闭口不言。

“商亦泠,我与你并非普通夫妻,乃是圣上亲口赐婚。”谢衡之两眼紧盯着她,用最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若非覆地翻天,你生是我的妻,死也将与我合葬,绝无二种可能。”

许是因为一整天都沉陷在谢衡之似乎喜欢她这件事的震撼中,亦泠一时间没理解到谢衡之的弦外之音,只听见了字面意思。

羽睫轻颤,她艰难地挤出一句应答。

“所以呢?”

“所以?”

谢衡之笑得毫无温度,“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秘密必须瞒着我?”

“……”

原来他是在说这个。

亦泠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哎不对——

他都明摆着看出她藏着秘密了,自己到底在侥幸什么?

这二者与她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好吗!

恐惧卷土重来,亦泠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再感知到谢衡之与她近乎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她心虚地别开脸,并伸手推了谢衡之一把。

“你先别这么看着我。”

结果谢衡之纹丝不动,亦泠只好贯彻抵死不认的原则。

“我能有什么秘密瞒得过大人?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在上京又举目无亲的女——”

谢衡之突然伸手捏住了亦泠的下颌,打断了她的胡言乱语。

“不说?”他手上用了几分力,掰过了亦泠的脸,逼她直视自己,

“别等我亲自查出来。”

有那么多无法掩藏的天然破绽,亦泠从来不认为自己能完美扮演商氏且不让谢衡之起疑。

她能死鸭子嘴硬的底气无非就是此事的真相唯有天知地知,若她不说,谢衡之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查到这种神鬼不测的事情。

谁能证明她不是商氏呢?

除了她自己,绝无一人。

“你要查便去查好了,我听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我承认什么好?”

半明半暗的床帏里,他的面容轮廓模糊不清,只有目光依然明锐。

“好一个听不懂。”

他凉凉声音落下,亦泠看见他嘴角噙起了一抹弧度。

面对逼问犹可虚张声势,可他每每盯着自己一笑,似乎就能轻而易举摧毁亦泠肆无忌惮的底气。

她抿紧了唇,即便下颌还被他捏着,也强行闭上眼睛别开脸,双手在被褥里攥得死死的。

能感觉到谢衡之的视线还落在她的脸上,亦泠一动不动,敛声屏息地注意着谢衡之的动静。

许久,他依然没有起身,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却轻轻叹了口气。

亦泠感觉到来自他的那股钳制的气势似乎就随着他这声叹息消融了。

她不由得用余光觑了眼谢衡之。

这一回眸,冷不丁就对上他的目光。

心头七上八下之际,却听他轻声问:“还难受吗?”

“啊?”

亦泠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一直在轻颤。

这个男人真的好像有病,明明上一刻还剑拔弩张,一转眼又好像消了气。

“没、我没事。”

谢衡之没再说话,径直转身朝浴房走去,抬手抽开了腰间的革带。

在极致静谧的冬夜里,他宽衣的窸窣声响仿佛穿过了浴房的围屏,在亦泠耳边细细摩擦。

她挺过了谢衡之的质问,另一种危险又接踵而至。

随着沥沥水声响起,亦泠的脸庞深陷在软枕里,面朝着床内墙垣,浑身的发热并没有因谢衡之的归来而缓解,反而有加剧的迹象。

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在谢衡之踏出浴房的那一刻几近停滞。

直到他如往常一样躺下——

沐浴后的清冽气息在夜色里浮动,轻盈地萦绕在亦泠鼻尖。

等了许久,不见他有任何动静,一派风平浪静。

亦泠侧了侧身,窥觑着谢衡之。

“你就睡了?”

被逼问的时候视死如归,稍微凶点儿又浑身打哆嗦。

他还能有什么法子?

谢衡之动都不动一下,呼吸依然平静。

顿了片刻,才道:“你还想做什么?”

亦泠在夜色里眨眨眼。

“我?我没想做什么啊。”

“那就睡吧。”

谢衡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我很困。”

亦泠:

“……噢。”

夜深人静,唯闻夜漏更更声。

亦泠数着谢衡之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确认他熟睡后,才敢闭上眼睛。

-

但这一夜亦泠还是夜不成寐辗转难眠,倒是谢衡之黑甜一觉到了卯时。

起床后他便循序盥漱,一切如常。

床榻上的亦泠悄悄睁眼,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整个提心吊胆。

直到他更衣入宫。

原本以为他动了心思,在床榻之上少不得有些亲密行为。

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了?

