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轰鸣声中,两支铁骑越来越近,到了百步距离时,定襄军在穆栩的命令下,抢先射出箭雨。
单以骑射本领而言,自是女真人高了不止一筹,但女真人哪怕个个都是神射手,也做不到在百步就以弓箭攻击敌人。
更何况此时还是在战马冲锋之际,他们的弓箭也根本就射不到那么远。
定襄军之所以能办到这点,皆是由于装备了由汤隆亲自设计出来的骑弩。
此种骑弩极为精巧,重约五斤有余,最关键的则是,其一次可发射三支弩箭。
或许有人会觉得,三支弩箭算不得什么,但真要如此想那就大错特错。
抛开蒙古人那种轻骑袭扰加放风筝的战术不谈,通常情况下,骑兵正面冲锋的过程中,百步的距离转瞬即逝,普通骑手最多只能射出一支箭失,就这还不能保证命中。
所以,穆栩在有感于汉人骑射再如何训练,也比不得草原民族之后,为了拉近双方差距,甚至是碾压敌方,而特意针对这点作出的改变,今日拿金军一试,果真起了奇效。
在女真人的惯性思维里,弓箭是射不了那么远的,因此他们根本就毫无防备,所以当看到突然从半空抛射而下的箭失时,一个个都傻了眼,不断有人或是战马中箭倒下,便是连完颜活女的肩膀都中了一箭。
他一边忍痛拔去箭失,一边大声疾呼,试图将有些骚乱的阵型重新集结起来,可在战马的高速行进中,又哪里容易办到,何况敌军已近在眼前。
眼见于此,完颜活女心头不由大怒,便想将气撒在敌人身上,他眼睛转动间,找准敌方首领帅旗所在,大喝着带人冲了过去。
穆栩自是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是不惊反喜,他正愁找不到这支金军首领,不想这厮竟主动送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好说。
他当即一夹马腹,座下照夜玉狮子领会了主人意思,速度更快了三分,一马当先撞进了对面的洪流之中。
说时迟那时快,穆栩手中长枪舞的飞快,宛如夺魂勾一般,女真人擦着就死,挨着就伤。
完颜活女虽然悍勇,但也不是没有眼力,在随完颜阿骨打征战的这些年里,他何曾见过这般厉害之人?
只看了几眼,他便知来将不可力敌,当即就有些怂了,想要躲避开来,却被左右后方的自家士卒裹挟着向前,一时进退两难,只能鼓足勇气,硬着头皮举起手中狼牙棒,向着当头穆栩砸去。
面对这雷霆一击,穆栩表现的不慌不忙,只将手中铁枪那么一抬,便将完颜活女的狼牙棒磕飞,然后在其惊骇欲绝的神情中,一枪插入其胸膛,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啊!”随着穆栩拔出长枪,完颜活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整个身子轰然从马上倒下。
穆栩可不管这些,宰了完颜活女之后,他又随即将其掌旗官扫到马下。
就在他电光火石间做完这一切,两支大军才如潮水一般撞上,正面厮杀起来。
此时双方的心态已然发生逆转,定襄军这边眼见自家主将如此神勇,自是各个士气大振,将对此战的恐惧抛之脑后,人人奋勇杀敌。
而女真人这边却截然相反,初时的不可一世,随着主将的身死,以及帅旗的倒下,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有人想为完颜活女报仇,有人想要撤退,使得队伍愈发混乱不堪。
战场上本就最忌心思不齐,再加上普通的女真人未必就比汉家子弟厉害多少,此消彼长之下,战场上得态势可想而知。
在后方观战的一干金国高层,一开始还有说有笑,只觉对面这伙汉军太过不知好歹,哪知看着看着,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见到自家阵中帅旗倒下,众人一片哗然,完颜活女之父完颜娄室更是急得满头大汗,连连向完颜阿骨打请求,想要带兵前去支援儿子。
完颜阿骨打这时可没心思理会手下爱将,他用马鞭指着将自家军阵杀了个对穿的穆栩,向左右问道,“不想南朝竟有如斯勐将,可知此人是谁?”
