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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亲王府。
禄亲王进了正厅就擦冷汗,问良亲王说:“七哥,六哥也给您带话了吧?您说皇兄这是什么意思?怎的查上咱们兄弟了?信不过咱?”
这兄弟二人接管东西两厂也有些时日了,最初时大感是个烫手的山芋,管得久了倒也适应下来,但现下突然听说锦衣卫要来查,起因还和皇长子的病有关,二人就又紧张起来。
良亲王心里也没谱儿,琢磨了会儿,摇头:“应该不是。若皇兄真的信不过咱,六哥哪还敢提前知会咱们?如此看来,大概也就是例行公事?”
他说着语中一停,转而又续了句:“再说,不是连皇嫂家里都查了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
锦衣卫究竟为什么突然开始彻查京中的宗室贵族不太清楚,但头一个查到的并不是他们两个亲王,而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傅家,还有皇帝独女端柔公主的公主府。
所以他们可能真不用太紧张?
禄亲王稍松了点气,沉吟着又道:“那咱有没有什么要提前准备的?”
“这有什么可准备的?”良亲王一睃他,“你西厂有什么怕让六哥和皇兄看的东西吗?反正我这儿没有。”
禄亲王一瞪他,忙说“我也没有”。
这话题就算到此终了,二人又聊了些东西两厂的其他事宜,倒已没有最初那几个月时让人头疼的大事,只有那么一桩麻烦在两边都有,而且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
“唉,人心不齐啊。”禄亲王提起这事儿就叹气,“以前这是捞钱的地方,宫里的宦官都想和这儿搭上关系。现下可好,从前搭上关系的都怕招惹是非,一个个都想赶紧寻由还乡,而且还都想通过我这儿开口放人走……七哥您说我一亲王,天天开口把宫里的宦官放出去,这合适吗?”
“唉,你西厂都这样,你自己想想我东厂现下什么样?”良亲王摇头,“反正这事啊,咱不能管。皇兄让咱解下东西厂,为的就是不能让宦官再坐大,该撇清的关系都得撇清了,别理他们就是。”
二人也都知道,这“别理他们”,说着轻巧,办起来可没那么容易。不说别的,单是有人天天上门求见,听着也嫌烦啊?
不过往这上头一想,他们反倒盼着六哥带人来查了。
那几个月清洗宦官,下手最狠的就是六哥的锦衣卫,现下宦官们见了锦衣卫都绕着走。如若他们这儿被查,原本络绎不绝上门求见的人便要消停一阵子,他们肯定怕自己被惹一身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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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亲王府。
玉引一边帮孟君淮吹着菜粥,一边摇头慨叹:“唉,太惨了……”
孟君淮就瞪她:“你行了你,成心是吧?”
现下再小一辈的已经过了孝期,但他们依旧在戴孝。平常就只能吃点素的,目下那一剑又伤及脏器,便连素的都只能做成粥啊面啊之类的来吃。
所以这养病养得确实很凄惨……但他就是不想听玉引这么“明目张胆”地说!
玉引抿唇笑笑,边喂他喝粥边问他:“你说这么养伤是不是会好得格外慢啊?”
他吃进去的一口粥不禁一呛,咽下去后又瞪她:“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我说养得慢,又没说养不好。”她又喂了他一口,“想让你在京里多待一阵罢了,现下正是最热的时候,四下奔波太辛苦。”
这还像个人话。
孟君淮被她又喂了两口之后,对这种“自己躺在床上当废物”的状态仍不适应,伸手就要端碗自己吃:“我来。”
“不要,我来。”玉引喂得正上瘾,一避,他忽地压音:“快给我,明婧来了!”
玉引:“……”
她回头瞧瞧,奶娘确实正抱着明婧进来,就依言将碗递给了他。
他目下正格外疼这个小女儿,万分不愿意在她面前显出弱点,这一点上,玉引觉得必须维护他!
待得奶娘走近了,玉引才发现明婧抽抽噎噎的。
“又哭。”她一边把明婧抱过来,一边刮刮她的脸嘲笑她,“你爹才回来几天啊,天天光看你哭了,咱不哭了行不行?”
“呜……”明婧眼眶红红的,指指孟君淮,“爹疼。”
玉引一哑。她把明婧搁到床上,明婧就往被子里钻,钻进被子摸摸孟君淮腹上缠着的白练,声音更委屈了:“疼!”
