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家但说无妨。”
“微臣提议副使由祁王和高求担任。”
听到耿南仲的副使人选,赵桓立时皱起眉头。
对于祁王赵模,赵桓自然能够理解派其出使的原因,谁让他这个十一弟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呢?
那就是茂德帝姬赵福金的同母弟,也就是说此人乃是穆栩再正经不过的小舅子。
想来穆栩即便对朝廷有再多不满,但不看僧面看佛面,有赵模在其中调和,说不得能让其作出让步。
但对高求这个人选,赵桓就有些想不通了。
其实前番清洗赵佶旧臣时,赵桓也曾想过,是否要将高求计算在内,但最后他考虑到,高求不曾追随赵佶前往镇江,反而是最早一批归来的南逃大臣。
再者,高求之后的表现,也比较识趣,回京后就主动辞去了太尉一职不说,还每日深居简出。
所以,赵桓在思量再三后,最终饶过了他。
可以这样说,高求能够逃过一劫,童贯可谓居功至伟,若不是这厮当初捣鬼,高求早屁颠屁颠随赵佶跑路了。
此事正应了《道德经》中的老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言归正传,耿南仲一见赵桓表情,便明白他的疑惑所在,遂解释道,“官家,臣提议派遣高求出使,是考虑到他乃是上皇昔日近臣,官家若有话要带给上皇,便可由其代为转达。”
赵桓想了想,到底还是被耿南仲说服,当日就将赵模、高求召来,对二人一番软硬兼施后,命他们和吴敏秘密出京,往燕京去了。
……
视线再转到石秀一行,且说那日石秀带着赵佶父子逃出东京后,便与赵楷家卷汇合,第一时间乘船离开汴河渡口,随后改道黄河,准备从海路返回北方。
路上,在得知要去燕京后,赵佶当即就表达了反对之意。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皇帝,即使再不称职,但论起政治眼光,赵佶可比儿子赵桓强出了几倍。
赵楷看不出前往燕京的风险,赵佶又岂能看不出来?
在赵佶的心里,他与赵桓之间的问题,只是内部矛盾,不管谁胜谁负,最后都不会危害他们赵家的江山。
可如果任由穆栩掺合进来则不然,这位便宜女婿势力不小,说不得会让这江山改了姓。
远的不说,隋文帝杨坚不就是以周宣帝岳父的身份,通过一系列手段,最终迫使外孙周静帝禅位,篡夺了北周的江山社稷吗?
当日之事与今日何其相似,无非是彼此身份对调了一番罢了。
有这前车之鉴不远,赵佶当然不愿行羊入虎口之事,他先以要往西京召集旧部为借口,试图说服石秀改道。
在被石秀用当今怕是早有防备为由婉拒后,赵佶尤不死心,又开始在言语中各种暗示石秀,许诺只要其愿意更换门庭,待他重登帝位后,一定不吝厚赏云云。
石秀那是什么人,这可是诨号拼命三郎的狠人,哪里会被赵佶轻易忽悠?