大伙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就在完颜阿骨打心生不耐,准备派人前去打探之时,完颜宗翰的军中通事,辽国降臣渤海人高庆裔出言说道,
“启禀陛下,此人非是旁人,正是那大宋定襄节度使穆栩。”
“原来是他,可惜、可惜!”完颜阿骨打听后摇起头来,遗憾之意溢于言表。
完颜宗弼向来与完颜娄室交好,此刻见自家老子还在惜才,便连忙进言道,“父皇,活女那小子还不知生死,还是派人接应一下为好。”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在场之人哪个不是久经沙场之辈,因而心下都清楚的很,在这种骑兵对决的战场,完颜活女怕是早就凶多吉少。
完颜阿骨打对此更是心知肚明,所以他并未采纳这个建议,反而出人意料的下令道,“鸣金收兵!”
“父皇!”
“陛下!”
“怎么,想抗旨不成?”完颜阿骨打虎目一瞪,众人只得偃旗息鼓,眼睁睁看着传令兵挥动令旗,随即就听到阵中响起收兵的号角之声。
到了这个时候,完颜阿骨打才安抚完颜娄室道,“娄室,将军难免阵上亡,若活女有所不测,朕希望你能节哀顺变。”
完颜娄室抱了抱拳,不甘心道,“末将自是懂的这个道理,活女若战死沙场,也是他学艺不精,怪不得旁人。
可末将实在不懂,陛下为何此时退兵?明明敌军人数并不算多,只要我军在派出两支骑兵,从两翼包抄过去,定能将他们全部歼灭在此。”
听到完颜娄室竟敢反驳自己的旨意,完颜阿骨打本欲发火,可念及完颜娄室父子乃他麾下爱将,更是曾屡立战功,到底还是忍住了怒气,嘴里解释了一番。
“眼前这支敌军战力不在我军之下,而且气势正盛,此时与他们硬碰硬,先不说能不能打赢。即便赢了我军怕也损失不小,而且未必能将彼等全部留下。既然如此,那不如暂且休兵,待来日重挫其锐气后,再战不迟。”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直到当日战损统计出来后,方才佩服完颜阿骨打有先见之明。
原来却是此战金军不算受伤的,光战死的就有近两千之众,而定襄军阵亡受伤人数,最多也就一千余人。
从表面看上去,此战金国似乎损失不大,但实际上却不然。要知道金国的军队总共就二十万人左右,其中大部分还是渤海人、靺鞨人、奚人等仆从军,真正的女真兵马也就五六万人。
像是今日一战损失的人马,都可以和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时的大军人数相比了,这让一众金国高层如何不痛彻心扉。
就连完颜阿骨打都有些暗自后悔,后悔不该在没有弄清穆栩实力的情况下,就贸然兴兵南下,以至吃了这个闷亏,还折了完颜活女这员悍将。
是的,此时完颜阿骨打等人已得知了完颜活女的死讯,知道其是被穆栩一枪刺死后,被战马踩踏成了肉泥。
看到儿子不成人形的尸首,完颜娄室当场就发誓,要与穆栩不死不休,随即连夜去见了完颜宗弼,求其代为在完颜阿骨打那里说项,想次日亲自作为先锋。
完颜宗弼为了拉拢完颜娄室,自是拍着胸脯保证,表示一定会遂了他的心愿。
只是到得次日清晨,没等完颜宗弼去见完颜阿骨打,便有内侍来报,说是完颜阿骨打昨夜着了风寒,眼下身子有些欠安,召众人去帐内议事。
完颜宗弼得报,不敢有丝毫怠慢,紧赶慢赶去了中军大帐,到时发现许多人都已先到一步,而完颜阿骨打则倚靠在床榻之上。
待所有人都来齐后,完颜阿骨打叹道,“朕本想擒得耶律延禧,彻底覆灭辽国,可惜天不假年,如今怕是不成了。”
“父皇,您不过一时身子欠安,何处这等不吉之言?”
