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海风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腥燥血腥味。
不浓,却勾的人心情狂躁。
躺在一层夹板上晒太阳的硫克斯敏感的嗅了嗅鼻子,闻了两下,还是明智的捏住鼻子屏住呼吸。顺着海风飘来的血腥味有股说不出的异味,似死蟹腐虾堆积的邋遢海港里的腐臭,又似浸透过特殊材料的死人血,并不好闻。
硫克斯对这味道多少有些印象,当初和亚洛菲斯被虏到那间逼仄的底舱时,舱板上就渗出的,正是这种恶臭难闻的血味。
反正也睡不下去了,硫克斯单手撑起身体,任由衣袍翻飞,凭借着自身优异的弹跳力和腰力腾然而起,几个留意着他的水手们只注意到一抹白色残影,夹板上的美人便消失了。
硫克斯动作利落的向下翻过一层仓板,衣袍翻飞带动一阵潮湿的气流涌动,单手攥住船栏,人便已稳当的蹿入二层的舱门内,身手灵敏的让人惊叹。
只是多日的相处与试探,早已让这艘船上的船员们,噢,也就是各名列在头号悬赏单上恶名昭彰的海盗头子以及他的手下们都已在实力上认可了他的存在。
自然,即使揭过让众人猜测不定某些不稳定因素,例如:硫克斯与亚洛菲斯这两人的某种桃色关系,好吧,即使不看在亚洛菲斯这一绝对实力面前,这群凶悍的海盗们依旧不敢轻易惹恼这金发美人,原因无他,他们还都是带脑子出海的,可不想尸首分家,或者船只靠岸后,却缺了些身体的“重要”零件。
当然,鲁巴尔那蠢货和他手下那群色/欲/熏心的垃圾们,可不就接连几天都免费给众人上演过好几次以身作则的好戏给他们看了么,闹剧的最后,还是他们那笑面虎的中年副手黑着那张面瘫脸,直接以关门放狗似的暴戾态度,直接将那几个丢人现眼的家伙拖走了。
———“砰!!!”
船板在响起一声巨响后,船身便晃荡了起来,一瞬间,硫克斯甚至不得不怀疑这艘年岁长远的结实大船是不是触礁了,而脚下坠地的步伐乱晃了几步后,硫克斯才抬手稳住身后窗柩,强迫自己稳住下来。
底舱和夹板外都陆陆续续的听闻到一些不寻常的喧闹动静。
———“砰!!”
“砰!!!”
随着几声骤然响起的声响落下,稳固如山的船身也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几乎带着地动山摇般的趋势,船上更是响起了一连串毫不间断的“乒呤乓啷”的巨大撞击声,船舱内的物品几乎都东倒西歪,连倒挂而下的破旧煤油灯也摔得七零八碎,被灯芯烧灼的漆黑无比的蜡油流了一地,泛着乌黑油腻的色泽。
硫克斯毫不怀疑这船是遭到敌袭了。
但他猜疑在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猝然的刺耳破水声便终止了,他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刹时身上的衣袍,便被从窗口猝然泼入的一泼海水给渗了个透心凉,浑身都淌着嘀哩哗啦的砭人肌骨的冰凉水珠。
硫克斯狼狈的抹开遮挡在眼前*的金发,愣了半响,才在下一片白花花的冰冷海水溅入窗台时,及时的闪开了身。
侧着耳朵听了片刻,硫克斯才拢了拢粘腻的紧贴着肌肤的衣袍。疑惑加诸心头,他实在没有闲心躲在这儿坐以待毙了。
侧耳听了片刻,他注意到底舱方向似乎还有含糊不清的追击动静,他趔趄了几步稳住身形,才趁着船身较平稳的时刻,谨慎的抬眼审视了几眼窗外的动静,确认暂时没有异动,才再一次腾然的翻身而起,动作极快的闪回了第三层夹板上。
“噢!!该死!谁自作主张放出了饵?捕猎不是晚上才开始吗?”底舱一个急躁的声音在吼道。
“不不不!!大副!!!是底舱被砸开了一个洞!那几个饵自己逃出来了!!”尤里斯解释的声音显得尤为急迫。
“噢!!天杀的!!!”不知哪儿传来一声惊呼。
硫克斯屏住呼吸,凝神听了会,才满心疑惑到———什么是饵?怎么会自己逃出来?是鱼?还是……
“杰克!!解开网!!放了那几只畜生!!该死!!”大副船长暴躁不已的声音怒喝道。
“嘭!!嘭!!嘭!!!”接连几声的沉闷落水声。
硫克斯的目光一凝,若有所思的看着黑人水手杰克和尤里斯慌乱的将污黑交织的渔网抛下,里面似乎有两个纠缠的不死不休的物体。
“唔唔!!救……救我……”虚弱的啜泣呼救声并没有得到回应。
暗蓝的海水中巨大的水花乍现,有虚浮不定的白色飘絮翻腾,也有一浪盖过一浪的波澜在涌动,几尾漂亮的剪影似虚影般,瞬间便拖拽着猎物沉入海水的深处。
硫克斯眼神暗沉,面色平静,但内心……此时却是震骇不已。
他眼神极冷的俯视着底舱,那几个健壮水手在船长走后仍在骂骂咧咧的骂娘,甚至不忘将夹板上驳散一地沾满血水的腥臭鳞片扔下海水里。
他没有没错!!那被像货物一样扔下海里的,是个人,还是个孱弱的脸色苍白的男孩!!
而将它掳走的,竟然是人鱼!!
