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在心里暗骂一声滑头,他其实很想答应下来,但又不愿随意开了这个先例,毕竟大宋就是在结束军阀割据的基础上建立的,国策也是重文抑武,而穆栩所求偏偏是成为一方藩镇。
目光扫过殿内一干重臣,赵佶此刻格外想念已经致仕的蔡京,若是其今日在场的话,说不得可以给他提供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罢了,今日就议到这里。童爱卿,你暂且稳住云州来人,不可过于怠慢。”
说着,赵佶又看向王黼,中间停顿了下,到底还是觉得蔡攸更得自己心意后,便道,“蔡爱卿,就由你负责出面,与穆栩使节谈判。”
童贯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急忙各自躬身领命。
从宫里出来,蔡攸自然而然紧随童贯脚步,向其打听道,
“枢密,你给我个实在话,那穆栩此番可信吗?若是再像上次那般摆朝廷一道,咱们二人可无法给官家交差啊!”
童贯犹豫片刻,见四下没有旁人后,才如实回道,“老夫正是担心这点,所以才不敢在官家那里直言,要不然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老夫岂能错过?”
蔡攸点了点头,随即眼珠一转,出了个损招,“那穆栩派来的使节为人如何,可有被我们收买的可能?”
“这…此人颇为牙尖嘴利,怕是不好对付啊。”童贯迟疑道。
蔡攸以己度人,可不认可此话,他极为自信道,“这天下还有无欲无求之人吗?本官可不信!明日我就请穆栩使节去矾楼赴宴,好生试探他一番。”
果然,蔡攸说到做到。接下来七八日间,每日都要宴请乐和,期间除了有美人相伴,还赠了不少金银珠宝,更是暗示乐和,只要乐和愿意与朝廷合作,将来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乐和第一次赴约时,便猜到了蔡攸的打算,只略一盘算,便干脆一边陪蔡攸演戏,一边虚与委蛇。
面对蔡攸的送来的好处,乐和那是来者不拒,直到见火候差不多了,他才故意借着醉意,透露了一些似是非的内幕给他。
蔡攸不疑有他,得到这些消息后,自是如获至宝,当日就入宫觐见赵佶,向其信誓旦旦的表示。
穆栩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常举动,那是因为自身兵力严重不足,担心不能应付辽人反扑,所以才想拉大宋下水,减轻一些压力。
赵佶听后深感有理,随即便再次召见群臣商议。
这一次赵佶的态度坚决了许多,话里话外都流露出,要趁此良机,出兵北伐之意。
赵佶这个皇帝怎么说呢,治国虽然无能,但玩弄权术却是一等一好手,从蔡京几次罢相,又几次起复,就可以窥见一丝端倪。
再加上赵佶在位期间,朝堂充塞着阿谀奉承之辈,因此他这个皇帝的掣肘很少,不似仁宗、神宗朝时,那些宰相可以动不动就敢和皇帝顶牛。
如此一来,往往赵佶一旦打定主意,群臣基本毫无办法,只得老实遵从。
一伙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先前的老问题,都觉得别的条件尚可,唯独穆栩要求成为一方诸侯这点,胃口未免过大,害怕答应此等要求,容易引起非议,给天下造反之人开一个坏头。
赵佶自己也是摇摆不定,最终还是梁师成的话打动了他,梁师成是这般说的,
“臣觉得就算答应穆栩所求也是无妨,云州本就不是我大宋所有,今日穆栩只要愿意称臣,那就代表着朝廷有了大义在手,日后可以光明正大插手云州政事。
再者,与其担心穆栩做大,还不如想想,若是其顶不住辽国压力,投向彼方又该如何?到了那时,朝廷不止会失去收复幽云的机会,河东怕也永无宁日!”
