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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后,尤则旭先一步到了事先与钱五爷约好的酒楼。
钱五和另几个宦官已等在雅间里,见他到来,很热情地招呼他喝酒。酒过三巡,几人方聊起了正事。
尤则旭抿着笑朝钱五道:“那天五爷的话我转达给家里了,家里头说单凭五爷肯在危急时借我钱、拉我一把,便必要交下这个朋友。生意的事好说,有钱大家赚,明儿个一早就有盐运到锦官城,到时您几位瞧瞧成色。后续怎么做,咱看后再商量。”
“爽利!”钱五爷大为心悦,仰首饮尽了一盅酒,又道,“不过,这个……私盐买卖是有赚头,但我更想做起来的,却不是这个生意。”
“那您是……”尤则旭略显不明。
钱五爷蕴着笑凑近了他:“你上回说你家还做什么来着?”
“还做……”尤则旭作恍悟状,“您对这也感兴趣?您是帮人买儿买女啊还是……”
“哎,买儿买女那叫一锤子买卖。”钱五爷摆摆手,微眯着眼,拇指指了指北边,“你打听打听,城北那罗敷楼,是谁的?”
“啊……”尤则旭倒吸了口凉气,但并未对这等生意显出什么特殊来,只是连连拱手,“竟不知钱五爷家底如此雄厚!失敬了失敬了!”
钱五爷却皱了眉:“唉,别提了。你这奉承,搁三四年前我就受着,如今啊……买卖不好做。”
“怎么?”尤则旭不解。
坐在钱五爷左首的方六就道:“还不是如今上头那位赐下的好事!从前呐,我们是借着东西两厂的关系,直接从官衙收些孤女,这样貌啊、才学啊都有的挑。可今上这么一折腾,东西两厂没剩几个中用的,我们也不敢贸然联系,怕叫上头摸着这边,所以……唉!”
方六一声苦叹:“你们家是什么路数?如今呐,楼里的姑娘姿色差点都顾不上了,可一怕青黄不接,二怕被人端了老巢。”
尤则旭噙着笑听着,心里把要说的话又过了一遍。
这伙人在锦官城里有哪些产业,是他们本来便知的。其实有不少都是正经买卖,但像罗敷楼这样表面瞧着不违律例、实则逼良为娼的生意也不少。方六的叫苦引得钱五爷也又一番唏嘘,待得二人都说完了,尤则旭一哂:“会被上头查着这事儿啊,您不必怕。您瞧我家又是私盐、又是弄人的,可像是寻常生意人?”
他有意卖了个关子,方六果真就顺着问了下去:“那公子您家里是……”
“您若离京早可能没听说过,京城有个尤家。”尤则旭手指在案上一敲。
“尤家?”方六有些茫然,是真没听说过。钱五则皱了皱眉头:“是听说过个尤家……逸亲王府侧妃的那个?”
“哎,那是我姑母!”尤则旭坦坦荡荡地挑明了,畅饮一盅,酒盅往案上重重一放,“所以啊,您几位不用担心,我家里出了事,自有逸亲王兜着!不过,就一样——”
钱五和方六都瞅着他。
“您瞧,我什么都跟您说了,您也得给我来点实在的不是?”尤则旭笑了笑,“要只是私盐的买卖,就咱几个一起做,钱咱自己赚。但现下这个……实在大了些,我这边不敢自己做主,您那儿……是不是也请主事的出来,让我安安心?”
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挂着一幅山水画。山水画挡着墙上的一方空格,那一面同样挂着一幅山水画。
两个身着常服的锦衣卫在那一边静听不言,孟君淮坐在桌边品着茶,他身边的锦衣卫笑道:“这尤则旭,演起戏来倒是可以!”
“嘘。”孟君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抬眼瞧了瞧那幅画,低声道,“他们不会请最上头的人出来的,但必定会去禀句话。一会儿你们跟过去看看是哪位高人,都当心着些,寻着人不可直接动手,探回信儿来我们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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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亲王府,玉引坐在廊下望着天上的明月,好半天连眼都没眨一下!
明婧坐在她怀里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扭头看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反应。明婧终于忍不住了,扶着她的肩头站起来:“娘!”
“嗯?”玉引猛地回神,揽住她拍拍,“怎么了明婧?”
“困……”明婧小手揉揉眼睛,又扯了个大哈欠。玉引一笑,抱起她往屋里走。
她将明婧往榻上一放,原在榻边一角睡觉的阿狸呲溜一下就跑了,明婧扁扁嘴:“阿狸跑呃!”
