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的不错,就是冒名顶替常继文的身份,前往洛河口。
有个说法叫‘夫妻相’,大约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久了,从气质到神韵就会同化,因此上相貌也就看着神似。程灵慧虽然和常继文婚后在一起的时间不常,但是,别忘了。这两人可是师出同门。常继文在男子中属于中等个头儿,程灵慧在女子中属于高挑的。两下里身高差不多少。程灵慧又是自幼男孩子一样长大,不但练武还曾独自走南闯北。那神韵中自然带着些刚硬。穿起常继文的衣袍,比常继文还要多几分英武。
全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看见了程灵慧就像有了主心骨。自然是程灵慧说什么就是什么。主仆二人在破庙中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上了路。往洛河口而去。
没有遇见全生的时候,程灵慧心如油煎。如今听全生说了事情经过,反而沉静下来。心知事到如今只能从长计议。赶起路来也不再那么急迫。
越往南走,越是荒凉。
按说那过水的地方才是重灾区,两人才刚走到灾区的边缘。那路上逃荒要饭的人已经成群结队。各个村寨大白天都不敢开门,更别说放过往行人进村。
那些没有围墙的小村庄,十个有九个都荒废了。村民们能投亲靠友的全都投亲靠友,没有亲友可投靠的只能眼看着那些灾民抢光了自家的粮食,不得已最后也加入逃荒大军。这是最残酷的,也是最无奈的事情,可它就实实在在的每天在上演。
而那些实力雄厚的村寨也好不到哪儿去。地里快要成熟的小麦,不知有多少被路过的灾民抢掠去。因抢粮发生的械斗每天都有。村民和灾民各有伤亡。最后往往越来越多的灾民占据上风,那些村寨只能闭门,坚守不出。
逃荒途中那些落井下石,持强凌弱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程灵慧从十五岁第一次跟随五爷贩私盐时开始,就已经练就了一副强硬的心肠。她能眼看着一个孱弱的人被打死而不出头,也能眼看着良家女孩被推进火坑眼也不眨一下。
但现在,也许是怀里的钦差印信无时不刻的烧灼着她的心,令她每每无法直视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
“救命……”少女凄惨的求救声,像一把刀割着程灵慧的心脏。
那是个和全生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白天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了一个过路的财主。此刻,那财主就住在程灵慧主仆的隔壁。
“三……爷。”全生差一点儿又没记住该怎么称呼程灵慧。
有其主,必有其仆。全生身上有着常继文的仁善。他用祈求的目光望着程灵慧。
程灵慧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起身走了出去。全生紧跟在她的后面。
这是一家客栈的后院儿,比孙家店房不知高级了多少倍。程灵慧走到那财主的房门口,捏起拳头想要敲门又顿住。转过头看见全生眼巴巴的神情,一咬牙敲了下去。
那财主并非孤身一人,立刻有人问道:“什么人?”
程灵慧接着敲门。
门一开,出来一个青衣男子。
程灵慧白天的时候见过这人,是那财主的护院之首。说道:“麻烦恳请贵东家,放过那女孩儿吧。”
青衣男子道:“恕在下无能为力。”
全生已经按捺不住:“你就忍心看着那女孩儿被糟蹋?”
青衣男子眼角余光撇了全生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折身退了回去。
“你……”全生往前一冲,被程灵慧一把拦住。
全生道:“三爷,难道我们真的不管吗?”
程灵慧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回吧。”她终于还是没能迈过五爷给她筑的那道坎儿,又作了一回只为自保的小人物。事实上,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小人物。渺小到一个千金小姐轻易的就能让自己把丈夫拱手让出。
天亮登程的时候,全生因为她的见死不救而和她闹别扭。一路上都不说话。
两人走了一程,那财主的马车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赶了上来。那领头儿的青衣人在经过主仆二人的时候,别有意味的看了二人一眼。
愤愤不平的全生回了他一个白眼。
那队人马很快过去。程灵慧忽然道:“走,俺们跟上他们。”
全生道:“为什么?”