孟君淮揭开被子探头进去跟她说话:“不疼,明婧不哭啊,乖。”
“疼……”明婧抽泣着伏到他身上,小脸上双目含泪的样子可怜兮兮。
哎这小丫头……
玉引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
孟君淮不在的这些时日,明婧都特别缠她。每天不管她到哪儿,明婧都要奶娘抱着一起去。结果孟君淮一回来,明婧就改缠他了!
昨天孟君淮换药擦身时让人把明婧抱出去,明婧就在西屋里哭得天崩地裂,玉引都哄不住!
玉引便也将被子揭了个角看她,板着脸:“你出来!娘不高兴了!”
明婧眼里含着泪,嘴巴嘬着手指看她。
玉引虎着脸:“你快哄哄娘,不然娘以后不带你一起睡了。”
孟君淮:“……”
他斜眼瞪她:“她还没满周岁,你好意思吗?”
话声没落,伏在他身上的明婧小手一伸,指向玉引语气坚定:“娘美!最美!”
玉引心满意足。
孟君淮:“……”
明婧你个小人精!
现在就这么会说话长大还了得?!
三人就这么在卧房里消磨时间,一直消磨到了中午。中午时,在前宅读书的孩子们回到后面,阿礼也一起来了,跑进屋跟孟君淮说:“父王,表哥说有事找您。”
“尤则旭?”他见阿礼点头,便看向他身边的宦官,“没跟他说直接来正院?”
“下奴说了,但尤公子说他来正院不太方便,所以……”
“没什么不方便的。跟他说,殿下这伤还是少挪动的好。”玉引说着就起了身,“让他过来吧,我去西屋避着。”
孟君淮蹙眉,一拉她的手:“你的正院,你避什么?他一个小辈,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规矩。”他说着就道,“叫他直接过来,正好一道用膳。”
玉引便也没再往西屋去,过了会儿尤则旭到了,却见他脸色都是惨白的,飞鱼服上还沾了不少尘土。
“你怎么了?”孟君淮问他。
“殿下,我……”尤则旭轻颤的目光在房中迅速一划,又垂下去,“您让我查近来宦官进出京的档,我……”
他下意识地将头低得更低了些:“我……弄丢了一本。”
屋里倏然一静。
孟君淮震惊不已:“你说什么?”
“我不小心的!”尤则旭急辩道,“我骑着马赶路赶得急,险些踢着个在路当间玩的孩子,我……来不及躲只好强勒住马,一下子连人带马全摔了,我当时急着继续赶路便没注意检查,到了府里才发现少了一本。”
孟君淮克制着震怒睇着他:“你知不知道任何一本里都可能正好有我们要查的东西?”
“我知道。”尤则旭不敢抬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胡乱抹了一把,又说,“我折回去找过一回了,可没、没找到……”
“你知不知如果那一本落尽那些宦官手里会有怎样的后果!”孟君淮怒意明晰了三分,“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我们在查什么,先一步斩断这条线轻而易举!”
尤则旭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孟君淮也没法子,重重一叹:“你进宫谢罪去!”
“殿下……”尤则旭慌了一瞬,继而目光从慌乱中平稳下来,同时也黯淡下来,“是。”
孟君淮忍了忍气,又一喟:“罢了,我带你去。”
他是想保尤则旭的命,然则这话一出,玉引却慌了:“你等等?!”
她诧异地看着他:“养了几日还虚成这样,就是因为路上颠簸,你还想颠簸一趟进宫?!”
她说着目光在二人间一荡,就道:“我带他去,不行的话再请上兄长。”
“还是我去吧。”孟君淮撑身要下床,“你兄长在忙别的事,让你应付这个不合规矩。”
“那我带你的世子去!”玉引脱口便道。
孟君淮:“……”
他好笑地看着她,然而她却是认真的:“你养好之前哪儿都别去。进了宫我少说话就是了,让他自己说。”
“……我的伤没那么重。”
“那也不行。”玉引瞪他,“就这么着了。珊瑚,备马车去;阿祚快用膳,午后母妃带你进宫。”
珊瑚应了声“是”,阿祚乖乖应了声好。孟君淮想了想,也没再跟她争——她这么执着,再争下去听着就像打情骂俏了。当着尤则旭的面,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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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几人用过膳后,小歇了一刻,就上了进宫的马车。
这事上,玉引怕孟君淮再伤到自然是真,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有那么点私心——哥哥不是收了尤则旭当徒弟吗?这是为了让尤侧妃消停。而她在想,自己如若能同尤则旭亲近一点也是好的,毕竟尤则旭在锦衣卫,现在虽只是个总旗,但日后的官位理应不会低。那万一尤侧妃再鬼使神差地冒一回野心怎么办?毫无威胁也令人心烦啊!