另一边。

谢衡之刚踏出寝居,利春就跟了上来,低声道:“大人,已经全部排查过了。”

谢衡之脚步放慢,示意他说结果。

“自夫人嫁来上京,到那次落水,府里的戒备绝无疏漏,也从未有过可疑的人进出。”

“夫人本就很少出门,每次也都有护卫跟着,从未离开过视线,也几乎不与旁人接触。”

“落水昏睡的那一个月,更是时时刻刻被人守着,从未挪动过。”

这个结果其实在谢衡之的意料之中。

他本就不相信有人能在他掌权的上京大变活人且做到水过鸭背,无迹可寻。

而且她的脸还是那张脸,如假包换的商亦泠,世上绝无第二个。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谢衡之心里那一丝疑虑打消,再停下脚步回望那间亮着灯的屋子时,神色松了许多。

其他的,便随她闹吧。

-

第二日一早,一道圣旨传入了谢府。

罗天大醮在即,凡皇族宗室、内外命妇及内阁六部皆前往大罗山共祭醮仪。

除却人在宫中的谢衡之,府里上上下下都前来接旨。

听着宫人悠悠扬扬地宣读旨意,亦泠心中抵触,还不得不装出感恩圣意的模样。

作为诰命夫人,她早知自己要随谢衡之一同去大罗山参加醮仪,连双目失明的谢老夫人也前几日就准备了起来。

可今年的上京格外冷,更别说大罗山那种深山密林。

到时她不仅没了谢府的火墙暖阁,还得与各个王公贵族交际,处处行监坐守,稍有不慎就指不定引起什么不测之忧,真是活受罪。

思及此,亦泠不由得打起了小算盘。

胆子都是越养越肥的,反正她已经仗着谢衡之的撑腰为非作歹多次了,如今就算赖掉这罗天大醮,想来也……

不行不行。

亦泠很快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她是可以赖掉,谢衡之却必须去大罗山。

如今她虽不是日日都需要谢衡之,可罗天大醮醮期那么长,谁知道谢衡之什么时候才回京呢。

待出发之日,林枫院与慈心堂两处早早就收拾好了行囊,就等着谢衡之回谢府一同出发前往大罗山。

但不知他是被宫中的事务绊住了脚

还是怎的,迟迟未归。()

到了未时,眼见着再不出发便要赶夜路了,利春才匆匆回了谢府,告知众人谢衡之已经伴随御驾先一步去了大罗山,让她们自行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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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天气实在冷,亦泠一路上都没让锦葵打开过马车轩窗,把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漫长的几个时辰路途,她根本不知到了哪里,一路昏昏欲睡。

倒是锦葵兴奋不已,满眼写着好奇。

她还在江州便听说了每年一度的罗天大醮有多隆重,如今自己也能随行,躬逢其盛何其有幸。

“夫人,您说这罗天大醮真的会有神仙显灵吗?”

“想什么呢。”

亦泠懒懒打了个呵欠,有气无力地说,“天不亮就要在冷风里站上几个时辰才能等到自己祭拜,接着再站上几个时辰,全是人脑袋,连醮坛上的道士在做什么都看不清,一天下来腿都要断了。”

而且宫观的住所比起上京也简朴许多,地龙火墙都烧不热。

想到这里,她提醒锦葵和曹嬷嬷:“你们夜里都要多穿些,不然会冻坏的。前几年便有一位侯夫人的婢女被冻坏了一根脚趾头。”

锦葵一听,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手。

曹嬷嬷却眯了眯眼,问:“夫人怎如此清楚罗天大醮,好似亲眼看见过似的。”

亦泠:“……”

她当然没有亲眼目睹过,都是往年她爹从大罗山回来后背地里抱怨的。

面对曹嬷嬷的质疑,亦泠噎了噎。

旋即淡定道:“要么我怎么是天下第一大才女呢?”

