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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晌午时烈日当头,尤家的大宅里一片死寂。
院子里响着板子声惨叫声求饶声,堂屋紧闭的大门内,尤家主母侯氏坐在八仙桌边,不住地流眼泪。
目下当家的二人是逸郡王府侧妃尤氏的爹娘,尤则昌的祖父祖母。二人都已是年过半百的年纪,都盼着能趁女儿在逸郡王府得脸时为整个尤家谋个好前程。现下这桩事一出,当真扰得人心烦。
侯氏抹着眼泪道:“那也是你的亲孙子,你把人打死了,逸郡王府就能多看你一眼吗?”
尤秉济在屋里踱着步子,听言停下脚,指着外面道:“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这小子就是欠打!在家里惯坏了他了,敢到王府里去充大爷?你没听人说吗,咱闺女生的大公子都规规矩矩叫那谢家姑娘一声表姐,他倒好,把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直接让王妃把他轰出来,丢尽了咱家的脸了!”
“他这么小,又是男孩子,哪有不淘气的!”侯氏据理力争,说着又拭了拭泪,“王妃也是,我瞧她就是成心找咱静莲的茬儿。孩子打打闹闹的,多大点事,怎么府里就容不下咱们则昌了呢!”
“你可少说几句吧!”尤秉济一屁股在八仙桌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气恼地敲着桌子,“那是人家谢家的小姐!你满京城打听打听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咱尤家还在乡下种地的时候,人家就已经为将为相万人之上了!你甭说这郡王妃是不是成心找茬,就算是,你想我怎么着?跟人家叫板那是把自个儿家往火坑里推!这事咱一个字都不能再多提了,真要帮忙,咱得送个懂事的进去替了则昌,日后帮着静莲、帮着大公子二公子,其余的都是废话!”
他刚说完,这边下人来禀说尤则昌晕过去了,尤秉济摆摆手,吩咐扶回屋歇着,又道:“去叫则旭来,我跟他说说话。”
“则旭?!”侯氏一怔,“则旭哪儿进得去啊?当时送则昌进去,静莲都嫌太大,她说要跟大公子年纪差不多的,则旭过了年可都十二了。”
“他好歹懂事,底下那几个,唉。”尤秉济想着那几个小孙子直叹气,“那几个再教教吧。你要知道,进了王府,跟咱家孩子比高下的是谢家的女儿,那一般二般的人,本就比不过她们!”
侯氏便也不再劝了。对京里头的普通人家来说,谢家这个姓往这儿一放,那就堪称振聋发聩。人家一个府里光命妇就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当年皇上下旨册了这个逸郡王妃,搁谁家都是要大贺一番的事情,这谢家却是阖府冷静,有条不紊地按规矩把旨接了、把女儿嫁了。
不一刻,尤则旭到了。他进了门一揖:“祖父、祖母。”
“则旭啊。”尤秉济点点头,“来,你坐,祖父跟你说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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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郡王府里,听说尤则昌离开,夕珍可高兴了!
不止是因为欺负她的人走了而高兴,而且,经了这回的事,姑母跟她说了好多话。
姑母跟她说,让她以后不用那么胆小,在府里遇着了什么难处,要及时跟长辈说。
玉引是什么说的:“你们进了府,我就让你们叫我姑母、叫殿下姑父,就是怕你们觉得生分,觉得没有家人护着你们。你记着,在姑母眼里你跟和婧、夕瑶,还有你的两个小表弟都是一样的,咱都是一家人,你不能出了事不跟我们说,让你进王府是为了叫你受委屈的吗?”
当时夕珍被她说得打蔫儿,犹豫了会儿,靠到她身上,告诉她说:“母亲让我来了京城之后当心点,说我比不上夕瑶,怕我惹姑母不高兴!”
“你不胡闹就好,姑母用不着你小心到连话都不敢说。”玉引把她拢在怀里,揭开她头上缠着的白练看了看伤口,“你已经够懂事的了,就算你真偶尔耍耍脾气,姑母也不生你的气。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里有好事坏事都得说,别把自己闷坏了。”
夕珍听到这儿就放心了,她知道姑母肯定不是说场面话诓她。于是接下来几天她都开开心心的,连孟君淮都觉得她变化巨大,私底下问玉引:“怎么回事?这孩子摔了个跟头摔机灵了?”
“本来就挺机灵的,从前强压着性子罢了。”玉引正忙着手里翻看各府递来的帖子,打算请进来见的要写回帖,听见孟君淮发问她都没顾得上抬头,又写了两笔才想起来,“侧妃那边,把尤则昌打发走了,说送另一个替他进来,大概这两天就进府,殿下要见见不?”