“阿狸跑了,不是‘呃’。”玉引纠正了一下她的发音,不过困蒙了的明婧并没有什么心情多跟她学,迷迷糊糊地躺倒就准备睡,很快就没意识了。
玉引拍着她,神思却又不知不觉地飞了出去。
如若锦官城那边的安排没有变,今晚便该是一场大戏开始的时候。
尤则旭会用做生意为饵,引出那一边更要紧的人物,孟君淮会顺着这条线查,一环接一环地摸下去,直至摸到最顶层的那个人,然后一网打尽。
假如一切顺利,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危险。整件事都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待得那边察觉时,应该为时已晚。
可是这样大的事,想一丁点纰漏都不出,也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假如出现变故,便会引来硬碰硬的一搏。
玉引一想到这儿心里就不安生。隐隐约约里,她总觉得一定会出什么事。这种担忧将她连日来的冷静都一分分地击溃了,叫人往镇抚司带了话,说请谢继清忙完后到王府一趟。
但都这个时辰了,谢继清依旧没有来。可见这桩事确实很大,比她现象得还要大些,所以原在千里之外的锦衣卫都歇不得。
玉引心不在焉地继续哄着明婧,直至明婧一脚踹到她腰上,她才发现她把被子全蹬了。她伸手拽了拽被子,重新给她盖好,又发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琉璃说:“娘子,谢大人来了。”
玉引立即起了身,示意奶娘过来陪着明婧,自己走出卧房:“哥。”
谢继清明显疲惫,看见她仍一笑:“什么事这么急?”
“我……”玉引低了低头,“我心里不安生,每一环都安排好了么?”
“我猜就是因为这个。”谢继清边笑边坐下,“你放心吧,送去的盐是官盐私盐搀着来的,论品质比大多私盐都好,但又不会因为是官盐而让人觉出有异。办这事的锦衣卫你也不必担心,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尤则旭倒确是因为是他牵的头所以不得不让他上,可这小子本事也不差,理应不会坏事。”
玉引点点头,嗫嚅说:“那就好……我就怕有个什么意外,君淮他……”
“打住,你们夫妻感情好我知道,不用摆给我看。”谢继清做苦恼状揉了揉太阳穴,玉引脸一红也没再往下说,去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谢继清一哂:“行了,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忙到这么晚就是为了将手头的事交待清楚,明天一早好赶去锦官城。哥办事你放心,保准把你夫君全须全尾的给你带回来!”
这话在玉引心头一触。
她看向谢继清,迟疑了会儿,才又张开口:“哥……”
“嗯?”谢继清边端着茶盏嗅茶香边应了一声。
“我能不能……”玉引喉中哑了哑,声音又续上,“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刚喝了口茶的谢继清猛然一呛,连咳了几声后缓过来,仍是满面诧异:“你说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去。”玉引声音里的迟疑少了一些,“我跟君淮有三四个月没见了,我怕他一旦出事……”她眼帘一低,“哥哥带我同去吧,府里的事我会安排好,这不用哥哥操心。”
“……我倒不是担心你府里。”谢继清被她说得有点愣神,“你一个亲王妃,那是头一等的外命妇,为这个出京……不合规矩。再说我这还带着一个千户一道赶路,你在总归会耽搁些。”
“哥哥不用为我耽搁。你们该怎样赶路便怎样赶,我受得住。”玉引眼底平静无比,“至于坏了外命妇的规矩,这待我回京后自会进宫请罪,没关系的。”
谢继清:“……”
他有些惊异地察觉,自家妹妹的变化好像翻天覆地。
虽然她眼底一如从前一样平静,可是内里的那份炽热,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感觉得到。
啧,这真是为逸亲王着了魔了……
谢继清啧了啧嘴,悠哉哉:“我怎么没觉得我那妹夫有这么好?”
“……哥!”玉引立时知道他是有心岔她,双颊一红,“你别拿我寻开心,我……”被谢继清的笑眼扫得喉中一噎,她索性厚起了脸皮,“我就是觉得他好!他最好了!最合我的性子,比谁都强!”
……怎么还来劲呢?!
谢继清气笑,眼见玉引强辩之下疲乏分明,可见为此心焦已不是一天两天,就没忍心继续多逗她。
他一喟:“行吧,那你准备着,明日一早我着人来接你。”
“嗯!”玉引赶忙点头,想了想,又说,“那你……别先带话给君淮,回头见了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