梁师成这一番另辟蹊径的话,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不单是赵佶觉得言之有理,就连反对声最大的郑居中几人,也找不出话来反驳。
赵佶眼见于此,当即拍板决定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不必再议,朕就封穆栩为应国公,云州节度使,许他开府建牙之权。”
郑居中闻言,不甘心道,“官家,按照朝廷旧例,此等封疆大吏的册封,需要本人亲自入朝谢恩,不知可要穆栩本人前来?”
赵佶情不自禁道,“那穆栩怕是不敢孤身犯险吧?”
不想郑居中却冷笑道,“哼!官家此乃明旨,又是金口玉言,若是穆栩不敢前来,那就说明他心里有鬼,正好让天下人看清其狼子野心。”
和穆栩过节极深的高求眼前一亮,立即出班赞同道,“郑侍郎此言大善,那穆栩不来最好,日后朝廷抓住他的把柄,出兵征伐时,也能借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有了郑居中、高求挑头,李纲等人纷纷附议。
说到底,在这些人眼里,穆栩不过是区区一介草寇头目,即便眼下拥兵自重,可照样上不得台面。
但他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和朝廷来讲条件,实在是罪大恶极。而按郑居中的主意,既能给他添堵,又可为将来未雨绸缪,何乐而不为呢?
赵佶当下就从善如流,甚至在王黼的提议下,还假惺惺的下旨,给穆栩在京里赐了一座府邸,以及宫中侍女若干。
当乐和从童贯口中得知此事之后,自是满心的不情愿,当场就进行了驳斥。
“辽人必不甘心失去西京道,随时都会发兵复夺那里,如此关键时刻,我家寨主自要留下主持大局,怎可随意离开?”
但童贯也有话说,“此乃大宋朝廷礼仪规矩所在,若独为你家寨主破例,国朝威仪何在?
且你家寨主曾言,要彷钱王旧事,那他想来也应该清楚,昔日钱王举国归顺大宋,不照样来京朝拜天子。
若是你家寨主真心向大宋称臣,就该屈尊前来京城,而不是只派出使节,这是对朝廷和官家的不尊重。”
乐和待要与童贯再争辩一番,却被其突然告知,赵官家已经当朝下了旨意,将这件事过了明路。
他顿时眉头大皱,知道想要再改变此事,怕是千难万难,只好强忍不快修书一封,将事情来龙去脉附上,差人快马加鞭送去云州,交给穆栩亲自审阅。
这般一来一回,等乐和收到穆栩回信,已过去一月有余,只是令其万万没想到的是,穆栩竟然在信上回复,他可以入京朝拜大宋天子,但必须是在王庆招安之后。
《剑来》
虽不知穆栩怎会有此决议,但事已至此,远在东京城的乐和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就此事正式知会了童贯。
连乐和都为穆栩的决定感到惊讶,就更不用说赵佶君臣了。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自是满头雾水,最后经过一番讨论,才得出结论。
穆栩开出这个条件,或许有三方面原因。
一是穆栩和王庆私下有着协议,此举是为了给王庆撑腰,让朝廷不敢轻视王庆,这从穆栩可以轻松说服王庆招安,就能看出来两个人私下勾结颇深。
二是穆栩或许是想借王庆招安一事,来试探下朝廷的底线和诚意,为之后他是否来京,以及要不要与朝廷合作攻辽,做一个明确判断。
三是若朝廷对王庆的安置不妥,那穆栩很有可能会以此为由,为拒绝来京找一个借口。
自觉看破了其中的算计所在,赵佶君臣当然不愿留给穆栩话柄,让他再有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当下赵佶就给童贯下旨,命他加快落实王庆招安的事情。
其实赵佶君臣完全就是想多了,穆栩会提出这个条件,只不过是由于他和王庆事先有过约定,所以才想借着去东京的机会,将此事做个了结而已。
话说在收到乐和急信之后,就穆栩是否上京一事,梁山内部也是吵成了一团,大家各抒己见。
大体来说,以阮氏兄弟为首的平民派,以及方腊那边投奔过来的众位好汉,皆是言辞激烈的反对,直言他们信不过朝廷。
而以呼延灼、关胜等朝廷出身派,却建议穆栩同意下来。他们给出的理由是,赵官家既然发了明旨,那就不怕朝廷出尔反尔,要不然天子威仪何在,今后还如何统御天下?
