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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流水今日(二)

作者:雾圆字数:3859更新:2024-07-20 0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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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今日(二)

这证人原是暮春场的洒扫黄门,约莫只有十七八岁,进门时瑟瑟缩缩、话都说不囫囵,待见台上众人,更是两脚一软,险些直接栽倒。

“小、小人给诸位贵人请安。”

叶亭宴离席过去,亲自扶了他的小臂,示意他直身。

那内监见是他后,大大松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问安:“叶、叶大人。”

叶亭宴温言道:“若水,不必紧张,当日对我说过的话,如今尽可对诸公言语,圣天子坐明堂上,必不使一人冤屈。”

落薇远远地瞧见那边的常照眉头紧锁。

显然,二人一同调查此案,这位人证,叶亭宴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

得了叶亭宴的安抚,那位名叫“若水”的小黄门奇异地平静了下来,再次叩首后,声音便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小人若水,原是暮春场中侍马、洒扫之人。”

上首的典刑寺卿道:“人证在暮春场刺杀大案中有何见闻,可细细道来。”

若水连忙应了个“是”,又说:“陛下预备来暮春场行猎,是而提前半月,众人便开始清扫打理,平素常来跑马的贵人近日也少来。小人记得……这半月间,只有林二公子并几位好友仍旧常来我处,场中射御、打马球,本还想到林间,只是主管不许,给推拒了。”

林召急道:“我那只是因着暮春场春猎将至,勤加练习罢了。”

叶亭宴“啧”了一声:“汴都城如此之大,金明池、清恬园,乃至林氏私邸,何愁找不到第二块练习之地,二公子这话却有些牵强了。”

林召正欲再说些什么反驳,方才开口的典刑寺卿便咳嗽一声,只对若水道:“继续讲。”

若水怯生生看了林召一眼:“得罪二公子,小人也只不过是据实以告罢了。虽说二公子常来,倒也并非不合规矩,那日叶大人来暮春场查案,反复问了几遍,小人才想起,还在一处见过二公子……”

“那日贵人遣派侍从,将做彩头的那柄宝剑带进场来,送到陛下那里之前,曾经迎面撞上二公子。当时随行送剑擦拭的,正巧是小人与小人的同屋,二公子当时不顾阻拦,捧剑与周身好友仔细吹嘘了一番。”

一语说罢,场中哗然。

众人前后多番调查,暮春场中查看剑刃的宫人却十分笃定——“纯钧”作为彩头入场之前,曾被反复检查过,进入暮春场的,定然是未开刃的古剑。

可到二人共同拔出之时,却成了一把利刃。

这中间,肯定有人寻机更换了剑身。

叶亭宴和常照查过那柄被换了的剑,发觉是有人精细地仿制了纯钧的剑柄,而后安了最最寻常的剑身以假乱真。

若水之意昭然若揭,侍卫检查之后、转呈帝后之前,他曾经见林召动过那把剑!

林召面上一僵,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在场众人都是老狐狸,如何瞧不出来他这是个心虚的表情。

若水连忙再次伏身,鼓足了勇气道:“小人如何敢欺君,当日与林二公子同行的有许多人,只要将他们叫来,一问便知!”

台上的典刑寺卿一时没敢说话,刑部尚书胡敏怀则扫了玉秋实一眼。

玉秋实会意,搁了手中的茶盏,飞快地问道:“你方才说,是与人一齐瞧见了二公子捧剑,先前他常来暮春场,知情者恐怕也并非你一人罢?有人却偏择了你上来做人证,这其中可有什么说法?”

他言语之中意有所指,怀疑若水是叶亭宴刻意安排的人。

如今场上局势多变,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风向。

叶亭宴站在若水身侧与玉秋实对视,一言未发,若水则连忙摇头:“叶、叶大人之所以选了小人,除了这两桩,其实更多的是因小人在射御之前,于后山林间洒扫时,捡到了这样东西。”

“太师总要让人将话说完才是,”叶亭宴温和地接口,随后挥了挥手,毫不畏惧玉秋实的目光,“将他捡到的东西呈上来罢。”

端着证物上来的是裴郗,他无视众人各异的目光,径直将东西呈到了三司近前:“若水将东西拿出来时,叶大人就知,需寻个见证,便托了我保管,御史台上几位同僚都见过,我得了以后,立时将东西封在了御史台中,定然是做不得伪的。”

胡敏怀站立起来,先于典刑寺卿瞧见了他呈上来的证物,刚刚瞧见,脑中便“嗡”地一声。

若水在林中捡到的,是金天卫短刀上的黄金穗子!

一切疑惑立时便有了答案——春猎当日,只许携带弓箭,众王公子弟、豪爵贵族都不能带利刃。

于是当日场中有利刃的只剩了两类人。

一为朱雀,私下跟着皇帝的暗卫,无人敢去其兵刃。

另一便是金天卫,天子身侧行日常保护的禁军第一队。

若水完全没有察觉到场中的紧张气氛,坑坑洼洼地补道:“二、二公子在射御大赛开前,随众人一同在密林行猎,小人守在密林道上,眼见着二公子追一山鹰而离群,又听见有贵人疑惑二公子去了何处,这才、这才……”

不必说完,众人便补全了他的意思。

一切便顺理成章了起来——林召欲行刺皇帝,勾连了金天卫中一人,提早请他仿制了纯钧的剑柄、安了剑身,那名金天卫当日将这柄仿制的利刃带进了暮春场。

随后林召借口行猎离群,与他在山林中相会,拿到了那柄剑,又掩饰着撞上送彩头的侍者,将剑更换了。

他马术上佳,却控制不了自己常年的坐骑,生生等到有驯马者上来,与他一起冲向御前,届时双人一同拔剑,成功与否,都可以将罪责推到那驯马者一人身上。

这样的谋划天衣无缝,若非与他勾结的金天卫不慎遗失了金穗,本不该出一丝纰漏!

