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帝见他答应了,欣慰的道,“你一定要谨记,做皇帝万不可感情用事。我朝东南西北四王中,北静王已经不掌兵权,而东平王家,有你姑姑在,想来也是无妨,到时你继位后,可以适当给他们两家施恩。”
“至于西宁王和南安王,你则要密切注意。尤其是南安王,这些年他在南边颇不老实,可惜我一直没来得及处理他家。”说到这,他又怕徒祯一时冲动,被人蛊惑削藩,那样反倒会出大事,他又急忙提醒,“罢了,这事你日后多问你皇祖父就是了。”
徒祯认真点头,“孩儿铭记父皇教导。”
“嗯,你先去外面守着,我还有话和你母后说。”等房里只剩夫妻两个时,他才叹了口气,“梓童,以后就辛苦你了。”
陈皇后握着他的手,强忍着不掉眼泪,摇头道,“你说得什么话,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哪用的着这样?”
嘉定帝冲她笑了笑,然后正色道,“经过这番变故,恐怕父皇也时日无多了,而且他会打压儿子,却不会打压自己的孙子,所以我倒是不担心他的掣肘。不过我那几位兄弟则不然,你要时刻留意他们,免得他们欺祯儿年幼,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来。”
见皇后点头,嘉定帝继续说道,“还有义忠亲王,你记得要提醒祯儿,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急着为我报仇。先将他们限制在平安州就是,等将来他完全掌握了朝堂,到时再派兵平叛不迟。”
接着他又絮絮叨叨,给陈皇后交代了许多注意事项。
而穆栩这边,他出了福宁宫,找了个小太监带路,见到陈庭之后,便将嘉定帝的口谕传给他,两人交接了军务。穆栩又把诏书交给他,目送他去接手京营。
等陈庭离开,穆栩就在几个将领的陪同下,围着皇城转了一圈,仔细检查了各个城门和要地的防务,并重新加强了一些地方的守卫力量。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天,期间穆栩忙的脚都没停,连抽空回府的时间都没有,只得派人给府里传了口信。
这日上午,穆栩正巡视到午门附近,忽然听到钟鼓悠然响起,声波传遍皇城。第一声时尚不觉得,可随即他就发现不对,因为已经罢朝几日了,既然不是上朝时间,何来钟鼓声音,而且钟鼓不是先后击响,而是同时鸣起。
他心里有了一种猜测,不由抬头向着福宁宫方向翘首望去,只听见钟鼓声连绵不绝,声音沿着禁宫向着宫外蔓延。
穆栩目光所见,无论行走还是伫立的太监、宫娥、士卒们都转身望向后宫方向,整个禁宫大内一片寂然,所有声音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钟鼓悠然九响,然后停顿片刻,又开始响了起来。先是一个人,然后所有人都朝着福宁宫方向跪了下去,俯身磕头。
穆栩傻站在原地,突然听到身后厚重的宫门传来一阵疾风骤雨,他刚想去查看,就听门外传来许多人拍打宫门,随即就是一阵哭嚎声传了进来。
他止住动作,叹了口气,也向着福宁宫方向跪了下去,因为他知道,这个帝国的统治者刚刚逝去了。
过了一柱香后,穆栩从地上爬起来,直接向着东暖阁而去。他赶到东暖阁时,发现皇帝的近臣都已经换上了白衣。
瞧见他来了,一个太监连忙迎了上来,穆栩瞧他面熟,不由问道,“这位公公,我们可在哪里见过?”
那太监听了,欠身回道,“世子爷您忘了,上次小爷出宫,其中就有我,奴婢叫赵乐。”
穆栩顿时想起来了,这太监可不是遇见甄世宏那次,领头的那个嘛,后来还听徒祯说起过,他们回宫以后,皇后差点要下令打死几个太监,最后还是他求情,这几人才免于一死,不过到底还是被打了三十板子。
看他一副匆忙的样子,穆栩开口询问,“赵公公可是有事?”
赵乐先是把手里的丧服递给穆栩,然后借着替他换衣服的空当,把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今日半个时辰前,嘉定帝用了药后,就伤口崩裂,然后血流不止,终于在一刻钟之前溘然而逝。陈皇后悲痛之下,也晕了过去,而徒祯则趴在皇帝尸身之上痛哭不止,身边一众近侍,挨着上去劝说,他谁也不理,混衣堂的太监急着给皇帝洁体换衣,可徒祯却不许人碰皇帝遗体,他们只能这么僵在那。
要是陈皇后安好,有她开口的话,徒祯自然会听,可现在她正昏迷不醒,由她的贴身侍女在偏殿照顾一时没人可以劝住他。一众人急得团团转,最后还是赵乐想起,自家小爷和东平王世子关系亲近,于是赶忙出来寻找穆栩。
穆栩听他讲了原因后,先扎好孝带,又把手里宝剑交给门口侍卫,然后带着赵乐进了东暖阁内。只见徒祯木然跪在榻前,低头默默垂泪,旁边的王安几人正急得团团打转。
见到穆栩进来,王安眼前一亮,就要开口说话,穆栩抬手阻止,然后示意几人先出去。等他们出去,穆栩来到榻前,跪在徒祯身边,“表弟,如今朝廷内外皆看着你。舅舅把这万里江山交到你的手里,你要让他失望吗,你别忘了,舅舅的英灵不远,正看着你呢!”
徒祯听了这话,身体猛得一震,随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神情坚定道,“不,我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穆栩欣慰的点点头,将他拉了起来,然后起身来到门外,打了个手势,王安见状,急忙吩咐混衣堂的太监进去给大行皇帝更衣。
这时陈皇后也急匆匆的带着侍女赶过来了,原来她刚一苏醒,就被侍女告知,太子拦着不让人碰触皇帝遗体。她一听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身体不适,就要过来查看情况。
此刻见到穆栩拉着徒祯站在门口,她才松了口气,本想责备儿子不知轻重,可见到他双眼红肿,哪里还能骂的出口,母子二人不免抱头痛哭起来。
等二人哭了半晌,穆栩才开口劝道,“舅妈,您和表弟还是节哀顺变。眼下还是舅舅的后事要紧,我估摸着,再过片刻宗亲大臣们就该入宫了。”
陈皇后听了他的话,放开儿子,先用帕子替他擦了眼泪,又拭去自己脸庞的泪珠,轻轻颔首,“栩儿说得很是。”
……
内官监搭设灵堂、布置宫闱,混堂司为嘉定帝洁身净衣,巾帽局、针工局、内织染局为王侯公卿、各堂各部的官员准备着丧服。
把守宫门的龙骧军将士甲胄外穿了件白衫,便连手中的兵器都裹上了一层白绫,待宫内一切布置完毕已是月上中天,宫禁中处处高悬白纸裱糊的灯笼,整个宫中一片愁云惨雾。
灵堂设在大庆殿正殿,殿内素幔白帏,香烟缭绕,十分庄重肃穆,中间高高供奉着嘉定帝的牌位。礼部早在皇帝病危时就已拟定了新皇御极的各项礼仪程序以备应用,这些程序说起来简单,也就是先成服,再颁遗诏,然后举行登极大礼,可是其间种种繁琐杂仪五花八门,叫人听着都眼花缭乱。
皇帝驾崩已经三日了,穆栩听着这些宫廷礼仪已经耳朵起茧了,不过好在他有守卫宫禁的职责,也不用一直待在殿内,所以他便来到殿外台阶之上,按剑而立,做出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