他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昏沉沉的海水,似依稀听到了深海处传来的含混不清的狎昵歌声与筋肉撕裂的悲戚呼救声。
多么可悲……
原来他们就是饵……
漂亮而赢弱不堪的饵……
硫克斯站了很久,久到沉重的脚镣项圈都沥干了水,浑身都被冷风吹的冰凉,汗水掺夹着海水沁落一地。
如果……如果当时没有救起亚洛菲斯,兀自又被打捞起来囚禁在底舱,而当时又身负重伤的自己,现在……也会是男孩的这个下场吗?
这一刻的硫克斯只感到冷,沁入心脾的冷。
他抬脚转身,绝蹄狂奔般的窜回了自己的舱房里,似要将身后的噩梦远远抛走。
晚饭的时候,亚洛菲斯也回来了。
黑沉的天幕上缀满了星辰,有大朵大朵的的浮云从海天交接的海平面顺风飘来,恰恰将暗澄的半弧月色遮掩,徒留下遍及广布的熠熠生辉星辰仍俯瞰着人世间的悲喜哀乐。
两人都极为默契的坐在一层的甲板上吃着烤鱼,并未参与底层夹板上那群豪爽拼酒划拳满口浑话的水手们中间,满仓朗姆酒和冷黑啤的气味蒸腾的呛人,硫克斯在闻到气味时,心里就是下意识的反感,他也不清楚这是哪来的情绪,但他的内心深处,似乎就有一个声音在劝告他,远离那些能刺激麻痹人脑子的酒水,那会让你犯浑。
坐在亚洛菲斯的身侧,硫克斯好奇的瞅着男人正动作灵活的挥动着小刀,将那条烤的外焦里嫩的嫩鱼切成片状,堆叠在一碟,男人的动作不紧不慢,似在琢磨着刀工,硫克斯目不转睛的盯了男人的动作好半响,才低垂下眉眼,声音闷闷的说道:“我今天……看到底舱的人被抛下海喂人鱼了。”
亚洛菲斯细长的眉睫似有一颤,目光依旧注视着手中鱼头下两寸左右的脊背部,那里的鱼肉是最嫩最滑美的,男人动作极快的划切,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将一块嫩白的脊背肉挑出,就着刀背挑给旁人吃。
硫克斯愣了愣,才把放到了嘴前的鱼肉给叼走,声音含糊,似仍在为刚才的问题烦闷。
“你要清楚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男人轻翕下眼,轻描淡写的开口道,粼粼的海水波光折射入了他的眼,似缀满了浮冰碎雪。
侧着头的硫克斯只是唔了一声,没有接话。
“强者生存,弱者注定被淘汰,成为强者谋权的利益牺牲品。”男人语气平静的说着,语气却是笃定如磐石,这确实是不可逆改的事实。
硫克斯撇开脸,手指揉皱着衣摆,拗着声问道:“为什么捕猎人鱼就一定要用人作为饵?这很残忍。”
男人的脸逆着光,似有重影交叠,片刻,他才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直接的向后仰躺而下,侧过头,压着铺散的赤色长发,他轻声道:“就像普通人也是欲壑难填,人鱼也是,雄性人鱼渴望交/配繁殖,却对追随他们的雌性不屑一顾,相反,他们特别执着于漂亮的男孩。海盗们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会对阶下囚下药,就像贵族们对能致幻的叉牙鲷毫无抵抗力一般,被下药后的饵,对它们的吸引力尤为强烈,它们会遵循着气味一路追随,直至交配仪式完成,海盗们正是利用这点捕捉它们,于站立的立场而言,对方都是何尝的残忍,但这就是生存的法则。”
男人的声音很轻,落在风中,一吹便会飘散的很远很远。
最后一句说完,男人倒是听的身边人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兀自又在收敛着情绪。
“唔……”硫克斯叹了口气,似想开了,他随着亚洛菲斯的动作一般躺下,伸手张开五指,试图握住海中升腾而起的浓白夜雾,漫天的星辰也被浮云遮掩了。
“人鱼,也会用歌声诱导俘获人,如果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歌声了,千万要捂紧耳朵,别出去。”男人若有所思的提醒道。
“我知道了,当我傻呀!”硫克斯抬脚踢了踢男人的小腿,细声的问道:“我们还有多久能靠岸?”
“如果没有突发情况,或者遇到暴风雨,三四天时间,可以回到萨伦埃尔新城。”男人侧过头说道,潮热的呼吸全喷洒在少年的耳朵上。
男人狎昵温热的气息让硫克斯下意识的一顿,似想起了什么,身体下意识的一绷,整个人都鲤鱼打挺的坐了起来。
逃也似的留下一句“要回去休息”便逃开了,却是恰巧错过了男人唇角边逸出的一声浅笑。
然而,此时此刻,却谁也没有注意到———
一尾人鱼泛着朦胧荧光的白皙的皮肤在黑夜中意外的显眼,连那精致的外表都在月色下显得梦幻,带着粼粼碎光的矫健鱼尾不时随着暗蓝的海水上下浮动。漂亮的人鱼眼中并没有其他别人,他的目光,由始至终,一直停留在船上的金发少年身上。
喜爱痴迷的神色更是满溢其中,此时的他,依旧不动声色的用眼神紧紧锁住那抹身影,潜伏在海水中已经观察了一整天,而眼下,趁着逐渐暗沉的夜色渐深,他更是不由自主的游近船边。
好半响,才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终于找到了,那是……属于他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