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弗兰克根本是咆哮着吼出这个单词——他敢保证,自己还从来未曾有过此等雷霆震怒之态。但看着哨塔内的干尸,再联想起还在险地中的队友们可能的遭遇,他的心就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痛苦无比,郁结难舒,雷霆震怒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始作俑者:
“你们干的好事!你们成功地将我推入了胆小可耻丑陋可笑极不荣誉的深渊之中!往后,每个知道我的人都会在背后甚至是当面大肆嘲笑,‘瞧!那个爱希伦家的逃兵!那个无胆匪类!’这种嘲笑将伴随终生!不仅是我,我的家族,我的父亲,都将因此蒙羞......你们,你们是要逼迫我自裁!”
“殿下!使不得!您千万不能有这种念头!”白熊麦卡提无奈而又着急地再次苦劝。显然,这种状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走来的路上都不知道听过了多少类似的臭骂,花样轮回,不带重复,搞得他都有点佩服这位爱希伦家族的二少爷了,只是如此激烈的态度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惜自裁以捍卫荣誉?卧了个槽!要不要这么笨......啊不,任性啊?荣誉是什么?能吃吗?多少钱一斤?将我的卖给你好不好?生命多宝贵呀!你知道权力的滋味吗?你懂的金钱的力量吗?你品尝过女色的诱人了没?好好活着不好吗?
麦卡提表示无法理解,因而倍感委屈。换做平时,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给这种笨蛋一刀子,白进红出,让他明白生命的可贵,但现在的对象是弗兰克,这位爷地位尊崇关系重大,开罪不得,损伤不得,他可不敢这样做。
所以,只有尽力劝慰。
想了又想,麦卡提还真琢磨出一点东西来。他指着地上的干尸,说道:“其实这个倒霉蛋的死亡还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
“混账!”
“你说什么?!”
两声怒斥顿时冒起,不是来自于弗兰克,而是一道而来的另外两名低阶牧师。之前他们同样被吸血鬼袭击然后被捆在哨塔里,被撤出的三人现之后自然相继得救。而这也是弗兰克一行人之所以朝着此塔赶来的原因,本来他们是想救下第三名牧师的,只是没想到最后找到的是一具干尸。
即便忽略份属同侪的渊源,单论兔死狐悲之感,就足以让两人为了麦卡提的亵渎之辞而勃然大怒了。当然,他们也只敢动动嘴巴,挽袖上阵讨个公道是决计不会干的,因为一直默然无语的黑熊德克库突然间转头紧盯着他们,只一个眼神,他们便不敢造次了。
麦卡提自然也不会顾忌这两名牧师,放到平日可能又要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了,但他到底还是晓得现在不能将气氛弄得太僵,于是主动放低姿态:“无意冒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又指着干尸,说道:“诸位,不妨想想,为什么独独这位牧师先生不幸遇害,而另外两位却没有呢?”
一片沉默,俱在思索。
麦卡提又道:“最合理的解释,便是它们本来是无意杀人的,后来因为某些特殊的变故而临时改变了主意。大概......因为很赶,且很有必要,不得不做。如此我们又可以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测......”
“很有可能是:它们败了,仓皇逃脱,又身受重伤,路经此塔,不由心生歹意,残忍杀害了这位牧师先生用以......给养。”
“尸体上的迹象给予了有力地证明。脖子上的齿痕告诉我们是吸血鬼干的......噢,这是废话!再看看躯体,根本不留一点水分和血液!这太过分了!经验告诉我,即使是最卑劣的吸血鬼都不至于做出这等凶残之举!只能说明,杀人的吸血鬼极度虚弱极度饥渴极度迫切,已经顾不得理会那些不成文的准则了!它必然是受了极重的伤!连逃亡都力有不逮!”
“塔内的痕迹同样是重要的线索!瞧!周围布满了它们的活动痕迹!它告诉我们,吸血鬼是刚刚逃走的!被我们的到来惊走!那么,为什么会被我们惊走呢?因为它们身受重伤,现在已不可能打得过我们!”
“......结论就是,我们可以期待还在里面的同伴得胜归来!尽管我们必须为这位不幸的牧师致以深切的哀悼。”
「想不到我竟然还能扯出大段大段看似靠谱的推理!」
麦卡提无比感动,身体颤栗,热泪盈眶,看上去和他的乐观推断非常匹,但他不过是为自己的这套说辞感动,他觉得这套说辞有力得几乎把自己都说服了!难得啊!