穆栩本人则是倾向于后者,他倒不怕大宋朝廷耍什么手段,以他目前的身手,一人敌一军可能办不到,但如果只是想单纯的逃出东京城,那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眼见大伙吵的越发厉害,但穆栩又一时没有表态,作为军师的许贯忠不得不站出来制止道,
“诸位兄弟莫要伤了和气,且静听小生意言。”
等众人冷静下来,许贯忠朝穆栩拱了拱手,接着说道,
“以小生之见,寨主还是应该走上一遭,正如呼延兄弟几人所说,今番大宋朝廷下的可是明旨,是要给天下人看的。
于情于理,他们都不敢作出过分举动。如若不然,以后谁还敢相信朝廷?”
说到这里,许贯忠又面向众人,嘴里继续解释道,
“我力劝寨主入京,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事关名分问题,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咱们如今虽然势力不小,可在周边列国眼中,依旧只是一帮草寇,入不得人家法眼。
但若有了大宋朝廷认可背书,那就代表我等可以摆脱现下尴尬身份,日后与各国打起交道,也会方便许多。当然,此乃小生浅见,至于去或不去,还请寨主自家定夺。”
穆栩笑着拍了拍手,说道,“军师之言,甚合吾意。大宋君臣给出这般难题,那是笃定我不敢前去,想以此逼迫我降低双方合作条件,可我偏不让他们如意。”
“那寨主打算何时起行,不知点哪几位兄弟同行?”林冲问道。
穆栩摆了摆手道,“不急,我曾经答应过王庆,在他招安后要上书朝廷,为其壮壮声威,使大宋君臣不敢轻易过河拆桥。今番正是个机会,索性此次一并办了这事,也算是一举两得。”
说罢,他眼睛余光忽然瞧见林冲一副欲言又止之色,不由奇道,“教头可是有事要说?”
林冲不好意思道,“当日流配出京,一时走的匆忙,以至和许多朋友不曾打过招呼,所以…”
穆栩摇头失笑,如何还猜不出林冲的心思,这家伙哪里是要去和朋友叙旧,分明是见穆栩开牙建府在即,他身份必定水涨船高,因此动了衣锦还乡的念头。
对这种小要求,穆栩自不会拒绝,满口应了不说,还笑着问在场诸人道,“还有哪位兄弟想同去京城,就速速道来,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大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几人都露出意动神色,却不想被柴进抢先道,“柴某对东京颇为熟悉,就由小可为寨主做个向导,如何?”
被抢了先机的几人,暗自后悔晚了一步,可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穆栩点头答应,又点了武松、石秀二人随行。
以上就是穆栩收到乐和急报后,所作出的反应。
可朝廷一方不知道啊,为了让穆栩无话可说,在接到赵佶旨意之后,童贯那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派出使臣去见王庆,本人更是去了洛阳坐镇,以便随时和王庆谈判。
终于在童贯的一番努力下,只用时不到两月,双方就迅速敲定了招安的一切事宜,王庆也同意将麾下兵马交割完毕,再遣散一众不愿当官的部下后,就入京朝见天子。
又等了十余日,方一得到王庆起行的确切消息,童贯就迫不及待的命人告诉乐和,催促他给穆栩发信,让其早日来京。
乐和当然知道童贯不会拿此事说笑,但还是故意转模作样验证了一番真伪,这才在童贯恨得牙痒痒的表情里,派人向云州传去讯息。
而穆栩在得报之后,当即就将军务委托给许贯忠等几个心腹,带上林冲、武松、石秀三位头领,并一百铁骑,从雁门关进入河东。
途中,他在太原停留了三日,和李师师等女卷团聚一番,又关心了一下田虎的现状后,才一路南下,改道相州进入京畿路,待过了黄河便是东京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