他先是对赵佶的招揽,进行了严词拒绝,接着见其有些不依不饶后,便于某日故意抓了一伙水盗,当着赵佶的面,将那些人拧断脖子,再沉了河底。
如此杀鸡儆猴一番,赵佶这位出了名的怂人,当下就偃旗息鼓,不敢再触石秀霉头,其后便老实的呆在船内。
他们这一行人,从五月二十三夜里离开东京,在六月初换乘海船,到了六月初九这日清晨抵达直沽口,然后再弃舟行路,于六月初十这日总算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燕京。
早在前一日得到通报的穆栩,为了将赵佶的消息扩散出去,遂大张旗鼓的召集了手下一众文武,燕京当地名流士绅,在城门口对赵佶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期间热闹自不必说。
当日接风洗尘宴上,赵佶面上笑意吟吟,可心下却愈发忧虑,尤其是一想到来燕京途中的见闻,就让他不寒而栗。
有些东西毕竟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往日不是没人向赵佶上书分说穆栩之事,但他想当然的以为,穆栩不过占据偏远的边塞一隅,就算势力再大,也不会对坐拥天下的大宋造成威胁。
可在经历了金国入侵一事后,赵佶终于明白,他的大宋朝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固若金汤,穆栩也非是毫无威胁。
光是这一路行来见到的冰山一角,如直沽口的庞大舰队,和燕京城内来来往往的精锐士卒,以及如今目光所及坐于堂内的文臣武将,便可看出穆栩所图甚大。
在贪图享乐半生,将皇位交出去后,赵佶这位荒唐天子,却突然留恋起权位,并变得忧心国事起来,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酒宴期间,赵佶几次三番流露出,想和穆栩深谈一番的意思,但穆栩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逼的急了就道,让他安生在燕京度日,但有所需找赵福金便是。
插句题外话,就在石秀南下的这一段时间,穆栩已将治所从云州迁到燕京,家卷自然也不例外。
当日宴罢,穆栩将赵佶父子安顿在了离他的居所不远的一座宅院,值得一提的是,与赵佶比邻而据的不是旁人,正是耶律延禧这位大辽末帝。
相比于赵佶的忧心忡忡,耶律延禧可就快活多了,这厮在得知赵佶的身份后,不知是出于看笑话,还是同病相怜的心理,日日都登门叨扰,还动不动以兄自居,可把赵佶恶心了个够呛。
最痛苦的是,赵佶还不能否认,因为自檀渊之盟以后,宋辽就以兄弟之国相称,辽为兄,宋为帝。
因而若从这里论起的话,耶律延禧还真可以算是赵佶之兄。
就在赵佶被耶律延禧骚扰的不胜其烦,几乎快要忍不住时,可算是传来了好消息,有下人来报,说是穆栩明日要携妻儿上门拜访。
翌日,提前听到风声的耶律延禧,果然识趣的没有再来,将空间留给了赵佶翁婿。
辰时方过,穆栩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带兵护送着妻儿乘坐的马车,停在了府邸之外,由赵楷将他们一家三口迎了进去。
话说穆栩在与赵楷寒暄之时,见其不见往昔热情,反而不时露出疏远和复杂之色,便知必是赵佶对他说了什么。
穆栩对此却似毫不在意,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得体的笑容,一路谈笑风生的进入府上正堂,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赵佶。
“小婿见过岳父。”
“女儿携外孙拜见父皇,望父皇平安喜乐,龙体安泰!”
赵佶自己都没发现,在和耶律延禧来往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潜移默化的开始接受现状,为将来做起了打算。
因此,此时见了女儿一家,赵佶心情颇佳,连连让二人免礼,还亲手接过穆栩嫡子仔细打量起来,甚至一边逗弄孩子,一边询问赵福金,“朕这外孙叫什么名字?”
赵福金闻言,眼含柔情的看了眼穆栩,笑着回道,“有相士言孩子五行缺火,所以相公为他取了个炯字。”
“可是《抱朴子》中,向炯烛而白日里的炯字?”
“父皇明鉴,正是这个字!”
赵佶点了点头,赞道,“炯者,光明、光亮也,不错,不错!”
说话的同时,他将孩子还给赵福金,然后意有所指的问穆栩,“贤婿今日前来,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赵佶本意是想刺穆栩一句,表达他这些日子被冷落的不满,谁想穆栩却道,“岳父果真料事如神,小婿的确有事要说,昨日从雄州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大内兄派了使臣前来出访。”
听到这话,赵佶脸色当即一黑,忍不住骂道,“这个逆子,朕当日就不该传位给他。”
说罢,他紧张的看向穆栩,不安的追问道,“贤婿可要将朕交给那混账?”
见赵佶一下就猜出赵桓派人来的目的,穆栩心中不由暗叹,“都说宋徽宗聪明绝顶,此言不虚也!可惜这份聪明才智,却没用对地方。”
“岳父说笑了,小婿既然选择将岳父救出火海,又岂会再将您推回狼窝?”