事实上,在他心中,还同时存在着另外一种猜测——吸血鬼胜了,但是为了胜利付出了极高的代价,撤退之时抵受不住于是顺手将这牧师办了......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相信没有说出来的这种。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却又觉得似乎可以相信。
弗兰克杵在原地,一言不,他在琢磨着,反复琢磨,既在研判麦卡提的推断的真假,也在谋划接下来该如何动作。其实在心底他已经倾向于相信麦卡提的推断是真的了,当然这其中包含着非常多的个人感情因素,他总是更愿意见到伙伴们胜利而归而不是其他。所以他很想再次进入前进堡,探查情况,确认结果,但他知道,有黑白双熊在,这个想法注定不会得到实现。
难道真的只能默默等待吗?好无力啊.......
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到即将归来的同伴呢?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指示也好啊......
有了!
弗兰克立刻跑到外面,也不是要做什么让紧追上来的黑白双熊难办的事,就只是站在塔前,肃容念诵起咒语。很快,一团厚实的奥术能量被凝聚出来,它被弗兰克送上了塔顶,然后幻化成一个明亮的奥术符文,凝实的浓郁的蓝色幽光随即布散开来,哨塔开始变得熠熠生辉,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屹立崖顶常年吞风吻雨兀自岿然不动的傲岸灯塔。
如此,大概身在被浓雾笼罩的里头也能望到些许微光吧?
接下来,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噢,不对,还有祈祷!这不,倍感无助的两位牧师先生已经开始挂着一副虔诚的表情低声祷告起来了。想了想,弗兰克终究没有选择跟随着一同祈祷。事有不济,非但束手无策愁眉苦脸,反倒只懂得捧起双手喃喃祈祷,未免显得太过无能和软弱,无论是身份还是意愿,都不允许他这么干。
所以弗兰克继续肃立塔前,抿紧双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片灰蒙蒙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煎熬则一丝一缕地不断增加。
期待见到的人还没出现,倒是许多不相干的人被吸引了过来。他们都是在附近的几个集镇活动的一些佣兵、浪人和旅者,辉煌的哨塔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好奇之心不由泛滥,遂过来查看一番。
这些人越来越多,而他们的出现,让弗兰克眼前一亮。
“我是约瑟芬大公,瑟曼·爱希伦的二儿子,弗兰克·若望.....约瑟芬·爱希伦!”
弗兰克大声地介绍着自己,长长的一段说词,才总算将自己的完整名讳全部说出,自小的训练让他的表现无可挑剔,高傲而有度,完美的贵族风范将这些土老帽统统震慑住了。
“.......我需要勇士,深入到里面的那座残破的军堡中,接应我公爵府的队伍!”
弗兰克当然不是准备和这些人客套交流,三言两语,他便说清了自己的要求——对的,是要求,而非请求,在自家的领地上,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不需要放下身段的。
到来的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没有答应。是他们都了解到任务之艰难吗?非也。事实上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曾深入过不远处的那片不洁之地,更有人进入过那座残破的军堡,都清楚里头并非是至凶至险之地,按理来说,仅仅是深入此地以作接应不会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任务。然而越是清楚,这些人便越觉不妥,越不敢接。
堂堂公爵府二公子,竟然需要我等如野狗般的低贱人物去执行一件不算困难的任务?这其中,会不会隐藏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致命隐情?
经历丰富的浪荡客们,不由得想的太多。
好在,这些人中间总不乏特别具有勇气特别富有冒险精神的存在,没多久,一位狮鼻阔目的皮甲战士带着他的伙伴越众而出。
“‘野狮子’卡帕尼克,愿为殿下分忧!”
“很好!忠勇之士必将得到丰厚的奖赏!听着!若你和你的伙伴们能探清里头的消息,将陷入其中的公爵府的勇士接应出来,你们将获得两个单位的白糖作为报酬!”
野狮子卡帕尼克顿时变得呼吸粗重,其余人等更是涨红了眼。一个单位,指的是能够装满一辆标准的马拉货车的货物的量,那么,两个单位白糖,当然就是指能够装满两辆货车的白糖了。至于白糖是什么,价值几何,只要是最近到过新月城的,就没有不知道的。
这是要大财啊!
