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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桑榆非晚(一)

作者:雾圆字数:4368更新:2024-07-20 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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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非晚(一)

虽说年来边境有乱,但大胤已许久不见一年两狩之事,落薇提议此事,遭了政事堂上下反驳,午间宋澜来见她,她只是淡淡地道:“高祖皇帝以武得天下,四时勤勉,春巡秋狩,陛下岂可不效先祖之勇乎?”

宋澜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珠子,松口同意了。

玉秋实及其党羽以谋逆罪论死后不久,便是宋澜的生辰,少帝及冠,当加国之重礼。汴都上下同贺二日,乾方殿也撤去了虽已长久无人、但昭示着辅政重权的水晶珠帘。

朝中先前是皇后与太师共同辅政,如今太师已死,昭帝亲政,皇后的处境不免就变得有些微妙。

从前便有许多臣子对女子干政之事极为不满,虽知帝后情深不能明言,但上表中多少有些明讥暗讽,幸得皇后先有置帘不朝的举动,如今更是在政事堂朝会上交出了辅政金印,直言自此再不插手朝政。

于是众臣大赞,一时将皇后“虚帘还印”之事传为佳话。

宋澜本以为玉秋实死后要费一番功夫才能从落薇手中将金印拿回来,见她敬上金印,颇感意外,当着政事堂诸人之面不好多说,扶她起身的手却紧了一紧。

不知是她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心思,还是另有打算?

只是这副恭顺姿态,倒叫他一时无话可说。

落薇交出金印之后便提出了重阳秋狩一事。

为抗西野,高祖曾在谷游山外修建哨鹿围场,于秋分前后游猎半月,只是此后君主不爱戎装,渐渐废置此地,将狩猎挪至汴都近郊,时间也缩至二四日内。

今春的暮春场狩猎因遇刺杀之事,甚至全未尽兴。

落薇开口提出此事,宋澜便知这金印定然不会交得如此容易,只是燕琅将要离京,他倒是好奇落薇想做什么,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朝议散去,落薇在藏书楼门前遇见了已然年迈的陆沆。

陆沆在外流离几l年后,薛闻名失势,高帝便将陆沆召回朝中,重启为御史中丞。刺棠案后,薛闻名投靠玉秋实,陆沆借机引退,只在琼庭领了个闲职,再不过问朝中风云。

是以他便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如今。

东山一别后,相见只在朝野之中,落薇意外见他,心中想起不知如何的邱雪雨,正是百感交集,陆沆便上前来行礼:“老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陆老有礼。”

落薇将手中几l封书卷交给张素无,嘱咐他先行,随后同陆沆一起缓缓踱步,毫不意外地听他问起:“听闻娘娘撤帘还印,自此不再过问政事了?”

落薇便笑道:“本就是无奈之举,如今陛下长成,我又何必白占骂名、把权不放,权势功名如浮云,陆老比我更懂才是。”

陆沆却摇头:“娘娘啊,老臣不信娘娘不知,陛下他……并非先太子。”

这话说得可谓大逆不道,落薇眼神一冷:“陆老这是什么意思?”

陆沆丝毫不惧,只道:

“眼下陛下虽已弱冠,观其二年政事……若无太师与娘娘压着性子,臣只忧虑……”()

落薇打断道:“陛下雷厉风行,自有少年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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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沆连连叹气:“娘娘岂不知老臣言下之意?”

他侧头却见落薇毫无愠怒之色,只是含笑不语,心中一动:“莫非娘娘另有打算?”

落薇仍不言语,陆沆刚要再问,便听见一声“恩师”。

抬头却见是许澹,许澹见落薇亦在,又惊又喜地过来行礼,落薇打量了他一眼,有些诧异:“小许大人竟是陆老门下之客?”