赵佶心下稍微一松,转头吩咐赵福金道,“我儿可带外孙去后宅见你嫂子,朕有话要和女婿说。”
赵福金看了眼穆栩,见丈夫点头后,向几人福了一礼,迈着莲步款款而去。
待房内只剩自家父子和穆栩后,赵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了当问道,“这里没了外人,贤婿不妨直言相告,你是否意在天下?”
穆栩愣了下,委实没想到赵佶会这般开门见山,他思量片刻,不答反问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岳父不如回我一问,可否?”
“贤婿请讲?”
“岳父可曾想过,若没有小婿,大宋会是何等未来?”
“这…”说实话,赵佶还真被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一旁的赵楷按耐不住,脱口而出道,“这有什么好说,我大宋自是会继续长盛久安下去。”
“哈哈,内兄也是学贯古今之人,怎会说出这般天真之语?”
赵楷涨红着脸,争辩道,“凡事都有例外,谁能保证我大宋不能长存于世?”
“自秦汉以降,这世上岂有三百年之王朝,大宋又怎会例外,岳父以为然否?”
赵佶则道,“照贤婿所说,那我大宋至少还有二百年国祚,不是吗?”
穆栩摇头失笑道,“岳父君临天下二十余载,难道真一点不知天下大势?倘若大宋国泰民安,您又何必匆匆传位?”
被穆栩这般光明正大的揭开心口疮疤,赵佶当即羞怒异常,差点就要拍桉而起,命左右拿下穆栩。
直到他反应过来,目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才压下怒气,不悦道,“那朕就听听贤婿有何高见!”
“好,那小婿就说一说自己的看法,请岳父和内兄品鉴。”
穆栩一震衣袖,从历史上宋金结盟一直说到金国第二次南下才停住,问听得入神的二人道,“岳父、内兄觉得我说得怎样?”
赵楷答道,“这只是妹夫推测,当不得真!”
穆栩也不理他,只定定看着赵佶,等待听他的答桉。
赵佶此刻脑子一片混乱,有心想要反驳穆栩之言,可心底却清楚的知道,如果没有穆栩这个意外因素,只怕大宋真会走到这一步。
这个答桉令赵佶万分沮丧,好一会才沙哑着嗓子问穆栩,“贤婿还没说金人二次南下,我大宋会是怎样的结果?”
“岳父既然想听,那小婿就接着说了。”
说着,穆栩就将靖康之变的经过娓娓道来。
而赵佶父子在听到大宋皇室被金人一网成擒时,脸色变得一片铁青,特别是赵楷,他低声嘶吼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即使我们敌不过金人,难道不会逃吗?”
穆栩却冷笑道,“怎么不可能,假如没有我横插一手,从岳父决定禅位那一刻起,大宋的命运便已然注定!
岳父和内兄应该比我更了解,现在端坐东京城龙椅的大内兄是何等样人,有他在位一天,你等除了陪其灭亡,还有别的路走吗?
至于说大宋皇室落入金人手中,会是怎样的下场,那我建议你等问问耶律延禧,他这个辽国末帝可是很有发言权的。
不过在此之前,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传闻,据说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在辽东黄龙府以北,专门修建了一座五国城,准备用来关押宋、辽皇室男性成员。”
没等穆栩这番话讲完,赵佶早已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大汗淋漓。
他之所以会这样,并不是说穆栩嘴炮有多厉害,而是赵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就拿穆栩描绘的未来来说,已经有多半成为事实,而后面那一小半,也是基于现实推论,假如前番金人南下时,穆栩冷眼旁观,那之后的事情怕是多半会成真。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赵佶才调整过来,对穆栩叹道,“我承认若没有贤婿的存在,那些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可这毕竟只是假设,难道贤婿就不能看在茂德的份上,与大宋和睦相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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