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泄了一通的景昌帝,跌坐在檀木雕花交背椅上,软软的垫子承托着他颤抖的身子。
为什么?
他已经是皇帝了!
他见过太上皇在朝堂上发雷霆之怒,莫说砸龙佩,他甚至亲手拿剑在殿上杀了大臣,血溅神圣的朝堂。
所有人只有跪地发抖,嘴里喊着陛下息怒,没有任何人指责他。
太上皇是曾经向内阁大臣道歉,那撒泼无赖的样子,哪里是道歉?像是撒娇。
他惩罚过自己三天不吃饭,但是一堆大臣跪在御书房外,求他吃饭。
为什么同样是帝王,他与太上皇却有天壤之别的待遇?
翁宝公公捧着玉带而来,跪在地上双手奉上玉带,“陛下,该上朝了。”
“朕不去!”景昌帝冷冷道。
“且说给臣子道歉的事,莫说太上皇做过,便是咱们开国的祖爷爷也做过啊,他老人家打落了张大人的牙齿,张大人捡起牙齿说是要交给史官纪录,祖爷爷老人家立马就道歉了。”
“陛下宽容大度,礼敬文人,天下人都只会赞颂您的。”
翁宝在为他拉上一块遮羞布,景昌帝也很清楚,但他需要。
他慢慢地调整神色,站了起来,由翁宝帮他袭上玉带,眸色一沉,“上朝!”
他以极为沉稳的步伐登上了九五殿阶,坐在了龙椅上。
他眸光扫过,看到一片黑压压的脑袋。
百官高呼万岁。
他看到了身穿绯色衣裳的钟御史,从他倔强的脑袋看到了决然。
喊过一句平身,百官谢恩站了起来,分班站立。
刚站立好,钟御史出列,其余十几人也出列。
他们眼底透出来的寒光,像一把把利剑,狠扎在景昌帝的身上。
不等他们说话,景昌帝便先是脸色一肃,厉声喝道:“蜀王云靳风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
有官员道:“陛下,蜀王并未上朝。”
大家奇怪得很,蜀王不是疯了么?疯了还如何上朝啊?
“来人,传朕旨意,把蜀王押入内廷,杖责三十大板,罢免禁军统领一职,杖责完毕抬到吴府赔礼道歉,务必要取得吴卿家的谅解。”
当即有御前侍卫进殿领旨,领旨后便急忙奔赴王府去。
他眸色沉沉,握住了龙椅上的龙头扶手,忍住羞辱与怒火烧便全身的灼痛,叹气,“来人,带着朕的旨意到吴家去,朕要跟吴爱卿致歉。”
“退朝!”
吼出最后两个字,景昌帝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般,眩晕发软,几乎要从龙椅上滑了下去。
内侍和御前侍卫急忙扶着他离去,身后传来了“吾皇万岁”的高呼,他听在耳中,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少渊转身出殿,谢康追了上去,微笑着道:“殿下早料到了吧?”
少渊茫然,“怎么可能预料到?本王从不妄自揣测圣意。”
谢康竖起了大拇哥,高人!
少渊问道:“谢大人是要回衙门还是留在前殿看云靳风挨打?”
谢康摆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看人挨打的事虽说痛快又解恨,但有隐患啊。”
少渊负手,“谢大人言之有理,本王也不看了。”
他们不看,有人看。
这是活久见的奇闻,陛下对蜀王宠溺到了似天高似海深的地步,朝廷上轻责一两句是有的,关起门来教育打骂,或许也会有。
像这样直接下旨把他拖进来杖责三十大板,前所未有。
云靳风做梦都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三十大板等着他。
三十大板他还能忍受,但听到说三十大板之后还要到吴府去道歉,他宁可死了。
但是,死也死不成,这是他第一次领略到真正圣旨的威力。
御前侍卫凶神恶煞地闯入府中,三下五除二便把他捆绑起来,丢上马车直奔皇城而去。
午门外,大臣们都在翘首等待,看着那不可一世的蜀王被摁在了受刑凳上,执刑的禁军举起廷杖,朝他的屁股重重打下去。
狂怒,嘶吼,惨叫,响彻整个皇城。
打到二十大板,人就昏过去了。
魏国公府的人远远地围观,脸上没有一点情绪,但是心里的挫败感狂涌而上。
算是毁了。
三十廷杖,人便剩半条命了,还不能马上就医,抬着血淋淋的躯体到了吴府,再由选司礼监宣旨,监督进行赔罪。
云靳风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他是昏过去的状态。
接旨之后,他落泪了。
他没有释然,也没有开心,更没有得意,只沧桑沙哑地说出两个字,“谢恩!”
恩从何来?
没人知道。
等这一个公道,是为了吴家子孙以后还能挺起腰脊做人。
但实则事情发生了,不管他怎么做,都已经为吴家埋下了隐患。
陛下恨透了吴家。
他不是没想过息事宁人,想过吴家举家离开京城,躲得远远的。
但当吴家在朝中失去了影响力,等到他们的什么局面,想也知道。
陛下不会放过他们,魏国公府不会放过他们,蜀王也不会放过他们。
他更不可能亲自煽动天下学子与陛下为难,这是祸国的行径,他不会做。
从此,君臣维持和睦,等事情渐渐淡化,陛下总有整治吴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