“借粮。”程灵慧说完,已经迈步前行。刚刚那一瞬,她忽然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她觉得那护院身上好像有一股特别的气息。那股气息说不清、道不明却忽然让她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要去那财主家里做一回梁上君子,借一次钱粮。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的灾民。
程灵慧是一个想到了就去做的脾气。主仆二人一路不远不近的跟着那财主,一直到了一个县城中。
程灵慧虽然没有干过这‘借钱粮’的勾当,可别忘了她的师傅是谁。五爷可是老江湖,程灵慧又是女孩子,所以他分外不放心。将一身本事尽数教给了自己这唯一的弟子。
那些梁上君子的道道儿,她听也听会了。
踩好盘子,吃饱喝足。到了晚上等全生睡着了,她换上一早准备好的夜行衣。蒙了头脸就往那财主家去了。
程灵慧二更将尽去得,却有人比她去得还早。程灵慧还没来得及摸进那财主的院子,就见一个人影如同大鹏展翅,悄无声息的滑出那高大的墙头,落在围墙外的一棵大树上。
紧跟着围墙里面一阵锣鼓喧闹:“抓贼啊……”
程灵慧暗道:“晦气。”
这明显是让别人占了先机了。到了这个时候,还当什么梁上君子,赶紧扯滑开溜是正经。闹不好,吃不着羊肉还得弄一身腥。
程灵慧心里想着,脚下一蹬,尾随着那人影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将那抓贼的喧闹声抛在了身后。
那人七拐八拐,看样子对这一带十分熟悉。最后身影在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前一晃,不见了。
深更半夜,灯火通明的楼阁不用想只能是那青楼楚馆。
说起来可恨。黄河改道,涂炭千里。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那青楼楚馆却照样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程灵慧一身夜行衣,不好从正门进去。她绕到后面,紧跑几步,双脚在墙上蹬了一下,借助这一蹬之力,纵身上了墙头。墙后是一片不大的花园。此时静悄悄的。
程灵慧顺着墙溜下去,小心的在花丛中穿行。
小花园儿中有一个四角琉璃小亭,不知何时出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朋友,出来吧。都跟了我一路了,来喝杯茶歇歇脚也好。”凉亭中男子的声音飘来。
程灵慧正要出去,就听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上传出一个声音:“不愧是中原三侠之首,赵兄好耳力。”话音未落,树梢一动,一道人影如同一阵青烟,飘然落进凉亭里。正是程灵慧一路尾随的男子。
凉亭中那矮小一些的人影一笑,飞身落到程灵慧藏身的花从前,说道:“你也出来吧。这样躲躲藏藏,我都替你累得慌。”声音清脆,竟是个女子。
程灵慧知道自己也藏不住了,从花丛中站起身:“技不如人,惭愧。”
那女子笑道:“看你面生的很,不知是哪路高人?”
程灵慧道:“不敢,无名小卒而已。”
女子轻嗔道:“不说算了。”竟似生气了一般,转身回凉亭里去了。
“花娘,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先于程灵慧盗了那老财主东西之人说道:“来者都是客,你们燕语楼就是这么待客的么?”又向程灵慧道:“那位兄台,既然来了。过来一叙可好?”
程灵慧闻言,走了过去。单手一扶凉亭的栏杆,纵身跳了进去。
叫花娘的女子已经点起一盏小巧的灯笼。灯笼挂在亭檐下散发出一片朦胧的光晕。借着光晕,程灵慧才看清凉亭里的三人。
那叫花娘的女子不过二八年华,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美目流盼,如盈秋水。身高只到程灵慧肩膀,可长得饱满婀娜。端的娇小可人。
灯笼下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因为灯影的缘故,容貌反而看不真切。只知道身材很是高大。另一个青衣人,也是十分年轻。个头儿比程灵慧高一些,细长的眉眼儿,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和白天板着脸的样子辩若两人。
青衣人看见她跳进来,望了望那灯下的男子向程灵慧介绍道:“这位就是中原三侠之首的赵桥,赵大哥。”又看向那女子。女子不等他开口,说道:“我叫花如烟,叫我花娘就行。”说完,用下巴点了点那青衣男子道:“他叫燕京,人称金翅燕子。手脚不干净,你可要提防他些。”
燕京也不恼,笑道:“花娘可是冤枉我了,你那肚兜儿是沈聪拿的,可不干我的事。我可是专门劫富济贫的英雄好汉。”
花娘骂道:“你再胡吣,小心老娘撕了你的嘴。”
燕京撅起嘴:“来来,求之不得。”
正在笑闹,凉亭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笑道:“看来我和沈兄来晚了。”
花娘撇开燕京,笑道:“不晚,刚刚好。”
那二人走进凉亭。小小凉亭顿时拥挤起来。程灵慧闪目打量那二人。一个是肤色黑红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另一个,面白如纸,发色焦黄。约摸三十多岁。
少年一眼看见程灵慧:“这位是……”
“在下姓常,常继文。”
少年嘶得倒抽一口气:“这名字听着怪熟悉的。”
旁边那面白如纸的汉子道:“前些天不小心掉进洛河那个钦差不就叫这个名字吗?”声音冰冷毫无起伏。
少年一拍脑袋:“可不是咋地,瞧俺这记性。”
程灵慧强忍着心里的抽痛道:“大约是碰巧同名同姓吧。”这几人行为诡异,实在不得不防。
少年并没有深究,说道:“俺叫邓苦,洛河口人氏。”又指了指跟自己一同来的汉子道:“这位是沈聪,青县人。”又指着灯下坐着的男子道:“他叫赵桥,南都人。这次发大水,除了俺们洛河口就属他们南都冲得最惨。”说到此,叹了一口气。但是,因为他天生的一张笑脸,这一口气叹的更像是小孩子故作姿态。
燕京也收起了嬉皮笑脸道:“那常继文我是见过的。看样子还算个好官,可惜……”他摇了摇头:“好人不长命啊。”
“不过是个迂腐的酸儒罢了。”一直没开口的赵桥忽然说了一句,语气中充满鄙夷。
程灵慧不由火起:“那赵大侠以为什么样的人才是个好官。”
赵桥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是个好官。我只知道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只会卖嘴的人就是酸儒。”
程灵慧道:“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看来也不尽然。人家为了救灾东奔西走连性命都搭进去了,竟然只落个酸儒的口实。看来某南藏龙卧虎,朝廷里那些人倒是白操心了。”
赵桥冷笑一声:“藏龙卧虎倒也不假。指着朝廷里那些人,我某南百姓迟早饿死。只是不知道常大侠为何这般激动?”