“陛下洪福齐天,自有祖神保佑,不日必会转危为安。”……
一时之间,不管内心是如何想的,所有人皆是作出悲伤之状,口出祝福之语。
完颜阿骨打一代雄主,平日最不爱听这种话,当即怒道,“够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还不用尔等来安慰,且老实听朕吩咐就是。”
说完,他在帐内巡视一圈,将完颜吴乞买和完颜宗峻叫到面前,令两人跪下后,不顾其余儿子难看的脸色,先对完颜宗峻叮嘱道,
“老五,你是朕的嫡长子,按理当以你为储君,但咱们女真人自有传统,所以朕决定将皇位传于你叔父吴乞买,希望你不要有所怨言。”
完颜宗峻听到皇位飞了,怎能开心的起来,可面对积威日久的父亲,他也只能违心道,“儿臣谨遵父皇旨意,日后定会全力辅助叔父治国,不敢有丝毫二心。”
完颜阿骨打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才看向完颜吴乞买,“四弟,从今日起你便是金国的皇太弟,望你日后戒骄戒躁,将咱们大金传承下去。”
“是,臣弟一定不负皇兄所托。”
完颜吴乞买强忍内心喜意领了旨意后,突然想到自家兄长这些如狼似虎的儿子,顿时感觉如芒在背,为了能够坐稳这个皇位,他终究还是妥协道,
“臣弟在这里向皇兄起誓,待我百年以后,会将皇位传于宗峻吾侄,若违此誓,教我永坠地狱。”
此言一出,不提完颜宗峻如何喜笑颜开,完颜宗翰等人眼露神光,便是完颜阿骨打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还出言赞道,“不愧是吾弟,是我们完颜家的英雄。”
完颜吴乞买面上强颜欢笑道,“皇兄谬赞,臣弟不及您的万一。”
但凡有一丁点可能,完颜吴乞买都不愿出此下策,可谁让金国的军权,大部分都掌握在完颜宗翰等侄儿手中。
完颜吴乞买心中比谁都清楚,如果今天不作出这个承诺,一旦兄长故去,这些侄子们必会对他群起而攻,到那个时候别说皇位了,连全家性命都不能保住。
为了避免兄长看出他的不情愿,在表示完高风亮节后,完颜吴乞买赶忙转移话题,“皇兄,既然你身子欠安,莫如就班师回朝,待日后再来征讨那穆栩如何?”
完颜阿骨打思量半晌,感受了一番身体的无力,苦笑道,“罢了,只能如此了。传旨,明日班师!”
众人接了旨意,就要陆续退下,不想完颜阿骨打突然又道,“等等,派个人去出使汉军大营,告诉那穆栩,朕午时要与他一会。”
大伙闻言皆愣住了,好一会才听完颜宗翰问道,“父皇千金之躯,何必屈尊去见那穆栩小儿?”
完颜阿骨打则道,“打从朕起兵之日起,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被人占得上风,若不亲眼见见此人,朕岂能甘心。尔等休得再劝,朕意已决!宗翰,此事就交予你去办,务必办理妥当。”
“是,儿臣稍后就命高庆裔去出使敌营,将父皇之意转达给那穆栩知道,就怕其不愿赴约。”
“这个不用担心,那穆栩如此勇勐,敢带头冲击我军,怎会没有这点胆量。”
完颜阿骨打对此倒是信心十足,接着又道,“既是那高庆裔作为使节,那就由他和老四陪朕同去。”
完颜宗弼迟疑道,“父皇,不如就由儿臣代您前去。这样一来,如果那穆栩生出歹心,也有个防备不是。”
“这…”完颜阿骨打思虑片刻,还是回绝道,“一者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二者朕已至天命之年,不怕死在此处,那穆栩若不怕事后被我大金全力报复,且由得他去。”
眼见完颜阿骨打主意已定,众人便不再相劝。
在出得大帐之后,完颜宗翰立即将高庆裔召来,向其仔细交代一番后,就打发他向着定襄军大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