陆沆道:“师生之谊不提,我已半退,实在给不了泊明多少前程仕途。”

许澹便道:“只是投缘罢了。”

落薇抬头看天,与二人辞去,去前还意味深长地道:“陆老收了个好学生。”

张素无已被她遣回宫去,与这二人告别后,落薇一个人沿着藏书楼前的长道走了许久,顺着红墙尽处,登上宫城远眺。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远天彩霞遍布、盛大辉煌。

天阔云高,她闭上眼睛,微微张开双臂,任风吹乱鬓角的发丝。

这一日的云彩,与她当年在御史台上同玉秋实和他背后的宋澜对峙时一模一样。

只是对侧已是遥遥无人,台下也不闻《哀金天》之声。

高天依旧如故,每一场荒谬的戏,总归有落幕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转过身来,却意外瞧见叶亭宴站在宫墙之下的明光门前,正仰着头,专注地看她。

他身着绯色官袍,手持一枚洁白笏板,戴直角幞头,长长的帽翅在风中微微颤抖,一丝不苟的模样。

想是离宫的时分经行此处,抬头看见了她。

也不知他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二人隔着秋风对望,太阳渐落,将她笼在一片金光当中,叶亭宴眯了眯眼睛,躬身一礼后,转身离去了。

相见如此之多,这好似还是他第一次先行离去,落薇想。

*

秋风起时,燕琅进宫拜别帝后,随即同他带来的十数兵士一齐踏上了返回幽州的路程。

同日,宋瑶风获封陈国长公主,定于重阳之后离京归藩。

宋澜派人将燕琅一路送到了幽州城外的平韶关。

落薇亦派了多人前去侍奉宋瑶风,将她护在公主府内,公主府上下守卫森严,滴水不漏。

帝后二人之间保持着这样彼此心照不宣的平静,却逐渐剑拔弩张起来。

这对峙除却二人之外,并无第二人知晓。

百官眼中,皇帝亲政、初露头角,皇后隐退,专心打理禁宫事务,实在是再平静不过的。

谷游山秋狩一事虽初遭反对,但政事堂再二议事之后,认为皇帝初亲政,若能以秋狩一事立威,也不失为一件于国有利之事。

台谏二院沉默几l日之后,也诡异地上表附议了。

靖和四年重阳,昭帝重启

()谷游山外围场(),举行了二朝以来第一场盛大的秋狩⒒()_[()]⒒『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皇后随行。

宋澜提拔的禁军首领彦济与朱雀同随,叶亭宴则被留在了城中。

 初日,帝至围场外,令搭高台以观。

次日稍息之后,左右引哨放鹿,宋澜持雕弓金箭,一箭射偏,只擦破了那只鹿的脖颈。

受惊的鹿四处逃窜,手下连忙张旗,将其围困于人墙之间。

落薇站在宋澜身侧,笑道:“陛下不必心急。”

宋澜看了她一眼,忽而道:“阿姐射艺远精于我,何不搭箭上弓?”

落薇深深地回望过来,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

她随意取了一把手边的弓,又抽了兵士一只铁箭,宋澜不意她会应下,正在发怔,却听见她说:“陛下与我一同射箭罢。”

于是二人一同拉紧弓弦,随着那只受惊的鹿挪动箭头,彦济见状,忙令众人擂鼓助势,鼓点渐次急躁,在一遭之后,鼓声最最急促之时,二人一同射出了手中的箭。

宋澜放下手中的弓,眼见落薇那支平凡的铁箭擦着他的金箭而过,竟在疾风之中将金箭的箭势带歪了一寸!

于是二箭同中,金箭射中鹿腿,叫它哀鸣了一声,而落薇的铁箭射入了方才擦破的鹿颈处,一箭毙命。

便有人拔了双箭,欢喜呼道:“帝后同射,大胤洪福!”

宋澜转头望去,额间忽然落了一滴冷汗。

落薇没有看他,笑吟吟地整着手中的长弓,意味不明地叹道:“中州有鹿,必引天下共逐。陛下林间得鹿,准头却不足,纵将它放归台下,还是便宜了臣妾,承让了。”

他伸手将额间的冷汗拭去,竟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破土的兴奋之情。

隔着帘幕勾心斗角了如此之久,今日,他终于确信了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落薇眼见宋澜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却一言不发。

她没有开口催促,最后还是宋澜先敛了不豫,握住她手中的长弓,扬声笑赞道:“阿姐的射艺还是这样好,不愧是……”