如若那时尤则旭能帮着她与阿祚这边,或者能因抹不开情面而两边都不帮,那就好了。
玉引存着这么点“精打细算”的念头,想有意地笼络一下尤则旭。然则上马车待了一会儿之后,她反倒不太顾得上这念头了。
她发现尤则旭其实也就是个大一些的孩子。
路上是她带阿祚坐着马车,尤则旭自己骑马。她揭开帘子看了几回,其中至少有一半时间看见他边驭马边抹眼泪。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指不定一会儿皇上怎么发落。尤则旭今年才十七,说一点不怕那肯定是假的,左不过就是方才当着人不愿意显露出来。
于是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后,玉引便温声哄了他几句:“你别怕,殿下不让你自己进宫,就是想帮你挡一挡这事儿,我自也会帮你说说话的。皇上要罚你,咱就认罚。但要说为这个把命丢了,那不至于。”
在玉引看来,尤则旭这事错归错,但说是死罪绝对不至于。归根结底,他是为了避个孩子——要是真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把那孩子撞死了,惹上人命那也是事儿。在这一环上他情有可原,至于后面因为疏忽忘了当场检查丢没丢东西……那就只能乖乖认罪了。
尤则旭点点头,声音发虚。默了会儿,鼓起勇气道:“王妃,您能不能……能不能帮我跟师父说说好话?我怕他知道这事就不肯再教我了,别的我都不怕!”
居然是怕这个?!
玉引禁不住一笑,知道自家哥哥的脾性,便也并不担忧地答应下来。
而后三人一道往乾清宫走,阿祚边走边仰头望着尤则旭,像模像样地劝他说:“你别哭,你弄丢了东西,但是为了救人,皇伯伯不会生气的!”
阿祚听姐姐说过皇伯伯的事。姐姐说,要不是皇伯伯亲自发话,他们就得吃一年的素。
吃那几天素的感觉阿祚到现在都铭记在心,连吃一年简直不敢想。
所以打从那会儿开始,阿祚心里就认定:皇伯伯是个大好人!
乾清宫门口,宦官禀过之后请他们进殿。三人进殿门后见了礼,皇帝命免礼,瞧瞧尤则旭一身飞鱼服,又见玉引这外命妇……还带着孩子同来,便有些疑惑:“这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公事。王爷伤着不便进宫,妾身便与世子带他同来。”玉引欠了欠身,便一睇尤则旭,示意他自己说。
尤则旭硬着头皮说始末,声音孤单地在殿中响着,也往偏殿传。
偏殿里,正听哥哥说功课的端柔公主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长子一愣:“怎么?”
孟瑜婧指了指外头:“这声音我听着耳熟,是个锦衣卫的总旗……好像犯事儿了?”
孟时衸也侧耳听听,便闻外面说话的人将避孩子的事一笔揭过,下来就在细说怎么发现东西丢了、怎么回去找有没找着了。
孟时衸的头一个反应是——这人不聪明。
这么“实诚”地只说错处,不是往死里坑自己么?
目光拉回来,却见妹妹含笑的神色有点……不对劲?
她坐在他榻边的绣墩上,胳膊肘便支在榻上,手托着腮,含笑听外面的声音的样子显然很出神,因为连目光都变得有点迷离了。
“瑜婧?”皇长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瑜婧猛地回神,他一笑,“怎么了你?这一脸春心萌动。”
“说什么呢!”瑜婧面含薄怒地一推他,下一瞬却红了脸,少女心事暴露无遗。
然则孟时衸还没来得及拿她再寻两句开心,灌进殿中的一句怒斥便让她的羞赧荡然无存!
“来人,拖出去杖六十,押入诏狱着大理寺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