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女孩惊魂未定,仿佛刚刚从梦魇中挣扎出来。
“这是?这是——”
邱谷雨心跳到厉害,嘴巴发干,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邱谷雨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她能够看到屋子里的摆设。
斑驳的土墙, 裸露着房梁的屋顶,还有身下硬邦邦的土炕。
关键是,就在她身边,还有个熟睡的少女。
邱谷雨知道,这是她的堂妹邱小雪。
两人年龄相差不到一岁,从小一起长大。
长大后,家里房子住不开, 堂姐妹俩便住在了一间屋。
“雪花膏……别抢我的雪花膏!”
邱小雪睡得狠很是香甜,冷不丁还会说出一两句梦话。
邱谷雨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还真是个爱臭美的丫头,做梦都不忘买雪花膏。
雪花膏啊,尤其是那种装在铁罐罐里的友谊牌,她们农村的姑娘只能去县里的百货大楼看一看,根本就舍不得买。
冬天里为了防止皲脸,基本上都是用那种麻油,也是从百货大楼买的,像梦里的胶棒。
很油很黏,涂在手上、脸上,既能防止干裂,还能滋润。
就是味道不太好,且太黏糊,根本比不上雪花膏的清爽,香喷喷。
等等,梦里!
邱谷雨的被堂妹的一句梦话而代跑的思路, 又被抓了回来。
对, 就在刚才,她做了一个梦, 一梦几十年。
在梦里,她结了婚,一地鸡毛。
她看到了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也见识到了种种高科技。
她个人的生活虽然很糟糕,但整个社会却和平、安定、富足。
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的仿佛不像做梦。
邱谷雨自己做过梦,不管梦里多么甜蜜或是恐怖,醒来后,她大多都能忘掉。
尤其是在梦中,她根本就“看”不清人的脸,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但,此时此刻,邱谷雨从梦中惊醒。
回想梦中的种种,她愕然的发现,梦中所有人的面容,她都记得非常清楚。
有些是她认识的人,有些她从未见过。
比如, 她的“丈夫”!
邱谷雨想到丈夫这个词儿的时候,下意识的羞涩、心慌。
她才十九呢, 还是个没嫁人的姑娘家。
在邱谷雨接受的传统教育里, 一个姑娘家家,是不该想这些羞死人的事情的。
可——
在梦里,邱谷雨不但嫁了人,还、还跟丈夫有了、有了——
“哎呀,羞死人了!真是羞死人了!”
邱谷雨一想到梦中的某些事,她赶忙用双手捂住脸。
脸蛋很热,心很乱。
除了臊得慌,邱谷雨还有种恐惧。
因为在梦里,她的婚姻并不幸福。
她掏心掏肺的付出,却没能换回真心,反而落个老无所依、孤苦一人的下场!
自己一个孤零零的死在了出租屋里。
她呼喊,却无人理睬。
她挣扎,却因为身体老迈而无法动弹。
最后,她只能无助又绝望的死去,两只眼睛都合不上。
死不瞑目!
还有比这更凄惨的下场吗?!
邱谷雨正
梦醒了,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邱谷雨还是无法彻底释怀。
还是那句话,那个梦,太真实了!
邱谷雨想安慰自己,“不用怕,不过是个梦,而且老话说了,梦都是相反的!”
可心底的小人却跳出来驳斥:“什么梦?这分明就是个预警。”
就像奶奶说过的民间故事里那些行善积德的人,都能得到菩萨的梦中示警!
邱谷雨:“什么菩萨?这都是封建迷信!”
小人:“哼!是不是封建迷信,你过两天不就知道了?”