只要林召一口咬定自己无辜,三司碍于封平侯与玉秋实的关系,肯定不敢直接定罪,就连宋澜,都要斟酌再斟酌。

落薇听见屏风前典刑

寺卿低低报了一声“是金天卫配饰”后,平缓的心便开始怦怦乱跳起来。

——好精彩的一场谋略。

那名叫若水的黄门恐怕真的不是叶亭宴特地安排的,不过说是特地安排的也无不可——他在叶亭宴的精心布置之下,无意间为他做了最好的见证。

林召为人混账,在宋澜不得势时好似还与他有些龃龉,林奎山当日组织射御大赛,恐怕就存了叫儿子大出风头、赢了那把剑后献给皇帝拍马的心思。

故而林召在春猎前反复地来暮春场练习,也在这时,叶亭宴择好了栽赃人选。

至于离群猎鹰、吹嘘宝剑两件事,随便拎一件出来,听起来都没有什么大不了,若是细想,还会觉得林召在一群狐朋狗友面前将剑换了,未免太过荒谬。

但在他的刻意引导之下,若水将这几件事循序说了,一定能将众人带到他编造的“真相”当中。

若非她事先知道此事是他的“大礼”,恐怕被他绕进去,还会觉得自己很聪明。

现在想来,那一日,叶亭宴根本不是刻意跟着她到后山密林中去的,他是为了去扔那枚黄金穗子!

旁人不知,落薇确是清楚,逯恒下狱赐死之后,金天卫易首,将原本刀上悬的墨绿穗子换成了金色。

内侍省将穗子送到金天卫的长风堂中,近日事多,众人更换时间不一,真要查起来,未必能查出是谁多拿了一个、谁少拿了一个。

而整桩谋划中最精妙的不过是这个黄金穗子。

因为它明白清楚地告诉宋澜,金天卫中有人与外臣勾结。

但宋澜查不出是谁。

除了能扳倒封平侯外,经此一事,整个金天卫在宋澜心中便成“不可尽信”之人,从逯恒到如今,落薇不难预见,今日过后,宋澜身边原本最得用的禁军便不复存在了。

金天卫都是宋泠亲自培养出来的人,放到战场上都是好手,而且忠心无二、见长风令如见旧主。

如今宋澜拿着令牌,就算是落薇,也不能从这群人中探知皇帝的吩咐。

既不能探知,不如毁去。

这才是叶亭宴要送她的大礼。

他猜出她对逯恒下手,顺理成章地以为她忌惮整个金天卫,于是用这样的方法向她献诚。

密密麻麻的战栗从后背侵袭而上,落薇将这一切想明白了,竟有一滴冷汗不听话地顺着额角滴落了下来。

再看宋澜,只见他满脸阴沉,一语不发。

于是她便知晓,今日一场审判已在宋澜心中完成了。

恰巧那遍体鳞伤的驯马人听了这些话,挣扎着起身,在阶前用力叩首,听得人心惊肉跳。

“小人无辜!小人无辜!”

林召则在这接连不断的指控中彻底傻了眼,此时他再蠢都知道自己恐怕栽进了旁人的圈套之中,但人证物证俱在,丝毫不知如何反驳。

他胡作非为多年,此时终于察觉到巨大的恐惧,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此为……陷

害,此为栽赃,你、你们……”

宋澜冷冷地咳了一声,在屏风后开口道:“朕乏了,既然审刑已毕,三司将人提了,严刑拷问幕后主使罢。”

这便是为他们落了定论。

典刑寺卿和御史中丞连忙松了一口气,与玉秋实交好的胡敏怀有些迟疑,却不得不随另外两人一齐应道:“是。”

林奎山今日因避嫌未至,玉秋实此时也算将叶亭宴的谋划想了个透彻,犹不信一玉面公子能将权术玩弄到如此地步,正在惊疑不定,却听另一侧忽地传来一个声音。

“叶大人说到这里,可巧了,臣突地发现,臣也有一位证人,拾得了证物。”

叶亭宴微微一滞,抬眼看向离席起身的常照。

常照向他拱手行礼,随后自身后唤了一人,同样捧了证物,向台上走去。

“叶大人问了暮春场众人,臣也问了,也得了一个洒扫黄门的证物。当初见此物时,臣不晓得它有何用,可听了叶大人言语,臣却发觉,它还是值得呈上来的。”

宋澜没有忍住,起身看去,落薇也跟随上前,看了一眼就心神大震。

这洒扫黄门拾到的,是当日她抢过来、射到林间的翎花木箭!

常照缓缓地道:“叶大人说林二公子离群入深林,林中又有金天卫配饰,十分可疑。这翎花木箭上雕了一片叶子,是叶大人特制的佩箭,如此,臣也想问,叶大人当时是否也曾离群、独上后山?是否与林二公子合谋,或是……也不能免去嫌疑?”

落薇朝外走了一步,站在能瞥见叶亭宴的一侧,冲他投去一个深深的眼神。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叶亭宴所言的“救臣一命”。

可如今情形,她怎能跳出来言语,称当日叶亭宴是在后山与她私会?

叶亭宴的目光从常照挪到玉秋实,随后掠过落薇,顿了一顿便飞快移开了。

“我策马独行,确实无人作证,”他平静地道,“翎花木箭,也确实为我所有,辩驳不得。常学士之疑惑理所应当,然清者自清,无甚可惧,那便请刑部将我拿了去,与林二公子一同用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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