程灵慧这才陡然发现,关心则乱。刚刚的情绪已然露出马脚。她不是惯常缩手缩脚的人,当下也不遮遮掩掩,说道:“不瞒各位,俺就是那个掉进河里的钦差。”
话音未落,凉亭里顿时一片静寂。
“不可能。”燕京首先反应过来:“那个常继文我见过。跟本不会功夫。”
程灵慧道:“为什么那个常继文就不能是假的呢?”
燕京语塞。
一个冰冷的,没有起伏的声音道:“证据。”
程灵慧看了沈聪一眼:“冒充钦差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觉得俺会心口胡诌吗?而且,以某南现在的情况来看,冒充钦差对俺有啥好处?”
花娘忽然道:“你说你是钦差,为什么不赈济灾民,反而跟着燕京一路来到这里?”
程灵慧抱拳一个环礼:“听各位的言谈,都是侠义之人,俺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俺这次来赈灾,朝廷是拨了八十万担粮食,并十五万两白银。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赈灾钱物迟迟没有到来。俺也没办法只能让人假扮俺先走一步。俺这里慢慢想办法。”
花娘冷笑:“你们这些当官的,说的比唱的好听。谁知道那些钱粮是不是被你们私分了?也亏你说的出口,慢慢想办法。再慢下去,我某南百姓都要死绝了。”
程灵慧道:“俺一进某南,两眼一抹黑。不慢慢想能怎么办?俺那替身倒是东奔西走的借粮,粮没借到,人却下落不明……”说到此,想到有可能自此再也见不到常继文,嗓子里就跟堵了团旧棉花似得。
少年邓苦道:“你看你,一个大男人,说着说着眼圈还红了。俺们今天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赈灾想办法吗?”说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向燕京道:“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莫要坏了俺们中原三侠的名头。”
燕京道:“我怎么就不能来?某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某南。赵大哥都没发话赶我走,你算老几?”
邓苦眼睛一瞪,作势就要扑过去。
“行了。”赵桥一出声,邓苦立刻收势。赵桥道:“既然遇到一起就是缘份。”向燕京道:“你可想好了,你可是有案底在身的。万一被官兵抓住,不要连累了大家。”
燕京不屑道:“就凭朝廷那些狗腿子,还奈何不了我。”说完忽然想起程灵慧是钦差来着,望向程灵慧:“我们大伙儿帮你赈灾,就是帮你升官发财,你不会要抓我吧?”
程灵慧道:“诸位有如此大义,俺感激不尽。哪里还能恩将仇报。只是,俺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诸位替俺留意一下俺那个替身的下落。”
花娘道:“不如这样。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就是缘份。常继文,你和我们效仿个桃园三结义怎么样?”如果花娘知道,上一个和程灵慧结拜的过山彪牛七的下场,不知道这小妮子会作何想法。
江湖义气说白了就是个君子协定。你君子、我君子,大家就是生死不负的好兄弟。你奸佞,我小人,那所谓义气就啥都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爱惜羽毛的仁人义士来说。义气这俩字真的是比身家性命还重要的。要不然也不会有‘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了。
程灵慧自幼跟随五爷习武,身上难免有些江湖气。能结交仁人义士,她也十分乐意。
江湖人有这一样好,说准的事立马就办。六个人序了年齿,一个头磕下去就成了兄弟姐妹。
程灵慧自然报的是常继文的年庚。常继文比程灵慧大七岁,尽管如此,在六人中只排到第三。你说巧是不巧?
年纪最大的是不苟言笑的沈聪,令程灵慧意外的是,位居第二的竟然是看上去像个少年的邓苦。第三是常继文,第四是赵桥,第五是燕京,最小的是花如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