“殿下!我们也愿前往!”
“殿下!吾等必能替您分忧!”
“殿下!请务必将任务交给我等!余皆庸才,不堪大用!”
“放屁!你们红鸦小队才是不足以依靠的废材队伍!”
“哼!有种你再说一句试试?”
“试试就试试!怕你啊?你们.......”
......
前几秒犹在犹豫观望的一些人此时变得特别果敢勇毅,鼓噪着、互不相让地纷纷请战,甚至不惜争执起来。至于卡帕尼克和他的伙伴,早就一言不地冲进了不洁之地。
“停!”弗兰克高高扬起双手,“一个单位。每一支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队伍都将获得一个单位的白糖作为报酬!”
“啊?为什么只有一个单位?”
“这不公平!”
“对!这不公平!”
......
这些人又一次鼓噪起来,而弗兰克只是微笑着,略带讥诮地看着他们,直到这些人再度安静下来。
“那是对‘野狮子’敢于先承接任务的勇气的奖赏!至于他们为什么会获得这种奖赏就得问你们自己了!我不再多加解释!总之,一个单位白糖!能够完成任务的,都将获得此等报酬!”
浪荡客们开始了各自队伍的交头接耳喁喁细语,很快,有决定了,一些队伍冲进了那片不洁之地,而另一些则选择留在原地冷眼旁观。
回过头,弗兰克看向了麦卡提,郑重地说:“瞧!有如此之多的冒险者作为陪伴,我觉得我们也应该进去了。”
“不行!”
“你!”
“不能冒任何风险。”麦卡提只是摇头,而德克库则默默地站到了弗兰克的另一侧,两人牢牢地封锁着他的活动空间。
“哼!”弗兰克气急,却也唯有继续站在塔前,默默等待。
到来的人继续增长,又相继从先来者的口中得闻弗兰克颁布的任务,与先来者一样,一部分选择进,一部分选择留下,留下的都屯驻在哨塔周围,跟随着弗兰克一起默默等待,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气氛极度沉闷,极度凝滞,仿佛空间中填充着的不是空气,而是胶水。这种氛围,直到卷起阵阵烟尘的一队骑士的出现,才终告打破。
这些骑士俱都穿着厚实严密的铠甲,身外套着样式统一的罩袍,罩袍上绣有显眼的新月徽记。胯下的战马笼罩于马铠之中,面门上罩着狰狞的辔头,高大强壮,傍着挂在身上的诸多斧锤剑戟,看上去就是一头头凶暴的怪兽。
事实上它们确实有着怪兽的血统,一般的马儿可做不来驮着全副武装的精英骑士匆匆赶路勿论远近这种变态活儿。好在它们的数量不多,不至于抢光所有同行的饭碗。
这是一支雄壮的队伍,然而本来应该表现出明亮威武的样子的他们,此刻却裹挟着一股浓重的风霜和杀伐之色,表明这是在归程之中,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携着胜利而归。
因为标识实在太过明显,哨塔周围的人俱都立刻知道这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骑士是什么来头,他们是新月骑士团,新月城自治领范围内、爱希伦大公爵手中,最强大的一支武力。更令人意外的是,新月骑士团团长厄登策马走在最前面,这支队伍竟是由他亲自率领的。
没有人知道新月骑士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他们确实是在大半个月前出动的,许多人还曾目睹其离城之时的盛况。如此想来,现在此刻,如非是执行任务之中,便是完成任务之后,好吧,听起来好像是废话。
骑队很快便趋近了哨塔,领头的厄登离开了队列,催着马晃悠悠地朝着弗兰克踱去,身后的大队骑士却突然加,几个呼吸间排成一个更紧密的队形,然后在一片狐疑然后转换为惊骇的目光中,蛮不讲理的冲进了人群,撞飞了好些个头脑愚钝没有眼色的夯货,再从另一边突刺而出,尘埃落定,人群和哨塔被分隔开来。
“嘿!弗兰克!”厄登利索地下了马,一边走来一边亲热地打着招呼,依然是那副笑容可掬风度翩翩的模样,只可惜这很难算上是足够出众的骑士风采,盖因他那啤酒肚和罗圈腿委实大大减分。
相比厄登的随意,弗兰克倒是拘谨多了,他规矩的行了一礼,恭敬地回道:“您好!厄登叔叔......噢,你怎么来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