邱谷雨愣住了。
仔细回想那个梦,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个梦到底是普通的梦,还是什么菩萨的梦中示警,她只要等时间来验证就好了呀。
只要未来发生的事儿,跟她的梦对上,那就证明,那个梦,有可能是预警。
而最近的一件事,就是媒人上门来提亲。
邱谷雨记得非常清楚,在梦里,有两个媒人找上了邱家。
别误会,这两个媒人不是都想给邱谷雨做媒。
邱家可是有两个十九岁的大姑娘呢。
邱谷雨模样出挑些,性子也更沉稳。
邱小雪呢,长得也不丑,人更加活泼。
关键邱小雪读过高中,比只读过初中的邱谷雨学历高。
两方一番折抵,邱谷雨和邱小雪在农村婚恋市场上差不多的抢手。
所以,两个家人都请了媒人,分别向邱谷雨、邱小雪这对堂姐妹提亲。
邱谷雨的对象,是个海军军官,二十八岁,却已经当上了副营长。
读过军校,父母都是军人,家庭条件非常好。
唯一的不足,就是他离过婚,还带着三个孩子。
当然,也正是因为对方是个有拖油瓶的二婚头,才会跑到农村来找媳妇。
即便是找农村媳妇,人家也不是随便就找了个人家。
细说起来,邱家跟男方还有些渊源。
当年男方的爷爷打仗路过邱家坪,受了伤,被安排留在老乡家养伤。
恰巧就留在了邱家。
邱爷爷竭尽所能的照料,男方的爷爷深受感动,胜利后,特意回来探望了邱爷爷。
就这样,两家便有了来往,勉强算是世交。
现在男人二婚要娶媳妇,而邱家的,有两个适龄的孙女儿。
邱爷爷一番考量,决定让年龄大一些、性子更沉稳的邱谷雨嫁给对方。
来向邱小雪求亲的是隔壁苏家村的苏传贵,他爸是生产大队的会计,家境也算殷实。
苏会计读过几年私塾,是远近闻名的文化人。
当了大队的会计后,苏家愈发觉得自家是有文化的人家。
所以,给儿子娶媳妇的时候,便想找个读过书的女孩子。
邱小雪读过高中,虽然没能毕业,但在一众连小学都没有上过的村姑中,就凸显了出来。
当然,苏会计虽然是个大家长,却还是会询问儿子的意见。
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人,干活的时候偶尔能够碰到。
苏传贵见过邱小雪,更巧的是,苏传贵和邱家这对姐妹花是初中同学。
邱小雪不如堂姐邱谷雨漂亮,但也不算太差。
且三个村子都传遍了,人家邱谷雨要嫁给城里人,要去海岛当营
【邱小雪也不错!】
比不上邱谷雨,却比生产大队其他的姑娘强太多。
苏传贵考虑了一番,便点头答应了。
儿子同意,苏会计又自诩家世不俗,应该不会被拒绝,便找了媒人去邱家提亲。
非常赶巧的,两家人马在邱家撞上了。
不过,撞上也没关系,邱家跟那位营长的婚事是约定好了的。
苏家这边,只要邱小雪点头,也能定下来。
在梦里,邱谷雨没有做过梦。
她或许有点儿排斥进门就给人当后娘,却还是懂事的听从长辈的安排,应下了这门婚事。
而邱小雪呢,也同意嫁给苏传家。
苏会计家确实条件不错,听说人家在县里有些门路,正准备要把苏传家送去县里的酱油厂当工人。
工人哎,端铁饭碗,吃供应粮,农村人做梦都想当。
就这样,两姐妹的婚事,当天就定了下来。
邱谷雨和邱小雪的人生,也因为嫁人而有了改变——
梦中的邱谷雨,怀着忐忑的心,嫁给了霍远征,尽心尽力给三个孩子当后妈。
但,自古有句话叫“继母难为”。
邱谷雨自然没有坏心思,她也想好好的照顾孩子们。
可周围的人并不这么认为。
霍远征的母亲提防着她,家属院的军嫂们盯着她。
孩子犯了错,她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管了,人家会说她是恶毒继母,想要打死孩子。
不管,人家就说她奸猾,想要惯坏孩子。
三个孩子呢,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男孩六七岁,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纪。
霍家的这两个孩子,更是淘出圈儿来。
亲妈都未必能受到了,就更不用说被世俗、被舆论捆住手脚的后妈了。
唯一省点儿心的就是小女儿,两三岁的年纪,还不太记事儿。
邱谷雨真心付出,女儿慢慢就接纳了。
然而,十几年后,朝着邱谷雨胸口捅刀子,捅得最恨的一个人,也是这个女儿。
人家的亲妈回来了,成了归国投资的华侨。
她对着儿子、闺女就是一通哭,诉说自己的不得已,诉说自己对孩子们的惦记、牵挂。
就是霍远征,似乎也对前妻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邱谷雨常年过得压抑,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大吵大闹,她歇斯底里,她百般针对霍远征的前妻。
种种疯癫举动,让邱谷雨众叛亲离,只能一个人去了遥远的外乡。
她只有初中的学历,且在家里当了二十年的家庭主妇,早就跟社会脱节。
去了外地,也只能敢最苦最累的体力活。
扫大街、当杂工,六十多岁了,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孤零零的死在了城中村的出租屋里!