孟君淮正给自己倒茶的手一顿:“你答应了?”
“嗯?”玉引一怔,抬头看他,“不然呢?”
“这回这出闹的。”孟君淮摇摇头,“我本想说要不就算了,现下还有个则明陪阿礼,别另让人进来了。”
“可别,阿礼蔫了好几天了,见了夕珍夕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玉引写完了一页回帖,放到旁边晾着,又取下一封帖子来看,“到底是侧妃的家人,咱也不必一棒子打翻一船人。再说,日后这两个小的长大了,这边孩子多,东院那边阿礼阿祺就要显得寂寞了,厚此薄彼的不好。我还想着,等兰婧再大些,让何侧妃多从家里选几个姑娘进来陪她呢。”
何侧妃那边孩子最少,她又是那种谨小慎微的性子,玉引时常觉得兰婧在她身边太委屈。若不是兰婧跟何侧妃离不开,她真想狠狠心做个主,就让苏氏抚养兰婧,免得兰婧日后变得跟何侧妃一个样。
玉引边想边又看完了一封帖子,执笔蘸墨准备写回帖,忽被人从身后一揽肩头。
“哎……”她笑着靠到靠背上,“别闹,我这儿还有几十封要看。”
年关渐近,各府的正妃都忙着呢!
他俯身揽着她不放,还低头吻了吻她:“这么好的嫡母,光让你操心委屈你了。这些都放一放,咱出去走走,一会儿我帮你写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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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则旭进府时恰是府里的三公子和四公子过百日。尤家的安排是,让他进去给两个小公子贺百日,然后就直接到东院安顿下来,就此便住下了。
玉引心里记着这个事儿,但也实在腾不出时间见他,只能吩咐王东旭去关照着点,自己这边两个孩子就够她忙到哭了。
一早,宫里把给两个孩子定的名传了过来。大的取了个祚字,孟时祚。小的则定了祐字,时祐。
两个都是寓意吉祥如意的字,玉引听了觉得挺好,正阿祚阿祐地叫着两个孩子,杨恩禄进来传话说:“王妃,殿下说让您一会儿一道去前头,等百日礼行完了再回来。”
“啊?”玉引一怔,看看他蹙眉说,“不合适吧?前头都是男宾,再说我这儿各府王妃都在,我怎么好扔下客人离开?”
杨恩禄满脸喜气地躬身说:“殿下的意思是让苏良娣帮您盯一盯。前头那边,您不必有顾虑,这是咱自己府里。您是当母亲的,看看两位小公子的百日礼对您才是要紧的。”
也好。
玉引喜欢这个安排,她自己的孩子,她当然想看到他们的每一点成长,只不过有些事碍着礼数不好提。但反过来说,她本也不是死守礼数的人,他都觉得没关系了,她才不拒绝这种合心意的安排。
于是满座男宾有些惊讶地看着王府正妃在前宅的宴上露了脸,好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众人许会津津乐道一番,但不至于评头论足。
东院里,尤侧妃听说前宅的事后惊得瞠目结舌。好半天,她才说出一句:“岂有女人去参前宅的宴的?”
“听说是殿下的吩咐。”东院里掌事的梁广风避着她的目光,简短作答后又忙劝,“您别在意,正妃嘛……各府都有些交际上的事儿。未必、未必就是殿下多顾着她……”
尤侧妃眉心一跳,烦乱地摆摆手,只叫梁广风退下。
方才她满心都嘲讽,这谢家出来的贵女,怎么也没规没矩的?女眷去参男宾的宴席,殿下开了口,她自己也拿不准分寸?
可这样的嘲讽到底骗不过自己,甚至也没骗过别人。梁广风一语就道破了,她心里在乎的,其实还是王爷的想法。
怎么就让王妃去前宅参礼了呢?阿礼、阿祺过百日的时候,王爷都决口没提这事。
尤侧妃在浑浑噩噩中应付了一整日各府侧妃,傍晚时清静下来,又听到了禀话声:“娘子,表公子来了。”
她抬了抬眼皮:“则旭啊……”
则旭进了门一揖,望望她又关切道:“姑母身体不适?”
“没有……”尤侧妃摇摇头,撑起笑容,“在前头参了宴了?该见的人都见过了?”
“是,四位公子都见着了。殿下赏了菜下来,让我日后安心住着。”则旭如实回了话。
尤侧妃“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比则昌大几岁,有些话,姑母就直接问你了。”
则旭心头一紧:“姑母您说。”
尤氏循循地缓了口气,正色问他:“你觉得……正妃人怎么样?还有,你日后打算如何同正院的人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