曹嬷嬷:“……”

主仆几个说话间,天际□□翻滚,暮色苍茫,不知不觉终于抵达了大罗山的宫观。

早有道童候在前头引路,行走时,亦泠匆匆一瞥,已经可见不远处四四方方的坛场。

不过眼下天色昏暗,坛场隐在暮色里看不真切,只觉布置得宏伟壮观,别的感受就没了。

倒是林路里延绵不绝的车马依仗,在萧瑟山间凛然不可犯,昭示着整个上京的王公贵族都陆陆续续上山了。

连寒风都变得怯怯懦懦,亦泠赶紧收回目光,跟着道童继续前行。

大罗山的气温比上京城里还要低上几分。

从马车停驻处到宫观内的厢房不过半刻钟的路程,亦泠抱着手炉,依然被冻得四肢僵硬。

待进了屋子,她赶紧跺跺脚,狐裘披风都没脱便凑到了炭盆桌旁。

全身徐徐回了暖,才有心思抬头打量这间分配给她和谢衡之的厢房。

这一看可就不得了。

虽是宫观的厢房,比起上京的住所小了些,可装潢却一点儿不马虎。

斜墁铺地,墙面贴绢,连头顶的井口天花也沥粉贴金,完全是按照皇家行宫的规格所建,根本不是她父亲嘴里的简陋寒酸。

哎。

亦泠不由得叹了口气。

以后亦尚书还是反省反省是不是

()自己面子不够大吧。

简单规整一番后,大罗山的天彻底黑了个透。

亦泠心知明日寅时就要前往坛场,早早便准备洗漱安置。

抵达大罗山至今,谢衡之还没露过面,想来是为罗天大醮忙得不可开交。

忙点儿好啊,忙死得了,省得她夜夜提心吊胆,防着谢衡之兽性大发。

刚这么想着,屋子里灌入一股冷风——

谢衡之回来了。

亦泠刚钻进被窝,扭头看去,惊诧道:“你忙完了?”

谢衡之“嗯”了声,悠哉悠哉走过来,停在炭盆桌旁伸手取暖。

“这么早便要睡了?”他问,“带你出去走走?”

疯了吧?

亦泠连忙把被褥拉到了下巴。

“外头那么冷,我才不去。”

谢衡之抱臂耸耸肩,并未勉强。

“那我也歇息了。”

看着他当真去洗漱了,亦泠有些意外。

“你今日没事了?”

“嗯。”

亦泠想到了前几天听说的消息,恂恂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太子的事情被牵连,在圣上面前失宠了?”

“这倒是让你失望了。”

谢衡之回过头,脸色带着明显的揶揄笑意,“暂时没失宠,圣眷正盛。”

“是么?”

亦泠丢去一个质疑的眼神。

那这么重要的时刻他怎么这么闲?

谢衡之背对着她洗漱,没看见她的表情,但知道她在想什么。

“有大皇子操持,事事亲力亲为,我正好躲个懒。”

他说得委婉,但不影响亦泠听懂——

谢衡之被架空了。

亦泠虽然只是一个女子,但到底身在京官大臣家里,对朝中局势略有耳闻。

在十年前圣上尚未立储之时,朝中便有立长立嫡之争。

当年钟氏贵妃先皇后一步诞下长子大皇子,次年,皇后才怀上如今的太子。

而后两方经历了什么明争暗斗,亦泠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中宫嫡子如愿入主东宫,大皇子却因有太后一族的支持,并非完全出局。

两方的暗潮汹涌从未平息。

谢衡之是昭昭在目的太子一党,和大皇子自然也就站到了对立面。

如今太子得罪圣上,操持罗天大醮的差事落到了大皇子手里,自然会想方设法架空太子的党羽。

只是亦泠没想到这人平日里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实际上这么好拿捏。

不一会儿,谢衡之躺上了床。

这宫观的厢房虽华丽,却没有谢府的空间大,床也只是一张普通大小的架子床,两人免不得挨肩擦膀的。

他的气息一靠近,亦泠便不由自主地浑身僵劲起来。

沉默了许久,见谢衡之依然只是安静地躺着,和往常一样,她的心态才有所缓和。

过了会儿。

亦泠听着谢衡之平静绵长的呼吸声,开口道:“我明日可以不去吗?”

没听到谢衡之回答,她继续说:“天那么冷,人又那么多,少我一个不少,而且大皇子也不待见你,我不如装病躲在这里?”

身旁的男人依然没说话,只是伸手抽走了她身上的被褥。

亦泠:“?”

谢衡之毫无感情的声音终于响起。

“装病不行,真病可以。”

亦泠:“……”

她一把抢回了被褥,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又在夜色里翻了个白眼。

真是失心疯了,竟会觉得这男人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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