而邱小雪呢,嫁给了苏传贵。
婚后不到三个月,苏会计就真的想办法把苏传贵送去了县城。
邱小雪跟着苏传贵一起进了城。
在酱油厂干了几年,苏传贵跟着一个老师傅,学到了一个古方。
后来政策变了,县里的酱油厂倒闭了,苏传贵便出来单干。
做酱油、做酱菜,慢慢的,苏传贵变成了他们县城有名的副产品大亨。
二十年后,苏传贵更是成了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富豪,他们
苏传贵发了家,却也没有嫌弃糟糠妻。
他与邱小雪恩爱了一辈子,是媒体公认的“神仙眷侣”。
邱谷雨:……
回想梦中的种种,直到现在,她都记得“自己”窝在出租屋里,看着房东提供的破旧电视上,邱小雪一身华服,挽着苏传贵的手一起参加慈善晚宴的画面。
有那么一个瞬间,邱谷雨恨不能跟邱小雪“交换”一下。
让她嫁给霍远征,去给三个白眼狼当后妈。
而自己则嫁给苏传贵,成为省城首富的夫人,与首富不离不弃,儿孙满堂,幸福安康!
“呼!”
邱谷雨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一会儿,她才让自己安静下来。
不急、不怕!
一切都只是梦!
邱谷雨这般安慰自己,虽然她心里的小人一直在唱反调。
但,她总算让自己不再沉迷于梦中的人生。
擦去额上、脖子上的汗,调整好呼吸,邱谷雨才重新躺下。
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慢慢的,邱谷雨终于睡着了。
轻微的鼾声响起,刚才还“熟睡”的邱小雪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看不出她的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邱老太就醒了。
老人嘛,睡眠本来就浅。
且她习惯了早起。
咕噜一下翻起身,邱老太穿上衣服,打开窗户,在微醺的晨光中,对着挂在窗框上的红色塑料圆形镜子梳头发。
洗过的头发就是松散,完全没有油腻。
用篦子梳,也能轻松的一梳到底。
邱老太用皮筋儿把头发扎好,绕了几下,挽成发髻,然后用黑色发网包好,再别上两个铁丝发卡。
梳完头,叠好被子。
邱老太拿来小笤帚,扫扫床上的头发、碎屑,还不忘扫扫衣服、掸掸裤子。
收拾好一切,邱老太才颠着小脚出了东里间,穿过堂屋,来到了院子里。
她下意识的看向西厢房的一间。
“小臭丫头白天累了一天,晚上肯定睡得沉——”
邱老太暗暗想着。
结果,她刚要去灶房,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邱老太快走几步来到门口,她这才发现,大门没有锁,只是轻轻被掩上了。
闹贼了?
肯定不是。
邱老太打开大门,探出半个身子。
她向着村头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就看到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艰难的挑着个扁担,摇摇晃晃的往这边走。
“这小臭丫头,居然跑去挑水了?”
“哼,她也不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儿,才有几两肉啊——”
邱老太嘴里骂着,眼睛里却带着明显的心疼。
当然,更多的还是一种安慰——
小姑娘真的很懂事,不是只会耍嘴皮子,人家知道踏踏实实的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