宋澜没有往下说,落薇心照不宣,同他一起开怀大笑。

周遭的兵士不明所以,便继续擂鼓,预备唤京郊大营的兵将上前来,呈请皇帝观阅。

二人在高台之上共同看了一场阅兵。

当日夜里,叶亭宴在府中接到了宋澜漏夜送来的密信。

信中叮嘱他立即持宋澜从前赐给他的玉牌入宫,同禁中彦济的弟弟彦平相会,先保护成慧太后,随后将留守禁军散于内外皇城十二道门前,伺机观察有无异动。

宋澜这封手信写得条分缕析、不慌不乱,况且信中点明的几l个禁军统领,连带着彦平,都是他最亲近的手下。

他提前将这群人留在城中,像是早有准备的模样。

叶亭宴将手信看了二遍,手越来越抖,周楚吟揉着眼睛进门,抢过手信看了一眼,也霎时清醒了过来,不由惊愕地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如此,谷游山之行……”叶亭宴一字一句地用力说着,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尖,“皇后要谋反!”()

他将手信弃于地上,恨声道:“宋澜岂能猜不到她意?心急,太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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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这句之后,按着眉心,平静了一会儿才道:“罢了,取我剑来。”

周楚吟一言不发,将手边的剑直接放在了他的手中。

*

是夜,落薇与宋澜分宿帐中,约莫二更时分,落薇端了一碗羹到宋澜帐中相寻,门口侍卫敛目放行,落薇屏退了众人,放下手中的碗,缓慢地走到了榻前。

她刚刚开口唤了一声“子澜”,便突然发觉,榻上是空的。

宋澜并不在此处!

随即门口有人吹了个口哨,禁军急急闯入,将她围困其中,为首的彦济抱拳向她行了一礼,带些讥讽口气道:“娘娘,陛下有请。”

彦济与宫中的彦平俱是太后身边那个彦娘子的兄弟,与宋澜亲近的外戚。

落薇不忙不乱地问道:“哦,陛下如今身在何处?”

彦济傲慢地答道:“娘娘去了便知晓了。”

在兵士的簇拥之下,她上了一顶逼仄的马车,快马飞驰,离开围场的营地,顺着谷游山的山道一路上行,停在了山顶一座稍显古旧的庙前。

落薇抬头打量了一眼,在夜色中认出,这是开国皇帝高祖的庙。

谷游山上便是高祖的崇陵,山顶有崇陵太庙,只是谷游山离京太远,早些年宣帝将太庙迁到了汴都近郊。

此处不设祭,又是皇家园林,平素鲜少人来,只有洒扫和守卫的宫人。

落薇越过四重殿门,往最幽深处走去,宋澜在内殿燃了许多红烛,裹着龙袍,手中握了一串佛珠,静静地坐在榻上等着她。

火光跳跃,在他面上投出变幻光影。

有人将殿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落薇回头看了一眼,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没有向他行礼,只是绕过那燃烧的红烛,走到了他的近前。

“子澜。”

宋澜睁开眼睛,朝她笑了一笑:“阿姐,你来了。”

落薇摊手,叹了一句:“今日你捉了我来,又是什么罪名?”

宋澜笑道:“阿姐怎么说是‘捉’?”

落薇道:“你上次夜半忽而到我宫中来,难道不是为了捉我?”

宋澜道:“冤枉,那不是阿姐诓我去的么?”

说到这里,他面上表情不改,胸口却起伏,他勉强吞咽了一口,微笑问道:“不过,既然你来了这里,便对我说一句实话罢。”

落薇问:“哦,陛下想问什么?”

宋澜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出一句:“你有没有……”

他没有说完,落薇像是抑制不住一般,咬着嘴唇笑起来,随即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笑吟吟地道:“你猜猜。”

宋澜额间青筋一跳,他死死地抓着落薇的胳膊,往自己身侧一拽,手边的佛珠噼里啪啦地散落在地上。

落薇踉跄了一步,摔在榻前,她扶着宋澜的胳膊抬起眼来,面上依旧带笑:“玉秋实死后,两个月零四日,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哦不对,是靖和元年,再早些,刺棠之后,四年又八个月,零二十四天,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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